平明,山上骂声四起。
李征从睡袋里钻出来,绿珠报说各营指挥使及以上、军中士兵代表求见。
“大家都很愤怒,认为不该对科尔沁人那么信任。”绿珠道。
这也是她的意思。
李征只让众人进帐。
他要的不就是科尔沁人“背信弃义”么,一点军粮被他们带走,三百门已经不能继续使用的火炮被他们带走,能换来草原民心,这买卖划算。
片刻间百余人进账,大部分是草原士兵。
原本只是个奴隶,如今以因善于带领小股骑兵长途奔袭的百人将哲布进来便抹眼泪,痛恨道:“大王,咱们对科尔沁人好的过了,他们不好,是贼!”
“不能再信任这些人,我们应该把他们当成永远不能原谅的野狗,他们会一直背叛。”原本是却图汗的百夫长,如今也凭着善战当上了守备的土默特汉子图斯恳求,“大王,我们愿意去当前锋,先打掉科尔沁这帮背叛者。”
李征拿毛巾擦擦脸,一边挤牙膏,命众人就座,一边与哲布说道:“我们出发之前,我记得乌云娜说过,科尔沁人在三十年前还和建奴鏖战,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对待建奴的,难道我们能说当时他们是错的吗?”
提起乌云娜,哲布就不说话了。
乌云娜是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他们跟随林丹南下的时候,乌云娜和孩子们被林丹下令抛弃了,她愣是一个人带着一匹老马,凭着一把盐巴,把自己和两个孩子牢牢地贴在大军后面,始终没有让大军甩脱他们。
开战后,乌云娜没能进入北城,她被我军游骑抓到了,一直在贺兰山上生活。
战后,吃得很饱也和孩子们换上好看的新衣服的乌云娜第一个进了北城,哲布就是她劝说反正得。
在她的鼓舞下,和哲布一起不愿意放下弯刀的草原战士跳下了战马,来到落单的草原老弱妇孺居住的山上的营地,回头就下山带着一个千人队参加了虞军。
“就是嘛,乌云娜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可她也是科尔沁人,她还是你在战场上抓回帐篷的女人,你能说她不好,还是能不让她当科尔沁人?”李征责道,“你这样说,乌云娜会很伤心的。”
哲布挠挠头,恼怒地嘟囔:“可是她又不是科尔沁的什么贵族,吴克善那帮家伙和她不一样。”
“吴克善的部下大部分也是奴隶,在战场上我们可以想尽办法杀死敌人,但战场之外,我们不能迁怒于这些人。”李征道。
说着拿起牙刷要刷牙,想想又责问图斯:“扎苏娜没有跟你说什么叫贵族主人,什么叫贵族的奴隶?她曾经嫁给了外喀尔喀的战士,土默特人杀死了他,可也养着他和扎苏娜的孩子。我们如今如果不把科尔沁贵族和奴隶们分开看待,难道将来彻底打服了科尔沁,我们还要对科尔沁的女人和小孩子永远提防吗?你是军官了,要长点脑子。”
图斯挠挠嘴角,这话说的也是啊。
可是吴克善那个混蛋,他居心叵测,还偷走了我们的食物和火炮。
“我们应该先打服他们,然后才给他们信任和友爱。”图斯咕哝道。
“就是,不能看着他们大部分也是奴隶,就认为科尔沁的贵族也是好的。”新兵营指挥使诺门夫总结表示。
李征刷过牙,让人叫来周遇吉,询问军中还有多少粮食。
周遇吉道:“各军自带的干粮还够吃六七天。”
“留着吧,干巴巴的吃那个干什么。”李征吩咐,“科尔沁还有没跑掉的多少人?叫他们吃一顿饱饭,带着自己的个人物品下山去吧。”
中军大帐顿时就炸了。
吴克善没能全部带走所有人,还有几百个没跟着跑掉的科尔沁士兵已经被关押起来,不少人如今在哭泣。
李征叫放掉这些人,草原各部的战士登时就火了。
凭什么?
周遇吉也火了,凭什么放走这些人?
“这些人有些是跟着我们修建阵地的,有些是帮着我们站岗放哨的,他们没有对不住我们,放他们回去吧。”李征笑道,“我们市王师,当以仁义对待暂时不服的人,去执行吧,这没什么了不得的。”
李问剑看懂了,这既是要攻心为上,又要为接下来征讨科尔沁作准备。
不过区区几百个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在我军受到了优待,对王师颇为亲近之人。
他们被放回去,吴克善也不敢相信他们,黄台吉更不会信任他们,对比之下,只要有其中几个人对建奴有怨言,对吴克善有怨言,待大战之后他们但凡能活下去,自然会在科尔沁草原上宣传此事。
这有利于瓦解科尔沁人的斗志。
遂亲自去给数百个科尔沁人饱餐一顿,又叫他们带上个人物品,各自的战马弯刀是不能带走的,但按照价值足量给够了他们赔偿。
几个草原军官黑着脸,推推搡搡将科尔沁人王山下赶,骂骂咧咧都道:“吴克善这个混蛋,他是个背叛者,你们去找他,我们在战场上杀死你们,你们也不能怨恨我们。”
科尔沁人多有不愿去者。
在这里吃得好穿得暖,还没有人敢欺负,为什么要去给那些贵族老爷当奴才呢?
李问剑便叮嘱说,到了建奴那边,只要不冲到前面,往后自然还有回来的机会。
“但凡活下去,不怕没有再见的时候。”李问剑宽慰说。
一时数百个科尔沁人下了山,正到建奴营地前面,布和急忙找黄台吉恳求:“吴克善说,这些人都被虞军给收买了,他们被放回来肯定是干坏事的,应当射杀他们。”
黄台吉昨晚只安慰了一番吴克善,并没有详细询问,此刻正想着叫吴克善来询问虞军状况,得知此事,稍稍一想,便微微一笑,道:“肃藩的子孙,果然是天生的战士。武烈王正是要我们射杀这些科尔沁的士兵,好动摇科尔沁人与我们大清的关系。不必为难他们,叫他们进军营,好生安顿便是。”
布和再三不肯,黄台吉五次三番安抚,又令代善去接了那些科尔沁人进了军营。
布和再三感叹:“大清皇帝天命所归,必定定鼎天下。科尔沁人愿永世为大清皇帝的刀锋,为皇帝陛下征讨四海。”
一时俱各欢喜。
然这点欢喜只持续了片刻,连日来又怕又累,昨晚一见到布和便倒头就睡的吴克善得黄台吉诏令觐见,清军中军帐中便鸦雀无声。
黄台吉以“密信”让吴克善看过,吴克善惊得叫道:“这不是我们留下的!”
众人大惊。
黄台吉脸色微微一变,瞬即便恢复了正常,笑道:“朕料定这是武烈王轨迹,你等不必这么紧张。不管如何,如今我二十五万大军将其团团围困,赢家是我们。”
吴克善叩首:“是我等死罪。”
“何罪之有!”黄台吉问,“虞军如何?”
“号令威严,军纪森严,是一支劲旅。”吴克善公允答道,而后建言,“军中火炮虽大多都不能再使用,却也还是有上百门维修好的,依我之见,可使一支劲旅突前引诱其开炮,若其炮弹用完,五七日之后突围,他们便没了锋芒。”
黄台吉大加赞赏,他昨晚看过虞军的火炮,那是大清工匠累死也做不出来的精良火炮,重量极轻,而且听多铎说射程也比清军火炮远了不止一倍。
遂与代善吩咐道:“这些火炮很好,要带回去重新熔铸。”
至于派人引诱虞军消耗弹药,他提都没提。
有一个道理黄台吉很清楚,打仗最主要的就是辎重补充。
如今虞军被二十五万大军围困在山上,他们的口粮只有五七天的了,便是再节省,最多吃半个月,半个月之后,虞军必然突围。
到那时,他们的火炮再好也发挥不出太大作用,那时候才是总决战的最佳时机。
如今派人去用人头换虞军的弹药,黄台吉自忖自己又不是傻子。
人家居高临下,又有修建好的阵地,那一炮能打死多少人?
但要等虞军突围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拖着火炮走,又能发挥出火炮的几成威力?
遂令各旗:“严加防范不必进攻。”
又命多铎以一万余部队四面巡逻。
黄台吉与众人分教:“武烈王既言辞凿凿有援兵到来,想来也是真的。然西边有多尔衮,无论孙传庭袁崇焕均不能救援。东北两边乃我腹地,休说援兵,便是山西卢象升大举进犯,也瞒不过我斥候耳目。唯一所虑,不过是辽东南部山东袁可立所部。只要堵住南部道路,武烈必为我军所俘虏。”
于是连着两三天,清军也不急着进攻,李征也不想着突围,山上山下一片安宁祥和的气氛。
大家都很悠闲,可海兰珠渐渐坐不住了。
得知吴克善突围出去,海兰珠有喜有忧,喜的是如今大清皇帝以二十余万大军围困,虞军肯定完了。
可她还记得那天李征和她说过,他还有撒手锏。
海兰珠不敢不相信他的话。
这天风和日丽,海兰珠走出从未见过但很喜欢的小帐篷眺望清军大营,只见营寨连绵,深度足有十数里,便心中欢喜。
略想一想,海兰珠来中军帐求见,她想打听一下李征还有什么阴谋诡计,说不定她有机会打听到并传给大清皇帝呢?
见她来求见,李征顿时笑了。
我本无心利用你一个女子,可你非要凑上来让我利用利用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遂令:“叫她进来,另外,派她身边侍女去见黄台吉,告诉黄台吉,我替他准备好了新房,叫他打扮一新只管前来,我保他洞房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