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果然再次重申:“辽东之战无需你等插手,黄台吉等人既为笼中鸟网中鱼而已矣,可见此等宵小之徒不足为虑,如何处置,是纵之抑或杀之,朕早有诏令昭示天下,此武烈一言决断之事,不必啰嗦。”
周延儒再请:“既陛下有此决断,臣等遂不赞同,也可静观其变。然凯旋之后,中军有功之士十余万人,便是皇庄负担得了,也只能空耗国家财力人力。臣以为当精简若干,不愿在军者应当另行安置。”
皇帝怫然不悦,这不是伸手要将百战之师要走一部分归于外廷掌控之下么。
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内阁三人:“如你等所见,蒙元朝廷覆灭,伪请为我中军所驱逐或剪灭,这天下就太平了么?若如此,你内阁可发布一道公文,向天下人保证,向外廷与朕保证,若裁撤百战之师,一旦天下有变,你四人当自杀以谢罪。”
温体仁急道:“陛下,南征凯旋……”
“再写上,内阁认定南征必然旗开得胜!”皇帝道,“朕想着这旗开得胜,你不能只是让安南退到原来土地,那不叫凯旋,那叫逼退敌军。凯旋之意应当是北伐那样的,或者东证那样的,若达不到这个目的,霍朝恩以十万大军出征,岂不是空耗国家财力物力?”
太上皇本也要这么说,他还担心皇帝沉不住气,既说到这里,他便赞同:“皇帝说的在理,此番北伐,武烈王有五老将为副将;东征则以肃藩三个郡主为副将,其余何曾有一个名将?况且武烈王才多大,此次还是首次带兵出征,霍朝恩以十数万大军、数十个名将南征,他总不能连武烈之功都拿不到,他不会罢?”
皇帝立马道:“霍朝恩杨嗣昌必能达到这个目的,两个人年级零头加起来都比武烈大,南征所有人年纪加起来比北伐东征出征时三军主力加起来还多一倍多,北伐东征能节节胜利,南征还能只驱逐安南人?”
“是啊,无论怎么算,优势在霍朝恩与杨嗣昌,以如此大的优势,哦,还要算上霍朝恩极其了解安南,在西南有天大的威名——他都当世名将了,都不把秦良玉放在眼里了他不是西南霸主谁是?”太上皇揶揄,“这么大的优势,他们还做不到灭安南而置郡县?”
杨鹤察觉到这话里有话有陷阱,便警惕问:“陛下之意是?”
“朕打算用高高的王宫将你们恨之入骨的武烈王圈禁在南都,收其兵权以安天下!”皇帝正色通告,“既如此,功盖天下的武烈王都被朕收了兵权,杨宰辅,温阁老,周首辅,还有你们各位当世名臣名人,这霍朝恩的兵权,是不是也考虑主动交上来?”
“陛下……”水圭急忙出列要启奏。
太上皇连忙肃然提醒:“北静郡王,你家还在守孝期间,你家郡主的婚事要等明年九十月份,如今廷议大事你私自上值,皇帝可没有给你夺情,你要注意一下。”
不知谁噗嗤一下轻笑出声,而后朝堂更多人嘲笑。
六王六公为了保证权力,如今连脸都不要了。
他水圭如今是什么情况他自己还不知道嘛,他还死皮不要脸上朝议事,他这还是个大孝子么?
水圭面红耳赤,当时没再试图临时支持外廷从而避免二圣直接夺权霍朝恩。
可内阁三个人也没法再说了。
武烈王凭今日之前的功劳便功盖国朝,那可是灭了蒙元这个前明与国朝两朝三百年都没干掉的死敌的功臣!
关外建奴横行两百年,前明至今他们越打越强越来越锋芒毕露,逼着朝廷不得不南下南都。
如今,他们也被打的龟缩在沈阳不敢冒头。
这两个功劳支撑,武烈王的军权居然都要被收回朝廷,那别人呢?
南安郡王府几代人军功加起来比得上人家?
没人敢说能比得上,那是真作死。
那么若是比不上,武烈王军权被夺走,南安郡王府的军权为何不能也被夺走?
好在皇帝给他们解了围。
皇帝语重心长地与宰辅们说:“朕知道,你们也是一片为国之心,你们所思所为朕十分体谅并且与你等感同身受。可若收回武烈统兵之权,总不能建立在隆治皇帝刻薄寡恩基础之上。以朕之见,你等只需要促成‘凯旋’的南征大军军权上交之事,武烈王之军权朕自有办法。”
咦?
三个宰辅互相一看,这办法很好啊。
皇帝要夺武烈军权这是绝对的,是肯定的,是绝对不用质疑的。
为此,皇帝这是愿意跟内阁密切合作,先对南征军下手啊。
行,这个交易很划算,皇帝获得北伐东征的虎狼之师那是预料中的事情。
可若是外廷能获得南征那十数万大军,并趁机节制西南秦良玉所部精锐大军,那外廷的军权可就到手了!
这么一想,三个宰辅立马闭上嘴不说话了。
六王六公里在京的九家面面相觑,这时候他们终于反应过来。
外廷能想办法夺取军权,贵勋集团为何不能以继续掌控军权为条件,帮助皇帝夺取武烈军权?
水圭暗暗一算,顿觉优势在我。
他手握东南海商集团这么大一坨,不需要有太多的利益诉求,只需要将东南海商一部分海盗转化为正规官兵便是了。
这么一点小要求他不认为皇帝会拒绝。
那么若是设法让凯旋的南征大军继续掌握在六王六公手里,六王六公承诺设法帮助皇帝夺回对中军的控制权,这买卖也不算太亏啊。
于是水圭给牛继宗使眼色,你出去替我们六王六公给皇帝暗示。
牛继宗轻咳一声正要出列。
“臣有本奏上。”福王悄无声息先抢了出来。
鲁王也跟着站出来表示:“武烈王北伐东征无不大胜,可见宗室并非无能。不过如今天下大势,北方转危为安、西南战云密布,东南倭寇与海盗问题屡屡困扰朝堂。臣以为北方不足为虑,西陲有肃藩与熊廷弼必然也并无大碍。”
“不错,至于西南,今霍朝恩出征在外,想来以十数万大军、数十万后军,势必能取得灭安南定西南之功。反倒是东南,如不尽快解决倭寇海盗,国都只怕也不稳定。”福王启奏。
太上皇赞同道:“这是个大问题,朝廷才南下五年,又历经北伐东征,内帑是拿不出钱了,外廷有钱搬回北都?要是也没那本事南都就还得继续当国都行在,东南不稳定,难度就不安全。”
内阁与六部齐声赞同:“太上皇法眼如炬明见万里!”
一时间,六王六公这些贵勋慌了。
皇帝与外廷宗室这要联起手来,南征大军不出问题东南海商集团要出大问题。
牛继宗急忙出列力劝:“臣启奏太上皇、皇上,当务之急,既是南征大事,又有北伐凯旋之事,前者于国有功,如今便动摇军心,对南征不利。后者涉及国本与朝堂内外稳定,且如今只要派遣一阁臣赶赴辽东,克日便能灭伪请,此为当务之急。”
三个宰辅没接这个话头。
去辽东?
那是战场,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宰辅消失在战场之外,谁敢去?
两个亲王代表的宗室也没人敢试图去辽东。
夺武烈军权这种事,皇帝做了可能没什么,他们?
他们敢去,本身就意味着他们试图抢皇帝的禁军壮大自己。
皇帝岂能不对他们有杀心?
真要让他们跑到辽东,说不定皇帝会密诏武烈王先弄死他们。
不能再这时候得罪李征!
一想到这,福王立即启奏:“镇国公府后人野心太大了,自前明开国到国朝至今,覆灭北元者唯独武烈王一人。这时何等的才干,又是何等的本领?量区区伪请困守孤城,武烈王必能手到擒来,就不必派人去捣乱了。”
牛继宗怒视之。
鲁王笑吟吟道:“福王之言不无道理,何况北方初定,还需要武烈王镇守,倒是倭寇与海盗之患威胁国都,当尽早解决。”
李征功劳大,皇帝会对付他,宗室着什么急?
再说了袁可立孙承宗镇守淮泗腹地、孙传庭卢象升把守燕云之地,他们会挡住肃藩嗣王夺嫡的野心。
那就先把南方的军权抢到自己手里。
“做人不能一心想要得到什么,要想着能得到什么再去想要得到这个东西。”鲁王心里道。
这下朝堂上就乱了。
文官集团、贵勋集团、宗室集团三方大乱斗,太上皇时不时挑个事,廷议一时成了吵架。
皇帝听的心烦,他还没有太上皇从容驾驭局势的心态,见这些人各自都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着想,登时心中恼恨,没了心思跟这帮人耗下去。
遂喝止群臣,皇帝分别问三个宰辅、两个亲王及水圭:“武烈北伐东征,你们各家要不要派人去作个监军?”
所有人一起摇头。
去了就是个死,谁傻啊跑去辽东受虐去。
皇帝又问:“也就是说,你们各人心里都认为,武烈之能既可单独扫平辽东、又能稳定北方,是不是?”
这……
群臣考虑到都没人愿意出头先招惹武烈王,而皇帝才是最忌惮这个功高震主之人的人,便只好都齐声道:“武烈王之能百代以来少有比肩,必然可定北方太平。”
皇帝便让司礼监拟诏并要求内阁外廷一起附议。
诏书云:“满朝文武及宗室贵勋,无不以‘武烈之能,横推万古,百代以来难有比肩’为共识,朕深以为然。故重申前次诏书:江北军政无不以武烈独断,原九边与山东徐州青海西域之事不需请奏朝廷,可相机而动独断专行,天下不得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