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报恩寺琉璃大门楼,李负剑很不理解。
堂堂武烈王,几个豪奴怎么敢试图顶撞?
“当年不过嗣爵,又屈居荣府,岂能不被这些人轻视。”李征很大度,“不必与之计较,我反倒希望凡无功而嗣爵宗室,能被天下人不齿。”
“那你宰了他们?”李负剑侧目而视。
李征奇道:“姑祖母何出此言?其僭越,乃国法所不容,岂我与之计较?”
“小坏蛋坏透心了!”李负剑耻笑,“我看咱们肃藩世世代代所有人加起来也没你一个有心眼。”
李征赞许:“历代祖先们敦厚,我岂能比。”
于是问跪在大门里面的灰衣僧与豪奴:“这道门,孤进得去么?”
话音未落,太懂他的三个扈从上去就砍了七八个脑袋。
“他吃荤,对不住佛祖;他们僭越,国法不容。”马彧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肉干在几个僧人衣服上使劲擦了擦,站起来言辞凿凿道。
李征表示赞许。
这些僧人人高马大,乃寺中武僧。
别以为武僧就是电影里那些守清规一心向佛的和尚。
他们是打手,是恶霸,是赛斯黑……
不是,是看家护院催收租子的剃了头的流氓地痞无赖一类。
这些人可是吃肉喝酒“固本培元”的,与向善念佛的高僧是两码事。
可以这么说,在没有新社会教化的任何历史时期,这些人可没几个好东西,不要以为他们是僧人。
“我去跟方丈大师聊聊,这寺中僧人总得有度牒与花名册,我看看。”夏侯湛舔了下嘴皮说。
“成才了。”李征赞许不已。
夏侯湛遂提刀走游廊而入后院,自有轻兵营弩兵盾牌手跟随。
李征踩着血迹走进一进大院,迎面不是大佛殿,是黄色琉璃瓦门楼,门楼两侧摆着仪仗,护着明太宗朱棣当年的御笔亲书。
进了相当于皇宫端门的二进门楼,才见檀香缭绕、僧人成群,无不油光满面,一派得道之风。
“我与你等无缘,不必自报家门,人呢?”李征不入大佛殿,按剑站在廊下问。
披着袈裟的高僧低眉垂目捻着佛珠答道:“本寺清净,贫僧不管善恶,前日所压之钦犯,如今都在别院看守,与本寺无干。”
“哦,以为你要说‘贾氏那帮混蛋’,或‘贾家那群施主’,原来你也知‘钦犯’二字,悟性不错。”李征推许。
大和尚沉默以对。
“打点水,叫都洗一洗,都是体面之人,岂能蓬头垢面来见。”李征吩咐。
李负剑道:“他们哪里敢受得起,传个话,叫他们自己收拾好了再来见。”
哪里用得着吩咐。
贾母因没有取消诰命及郡王妃之礼,便是八王六公也不敢怠慢,在寺中选偏殿使之居住,并留下了琥珀几个旦夕侍奉,每月朔望之日,贾赦贾政也可去看望。
今日正在念佛,忽的外头有僧人尼姑悄然隐匿,接着有女军闯入,贾母心下阳光一片。
苦日子,今日便算熬到头!
再听是草原口音并不流利的北都官话,贾母便知道传令女兵是武烈中军。
于是急忙命琥珀:“快去告知他们,自打水洗漱干净了再去见驾。”
一时传话到女监,王熙凤正对着方圆不过一尺的小窗子发呆,只听脚步声杂乱,接着有看守的女尼与豪门仆妇惨叫,愣了一下,她恍然想起来了。
今日应该是八月初某一日,大王应该回来了。
苦日子到头了!
一时她不由哭出声来。
她最惨。
三春各有李征的赐品,谁也不敢掠夺,故此也没人敢亏待。
李纨低调,又因贾兰年幼,她自然在王夫人身边带儿子侍奉,也没受太大的苛待,不过是吃糠咽菜罢了。
可她和尤氏就不得了了,谁让她们是两府赚钱的人呢,这些豪门仆妇敲诈勒索不说,暗中自然难免问“百万两银子藏在哪里”之类。
不说?
不说便戴上枷锁拷问“放印子钱时,那么多抵押何在”。
老天开眼,王熙凤刚干这种事就被打醒了,她哪里还有什么放印子钱的不端恶行?
尤氏坚韧,吃得下这份苦,可王熙凤从小跋扈,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于是便被关在了只容躺着的牢房里。
连丰儿也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三五日不准睡觉,好好个女子如今瘦的皮包骨,只是这孩子在王熙凤手里吃够了苦头,她熬得住,至今没屈打成招反咬王熙凤,苦苦熬着等天亮。
如今好了,靠山回来了,天就亮了,出太阳了。
当时见了铁甲女兵,王熙凤泣不成声。
女军与她无冤无仇,自然没什么感觉,也不觉着她有多苦。
我家大王没来草原前,我们这些人过的比你还要苦一万倍。
那是跟牛羊关在一起的日子!
豪门仆妇没敢阻拦,倒是禁婆按着手里的钥匙迟疑道:“不见诏令——”
一马鞭便落在她脸上。
什么东西,这有你多嘴的份?
开了牢门,又打开枷锁脚镣子,王熙凤及转到最后黑屋,丰儿有气无力,双手攀着牢门笑着直哭不说话。
“回去了你就是我房里的小姐,哪个也亏待你不得。”王熙凤承诺。
她是见了人心了。
出了黑屋,外头是尤氏及两府女眷女监,各自相见,无不垂泪。
“大王回来了,咱们就活了。走,外头打些水洗一洗,不可脏着臭的去见。”王熙凤喝令。
洗漱妥当,琥珀才来传话,便是女兵也多看了洗干净脸面,喝令内眷犹如军中发号施令将军的王熙凤好几遍。
这女子长得真好,颇有些才能啊!
这时,前头又来一群女兵,都带着新衣服。
探春怒道:“不换,好教大家都看看,非我们家不与‘故人’往来,实此等人不是人。”
“何必这样诉苦,大王烛光泛照,甚么不知?”王熙凤笑道,“换了新衣服,干干净净咱们回家去。”
这次来瞧大名鼎鼎的三春的绿珠也瞩目这妇人,她不错啊,真是个头脑清澈的女子。
换上了新衣服,尤氏转头又回到女监,在几十个禁婆仆妇惊呆了的瞩目下,她竟从青石地板下挖出一摞银票来。
王熙凤拍手笑道:“大姐儿,今天起我服了你。我熬得住她们虐待,却万万守不住这些。”
尤氏笑道:“当我不如你有几分骨气,打死也不开口?这是大王的,可不能叫这些货色掳掠。”
迎春抿着嘴唇,也从刚换下的囚服中取出两本账簿。
仆妇禁婆们都给跪了。
她们奉这个王那个公之命百般凌辱王熙凤,料想这些银子、账簿应当被她藏在外头什么地方,哪里想过竟然就在她们眼皮底下?
尤氏可能将银子藏在什么地方她们也想到了,可尤氏一问都知道细问不清楚,很配合却也相当的不配合,她们对尤氏完全无可奈何。
甚至她们都想过尤氏提前很可能把银子藏在了听说在宫里当女官的两个妹妹身边。
可她们万万没想到,这美少妇居然将银票藏在牢房里。
更让她们完全想不到的便是迎春。
木呆呆看一眼都吓得哆嗦,谁能想到那极其重要、诸王天天催着让她们“尽心搜找”的账簿竟藏在这她们都没想过要虐待的二小姐身上。
“哦,这下我明白了,倘若从她们手里抢走了我们家的银子,罪过是她们的,好处是你们主子的,是不是?”绿珠笑道。
禁婆们讪讪,仆妇们盯着那日夜想得到的银票账簿眼里能喷出火。
“走罢。”绿珠挥手。
众人方出女监,才见了也刚从别处过来汇聚的贾母与邢夫人王夫人,各自方垂泪,女监院里几声惨叫。
王熙凤大喜,探头往里面一看,禁婆仆妇们全部尸首分离倒在血泊中。
王熙凤顿时心中凛然,慌忙拦住要去看的探春。
这些女兵,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可万万不可得罪她们。
片刻绿珠按着剑柄出来,问众人:“可有损伤?”
纵然如王夫人邢夫人也心头一热,泪如雨下,都持大礼谢道:“贵人体恤,我等粉身难报。”
这是怕有什么那方面的不妥之处,先灭了口好不让二府名声太损伤。
这年头,这些女监中,越是达官显贵的妻妾女儿,越是难保清白。
这些禁婆们与外面联合,将好看的女子、身份高贵的女子只以几两银子便敢出卖一夜。
不过水圭还算有些底线,这种事他没让发生过。
遂都道:“并无损害。”
便是丫鬟们也没有受损。
当时到了大佛殿前,贾敬等男丁也已洗漱干净,会同起来一起来拜见。
李征坐在栏杆上,一看便知王熙凤受了大苦,抬手道:“不用谢来谢去,二圣之意,两府日夜牢记在心。”
贾母道:“大王之意老身心知,二圣恩德岂敢有一日忘记。”
尤氏与王熙凤捧着银票账簿上前。
李征招手:“二妹妹三妹妹怎的生分了?小妹妹瘦了些,入画呢?”
三春忙到身前,却不想靠近。
虽然洗漱过了,难免也有些味道。
李征拉过惜春让坐在身边,又见入画跑过来,心里便喜悦。
尤氏告以元春珍藏账簿之事,王熙凤又要报知账目。
李征轻叹,在迎春发髻上摩挲,又点了下探春鼻尖,看一眼银票账簿道:“留着罢,欠账不论谁家的还给他们。剩下的给大家都分一分,受了些苦,有七成在我。有人恨我入骨而无可奈何,你们便是出气筒。”
贾母连忙婉拒,这些钱不能要。
“拿着罢,大姐儿凤姐儿做的不赖,岫烟告知我以三年来施舍始终也未断绝之事,老太君不要为难她们,她们难得很。”李征赞许。
只凭尤氏与王熙凤坐牢也没断了施舍之事,她们便学好了,学好了,做好事,那就该厚待。
不过,这里面尤氏功劳最大,她不言不语,却做的比王熙凤更长远。
她在南直隶乃至苏州府甚至收容了一些孤儿,请了人教授识文断句。
这件事,连王熙凤也不知道。
鸳鸯平儿心细如发,她们从账目上看到了,遂让尤二姐写信问起,才知尤氏暗中做了这样大的好事。
她可是以武烈王府的识字教材以及算学基础教学,李征都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