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灭绝师太当了十多年掌门，这么简单的道理，显然是非常明白的。

练霓裳大方的拿出航海图，并且提供海船和水手，相当于把屠龙刀拱手送给灭绝，显然要获得对等报酬。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萧夫人出手如此大方，只是为了开宗立派？”

“晚辈想求取一卷秘籍。”

“什么秘籍？”

“《九天玄女真经》！

当年宋江预感自己难逃一死，把自己无意间得到的三卷《玄女天书》，送给三个曾经与梁山为敌的女人。

高俅等人算天算地，没算到宋江会把玄女传承，送给曾经的敌人。

上卷武功秘诀、练气妙法，送给女诸葛刘慧娘，刘慧娘的丈夫战死，她在峨眉出家为尼，是师太的师姐。

中卷兵书战策、奇门遁甲，送给擅长冲锋陷阵的陈丽卿，陈丽卿如今在终南山隐居，似乎拜入慈航静斋。

下卷玄女道统、符篆炼丹，送给方腊的妹妹方百花，方百花……没有人知道她在何处，或许已经坐化了。

晚辈对行军打仗、炼丹修道没有丝毫兴趣，唯独喜欢武功秘诀。

刘慧娘主修佛门妙法，九天玄女真经是玄门气功，与她并不契合，与其留在手中吃灰，不如让晚辈试试。

只要前辈答允此事，晚辈立刻让人安排海船，保管让师太满意。”

练霓裳笑吟吟的看着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暗暗点头。

这笔交易双方都不亏。

虽说不一定能找到谢逊，不一定能得到屠龙刀，收益是未知的，但九天玄女真经适合女冠，不适合尼姑，留在峨眉没什么用，不如干脆送出去。

萧思衡和练霓裳，都是背景深厚的绝世天才，与这些天才交好，未来峨眉出现危机，或许能有回旋余地。

“贫尼保证，此事可行。”

“出海之事并不着急，师太不妨先去长江黄河坐坐船，适应远航，否则上了海船之后，很可能会晕船。”

“还有这些讲究？”

“当然，您可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陆小凤，最怕的就是晕船。”

灭绝露出几分笑意。

“距离武当最近的大河是汉水，贫尼此次返回峨眉，可以先坐船通过汉水去紫阳县，然后去定军山看看。

练寨主，贫尼有言在先，如果你的下属作奸犯科，贫尼不会手软。”

“师太放心，晚辈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因此，我们做生意的时候，都是找为富不仁的富家大户，或者昏庸无能的贪官污吏，损他们这些‘有余’，补充山寨的‘不足’，此举符合天理！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平民百姓手中有几文钱？抢他们有什么好处？

既然要抢，肯定抢有钱的！”

练霓裳挺胸抬头，滔滔不绝的向灭绝师太讲述“打劫原理”。

灭绝师太听得满脸黑线，心说不愧是练斌那个老疯子的女儿，脑子果然不怎么正常，比她爹更疯三四分。

辞别练霓裳后，灭绝师太觉得练霓裳的话，大部分都是胡扯蛋，但有一部分很有道理，比如航海的部分。

没有任何航海经验的人，坐船横跨万里汪洋，绝对是作死的行为。

灭绝师太决定先积攒些经验。

比如，先在汉水上试试。

此次来武当拜寿，灭绝师太带了十个弟子，问问弟子的意见，其中三个想出山历练，余下七个想回峨眉。

灭绝师太略一思索，准许三个弟子的历练请求，但必须结伴历练，余下弟子和她坐船回峨眉，初始时，大家还是兴致冲冲，觉得坐船没有危险。

半个时辰后，有两个弟子头晕、恶心想吐，出现严重晕船反应，待到晚上的时候，就连灭绝也觉得头晕。

“罢了罢了！咱们先靠岸，找地方休息一晚，明天继续坐船！”

灭绝师太严肃的看着弟子：“这是对你们的考验，也是对你们的历练，谁能坚持到最后，为师传授绝学。

行走江湖，安全第一，难道咱们只是在陆地上么？万一乘船远航，却一点水性都不懂，岂不是任人宰割？

不要求你们都是浪里白条，却必须懂得水性，会一点水性，未来应对突发事件，便多几分应对手段，想想被偷袭的少林高僧，如果他们会水，还会败的这么惨么？这是血的教训！”

灭绝师太在门中极有威严，把弟子训得头晕目眩，愣是没发现，师父由于长时间坐船，同样是筋酸骨软。

翌日，灭绝带着弟子坐船，刚刚到达码头，就嗅到了血腥气，抬头向着四周看去，发现竟然是马匪劫掠。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灭绝师太怒极，右手用力一握。

“锵！”

倚天出鞘！

这把足以比肩屠龙刀，在江湖中留下无数传说的神剑，终于显露锋芒。

灭绝师太以“灭绝”为名，她的性格可想而知，对待恶佞，从不留情，剑芒挥洒而过，马匪纷纷倒地。

倚天剑的异能同样是聚气。

宝剑自行吸收天地元气，转化为凌厉剑芒，无坚不摧，无物不斩。

百炼精铁打造的兵刃，金丝银线编织的宝衣，在倚天剑芒之下，和朽木没有区别，随手一剑就能斩断。

无需任何精妙招数，只要快狠准的横斩竖劈，就能轻松击败强敌。

峨眉剑法以迅捷狠辣著称，配合这把倚天宝剑，以及嫉恶如仇辣手无情的灭绝师太，直杀得血流成河。

这些人不过是寻常盗匪，如何敢与灭绝师太争锋？首领被灭绝连人带马斩成八块，余下的人狼狈逃走。

灭绝厉声吩咐弟子：“这些残兵交给你们，是你们今天的功课！”

“是！师父！”

七个峨眉弟子休息一夜，晕船反应已经退去，听到灭绝师太的命令，立刻动身追逐，力求灭掉这伙马匪。

灭绝师太收起倚天剑，安抚被马匪袭扰的渔民。

她不会治病，但作为江湖人，随身携带金疮药，包扎更是基础技能，简单包扎伤口，对她而言没有难度。

只不过她毕竟是大派掌门，多年没做过这些事，不免有几分烦闷。

唉！

早知道留几个弟子！

就在灭绝耐着性子，给受伤的百姓包扎伤口时，一双小手伸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纱布，熟练的给人包扎。

灭绝低头看去，帮忙的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年纪虽然幼小，却能看到美人姿态，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只看其骨相，便知她是绝色美人。

灭绝性格虽然狠厉，但对乖巧懂事的孩子，显然有几分欢喜，下意识捏了捏她的肩膀，发现女娃娃的根骨，比她要胜过数倍，竟是个武学奇才。

峨眉派有“三英四秀”，放到江湖中算是天才，但与江湖中最顶尖的少年天才相比，着实有几分差距。

尤其看到练霓裳、雪千寻，更是让灭绝师太生出游历江湖，找寻衣钵传人的心思，没想到出门晕船，竟误打误撞遇到这等俊秀女娃，真是缘分。

灭绝师太揉了揉眉毛，把凶煞的眉梢剃去一点，柔声道：“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你父母在什么地方？”

“师太，我叫周芷若。”

“芷若？”

灭绝师太喃喃几声。

这名字可不是普通人家。

芷若出自《子虚赋》：衡兰芷若，芎藭昌蒲，茳蓠麋芜，诸柘巴苴。

屈原的《离骚》、《九歌》中，也有“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除非周芷若家里是医药世家，喜欢用中药取名，否则这个名字，显然是识字先生取的，如果周芷若识字，教导她武功的时候，能省去很多功夫。

灭绝师太越看越觉得满意。

周芷若觉得后脊梁有些冷。

这位面目冷肃的师太，不会有特殊爱好吧？难道想抓我炼丹？

……

西门吹雪的剑很快，他做事的速度同样很快，当天晚上，便通过特殊的联系方式，给陆小凤传去信件。

这是唯有陆小凤生死兄弟，才知道的传信方式，只要接到传信，便说明有大事发生，立刻赶过来帮忙。

巧的是，陆小凤在襄阳，接到西门吹雪传信，快马加鞭赶路，贺寿的宾客还未完全离开，陆小凤已经到了。

“西门吹雪，有什么事？”

陆小凤摸了摸小胡子，大摇大摆坐在凉亭边上，山风吹拂猩红披风，发出猎猎声响，陆小凤的心情如同被山风吹拂的披风，心里美的简直冒泡。

陆小凤最亲近的朋友中，最冷肃的就是西门吹雪，万事不求人，别人找上门求他，他明明很愿意提供帮助，偏偏要提些让人为难的恶趣味条件。

比如——刮胡子！

陆小凤号称“四条眉毛”。

他当然没有四只眼睛，但他有两撇极有特色的小胡子，看起来就像是有四条眉毛，说来也怪，江湖中留胡子的武者很多，也有人模仿陆小凤，但唯有陆小凤本人，才有异样的吸引力。

如果换张脸，换个人，换种气质，要么傻乎乎的，要么呆愣愣的，要么带着点枭雄气，唯独没有浪子范。

什么叫做浪子范？

这个问题没有具体的答案。

但是，每个看到陆小凤的人，最初的感觉，便是这是一个浪子。

据说世上有一种鸟，没有脚，一直在天上飞，肆意的遨游九天，唯有在寿命终结的时候，才会回归大地。

陆小凤就是这种鸟。

他当然不是什么好鸟儿，好不容易等到西门吹雪开口请求帮助，如果不多提几个条件，简直对不起自己。

西门吹雪淡淡说道：“少林高僧惨遭偷袭，敌人包括玄冥二老，还有数位金刚门弟子，这些人出手狠辣，喜欢用大力金刚指把人四肢折成数截。”

陆小凤皱了皱眉毛。

陆小凤是江湖名侦探，带有名侦探死亡光环，走到哪儿死到哪儿。

对于死亡，陆小凤见得多了。

不能说是毫无波动，至少想动摇陆小凤的内心，单凭死亡却不够。

折断手脚，让人终身瘫痪，这般狠辣的做法，简直超出常人底线，如果是中原大派，早就被群起而攻之。

陆小凤摸了摸小胡子：“少林和尚剩下几个？他们的伤势如何？”

西门吹雪道：“剩下两个，一个四肢骨骼尽数被折断，一个剩条腿，他就是靠着这条腿，施展一苇渡江，逃出凶手的包围圈，逃到武当山下。”

陆小凤道：“都说轻功秘法中，最适合长途奔波的，是少林一苇渡江，我曾经不服，现在真有几分佩服。

换做是我，让我单脚跑路，背上还要背着人，还不如直接去死呢！”

西门吹雪冷冷的说道：“这些人不喜欢杀人，只喜欢折磨人，如果你落到他们手中，后果肯定会很惨。”

“他们在哪里动手？”

“丹江口码头。”

听到这话，陆小凤面色发苦。

陆小凤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是坠落的火凤凰，天生与水相克，水是他最大的克星，晕船更是如影随形。

“别急，我有帮手。”

“谁？”

“萧思衡！”

“他是做什么的？”

萧思衡知晓江湖中某几个人，天然自带搅屎棍属性，出门历练时，向来是躲得远远的，陆小凤隐约听过萧思衡这个名字，却不知萧思衡的来历。

西门吹雪淡淡的说道：“一个被女土匪抢上山的压寨相公。”

陆小凤：Σ(⊙▽⊙“a

……

丹江口码头。

这里被武当派保护起来，数十武当弟子在此维持秩序，其中甚至有杨昱乾这种精英，足见武当派的重视。

少林僧人的尸体并排摆好，附近州府经验最丰富的仵作正在验尸。

空闻空性被抬了过来。

这是两人主动要求的。

一是诵经超度门人弟子。

二是忏悔自己的心胸狭隘。

“这一招……这一招……”

萧思衡检查伤口时，看到某人身上的剑痕，下意识比划了几下，口中忍不住喃喃自语，按照张三丰教导的，根据招式意境，推测剑法的路数。

“萧公子，您看出了什么？”

“这不是剑法，这是诗歌，对方不是用剑杀人，而是用诗歌杀人。

他的真气不纯，剑法不精，导致剑法走势有些许失误，这里，这里，多了两道不该有的剑痕，很显然，即便用出必杀强招时，他也有两式废招。

比武切磋可以有所保留。

杀招出现缺漏，只能说明他的根基就是歪的，有无法改正的毛病。

至于这句诗歌，应该是：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这似乎是唐诗剑派的路数，自从上代掌门梅念笙逝去，唐诗剑派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目前可以找寻到的，唯有梅念笙的大弟子，五云手万震山。

巧的是，万震山的家在荆州。

荆州距离此地不算远，这些匪徒在荆州势力极大，或许有几分关联。

别的东西，我暂时看不出来。”

萧思衡回想这一路的经过。

先前遭遇伏击时，为首的是个拿流星锤的老者，他就是万震山吧？

万震山是唐诗剑派大师兄，却不是亲传弟子，因为他是带艺投师，最擅长的不是剑法，而是流星锤。

此人还擅长两门杂学。

其一是口技。

京中有善口技者的“口技”，能模仿各种声音，惟妙惟肖，就算亲生儿子结发夫妻，也听不出孰真孰假。

其二是砌墙。

万震山练锤法的时候，师父让他用砌墙的方式控制发力，别人砌墙用的是瓦刀和木槌，他用的是流星锤。

随着砌墙速度越来越快，万震山锤法越来越强，身体也越来越壮。

这两门手艺看似没什么用，实际上却是万震山藏得最深的底牌。

如果万震山想杀死某个人，会把对方约在房间里，偷袭杀死对方，把对方塞在床底，然后用口技伪装声音。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赶到门外，万震山给自己一刀，推开窗户，随后再惨叫一声，塑造出遭受偷袭，刺客跳窗逃跑的假象，待到众人离开，他把尸体从床下拖出来，砌在卧室围墙内。

心机之深，手段之毒，想想就让人心底发寒，让人后脊梁发冷。

萧思衡实在无法想象，把人砌在卧室墙壁内，怎么可能睡得着？

挑个时间抛尸荒野也行啊！

再想想万震山的两位师弟：

二师弟言达平，宠物训练大师，擅长豢养毒蝎，业余爱好是考古挖掘，带着一群人在师弟家里挖地三尺。

三师弟戚长发，背刺达人，一招孝子剑重创师父梅念笙，装死专家，竟从万震山的砌墙毒计中逃出生天。

当年梅念笙收徒时，发现三位弟子心术不正，故意传了歪招错招，把弟子引入歧途，弟子们有样学样。

万震山传弟子的武功，招数顺序都是打乱的，连亲儿子也不例外。

戚长发传弟子的武功，全都进行地狱魔改，唐诗剑法改成躺尸剑法，招数乱七八糟，亲女儿也是如此。

有这么“优秀”的传人，唐诗剑派破家灭门，实在是太过正常。

不灭门才不正常。

这里就有人问了，戚长发为何要背刺师父？他想成为掌门么？

首先，背刺梅念笙之事，师兄弟三人全都参与，只不过戚长发最狠。

其次，他们的目标是钱。

——富可敌国的巨大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