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很久以前，雪千寻只觉得这句话非常帅气，并不觉得有什么精妙。

经过王进数月教导，才知道这句话是“刺”这一招的真谛——快！

无可比拟的快，甚至超越声音。

敌人先看到枪锋寒光，才能听到枪鸣之声，好似雷雨天气，先看到闪电划过乌云，才能听到轰鸣的雷声。

这一枪是不能用眼睛看的。

看到的时候，就证明枪锋必中。

快，不仅仅是单纯的速度，还包括出枪之时，千军辟易的威势，在敌人的感官中，唯有寒芒闪烁的枪锋。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不是不想躲，而是躲不开。

红叶四零四满脸都是惊骇，拼尽全力抬起羽毛扇，想稍稍阻拦枪芒，但雪千寻既已出枪，怎会给他机会？

该知道的，刚才都已经听到。

既然如此，留着这些祸害做什么？

“噗嗤！”

长枪贯穿红叶四零四咽喉，把他钉在一颗大树上，雪千寻看了两眼，满意的拔出枪，等待萧思衡的夸奖。

去年这个时候，雪千寻会把这棵大树震成碎木，或者长枪脱手飞出，直接洞穿树干，留下一个透明窟窿。

经过数月辛苦训练，雪千寻的气力收发自如，就算红叶避开这一枪，也不会捅在树上，而是顺势横扫，借助树干压弯枪杆，随后旋身重重抽打。

雪千寻用的是软枪，这种把枪杆作为长鞭的用法，非常适合雪千寻。

这是王进传给雪千寻的妙招，同时给她讲了个故事，让她记住教训。

后汉时期，马超起兵攻曹，杀得曹操割须弃袍，眼看就要抓住曹操，结果一枪刺在树上，就这么稍稍一阻，曹操麾下大将曹洪已经赶了过来，马超想继续追杀曹操，曹操早已逃之夭夭。

后世枪法，尤其是行伍枪法，都有这方面的训练，不得不说，王进在教导基础方面，是最顶级的老师！

萧思衡看着雪千寻的表情，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夸赞道：“千寻的枪法越来越强，快要超过我喽！”

“我早晚能超过你……不对！你什么时候练过枪？你会枪法么？”

“略懂一二，不甚精通！”

“萧……思……衡！”

雪千寻蛮牛般冲了过来。

“先办正事儿！”萧思衡伸手拦住雪千寻的脑袋，任凭她挥舞双臂，也够不着半分，只得退回去生闷气。

这笔账，姑奶奶记下了！

现在打不过你，以后打你儿子！

萧思衡看向一旁的言达平。

言达平本想跑路，怎奈雪千寻那一枪的威势太强，吓得他双腿酸软，用双手搬动双腿，勉强跑了三四步。

自知逃跑无望，挣扎只能给人猫抓老鼠的乐趣，干脆停下来等死。

从这里就能看出，少林和尚的心性确实是江湖顶尖，换做空性，哪怕只能单腿跳，也要用一苇渡江跑路。

“说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说了能活命么？”

“能死的比较痛快。”萧思衡从言达平怀中取出竹筒，“你可以选择老老实实的交代，或者把它吃下去！”

“实话实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秘籍可能在万震山手中，也可能在戚长发那个混蛋手中，我既没有抢到秘籍，也没有妻子儿女，更没有富贵身家，行走江湖几十年，终归只剩一场空！

做人做到这种地步，活着死了有什么区别？当年我们为了大宝藏，联手背刺师父，随后兄弟阋墙，搞到最后，比皇帝还要孤家寡人，我他妈甚至拿不出能够保命的情报，哈哈哈……”

言达平自嘲的苦笑、狂笑。

师兄弟三人，他练剑天赋最高，如果孝敬师父，走侠义道，师父多半会把剑谱传给他，甚至能继承大宝藏。

现在呢？

万震山有儿子有家产。

戚老三有女儿有徒弟。

自己一没有武功秘诀，二没有妻子儿女徒弟，三没有宝藏的线索，被人擒住逼问情报，什么都说不出来。

活成这样，不如干脆死了！

都说生死关头，人的脑子中会转起人生跑马灯，言达平便是如此。

回忆自己的一生，发现自己做人做事都很失败，仅有一点点成就，便是辛苦培育的毒蝎，确实非常厉害。

“呵~呵~呵~嗝儿！”

言达平面色变得青紫，笑声也从无尽的悲凉，变为死亡的旋律，身体抽搐五六下，嘴角溢出一丝污血。

雪千寻惊道：“死了？这家伙未免太脆弱了，这点刺激都受不了？”

“急火攻心，痰迷心窍，大多数人会变得疯癫，一个嘴巴就能转好，这家伙迷了心窍后，用真气强行逆冲，把心肺冲的炸裂，自己冲死了自己。”

萧思衡解释两句，发现这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带着雪千寻离开。

诶？

什么东西硌我的脚？

原来是吕通这个倒霉鬼！

算了，反正这货不是好东西，死在言达平手中，也算是他的报应。

走出三四百米后，双儿小心翼翼的说道：“少爷，奴婢觉得，言达平似乎是装出来的，他的表情太平缓，如果是急火攻心把自己冲死，面容应该会出现异常的扭曲，尤其是嘴角眼角！”

萧思衡笑道：“我知道！”

雪千寻闻言暴怒：“哼！原本我还有些可怜他，这家伙竟敢骗我，姑奶奶给他一枪，看他能如何装死！”

萧思衡一把拉住雪千寻：“他现在已经跑远了，而且实话实说，言达平对连城宝藏，真的没什么了解，他刚才确实是在装死，但在装死之前，他的表情并非演戏，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为何不实话实说？”

雪千寻皱起眉头。

“他怎么没有实话实说？他交代的全都是实话，一句谎话也没有。

只不过，在你的意识中，你觉得言达平在说谎，你觉得他有所隐瞒，就好似刚刚言达平逼问吕通那样。

不是他没有说实话，而是你觉得他说的不是实话，与其继续逼问，不如放长线钓大鱼，让他去找万震山。

言达平知道多少秘密，其实并不是很重要，万震山认为他知道多少，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戚长发……”

“戚长发怎么了？”

“捎带手一同对付了。”

“还以为姐夫会大发慈悲呢。”

“我的慈悲是留给人的，不是给忘恩负义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蛇的。

对这种人施恩一万次，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咬你，踩着你追寻利益！

就算没有利益，只要他觉得受你的恩惠太大，担心欠一辈子人情，也会设计算计你，免去所有人情债。

梅念笙有这三位高徒，却能活到六七十岁，老人家的命真是硬！”

萧思衡嘴角露出几分嘲讽。

名门正派出几个逆徒很正常。

少林有没有逆徒？

当然有！

武当有没有逆徒？

当然也有！

不仅有，还能造成很大破坏。

但是，孽障终归是少部分，大部分人老老实实，做和尚就念经，做道士就画符，平平常常的过完一辈子。

这是绝大多数门派的常态。

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

大部分弟子是普普通通的人，只想安安静静活着，不想四处搞事！

一个徒弟忘恩负义，可能是徒弟有问题，所有徒弟都是白眼狼，师父肯定是有责任的，你是怎么教导的？

这事儿就很玄乎。

把责任都推给梅念笙，肯定是冤枉了老人家，人家没那么大罪过。

如果说梅念笙一点责任都没有，那也是不对的，他毕竟是师父啊！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您老人家传道传的是邪门歪道，授业授的是歪招错招，解惑……把自己解了个透心儿凉，您老真有水平！

……

夜，万府，书房。

万震山额头淌满冷汗。

一个绝色佳人坐在他的椅子上，笑吟吟的看着他，若是往常时日，万震山会生出几分欲念，这货人老心不老，在外偷偷养着七八个美貌情人，现在却半点欲念都没有，只有无尽恐惧。

眼前这个绝色佳人，正是慕容登云的未婚妻，天命大弟子林仙儿。

林仙儿可以陪他风流快活，让他享尽人间艳福，也能让他油尽灯枯，最终精血衰竭，活活吸成一具干尸。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林仙儿肯定不是找他风流快活的，魅惑苍生的花容玉貌上，没有丝毫柔情蜜意，只有冷冰冰的杀机，冷的让人感到绝望。

六年前，万震山结识慕容登云。

得知慕容登云是燕国后裔，野心勃勃想要建功立业，立刻投靠过去。

一方面，万震山早就发现，梅念笙传授的武功有问题，里面的歪招实在是太多，自己的剑法被引入歧途。

慕容氏传承七百多年，家中有各门各派秘籍，如果能获得几卷，未来与敌人拼斗，也能多几分活命机会。

一方面，万震山为了找寻宝藏，读过诸多文献，学识比较渊博。

万震山考据过历史，发现南北朝时期有好几个燕国，最后一个慕容氏燕国覆灭的时候，梁国还没有建立。

如果慕容氏一直在图谋复国，难道不搜集情报么，乱世是他们的机会，侯景之乱杀得血流成河，天下大乱，是慕容氏的机会，他们有没有参与？

这是距离燕国覆灭最近的乱世。

慕容氏肯定有相关历史记载吧？

别的那些传承数百年的家族，内部都是有专门的“史官”的，少林藏经阁中那些高僧留下的“游记”，实际上就是对各个时期江湖大事的记录。

七百多年过去，慕容氏仍旧自居燕国后裔，觉得自己是皇族，至少该有几个家臣记录起居录吧？听说慕容家最落魄的时候，身边也有四个家臣。

万震山想的很美妙。

慕容登云的应对更加美妙。

他当然给了万震山很多好处，但绝大多数是剑法，江湖一流剑法，绝不亚于连城剑法，可惜，万震山剑法早就被引入歧途，练剑没有任何前途。

只有两三门擒拿手，万震山练的还算不错，闯出“五云手”之名。

至于史料……

慕容家历代传人都厌恶汉文化，连汉字都不想学，只想学鲜卑文化。

但是，鲜卑没有文化传承。

曾经或许有过，但随着三千慕容氏皇族被刘裕诛杀，彻底的斩断了。

史官就不要指望了。

史料当然也是不用指望的。

慕容登云能背下四书五经，已经是七百年传承中学识最渊博的，如果老祖宗泉下有知，或许会骂慕容登云数典忘宗背弃鲜卑，是慕容氏的叛徒！

万震山想要，但不敢明着说，只能旁敲侧击，慕容家没有史料，也不喜欢这些东西，真是前门楼对胯骨轴。

慕容登云每次见到万震山，万震山都会和他聊什么南朝四百八十寺，还有什么侯景之乱，把他搞得厌烦至极，心说你这老王八蛋想讨好我，给我安排几个美人也行，说这些做什么？

难道想让我告诉你，慕容家的老祖宗都是怂货，被乱世枭雄杀怕了，不敢出来搞事，只敢做缩头乌龟？

一来二去，双方关系越来越差。

慕容登云觉得万震山脑子有病。

万震山觉得慕容登云装傻充愣。

若非慕容登云对钱财很痛快，利益往来密切，两人早就该翻脸了。

直到今日。

吕通在万家大门口叫嚷，慕容登云才回过味来，原来如此啊，你个老小子藏得够深的，本公子看错你了！

慕容登云打听到，陆小凤杨昱乾萧思衡在万府，西门吹雪也来了，自忖打不过这些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便躲了起来，让林仙儿来询问此事。

林仙儿看出慕容登云的想法，鄙视他的色厉内荏，却又想独吞宝藏，便孤身来万府，独自拷问万震山。

林仙儿柔声道：“万老爷子，仙儿最近囊中羞涩，穷的想去卖身，您老人家若是有钱，不如打赏几文。”

万震山哆哆嗦嗦：“属下……属下真的没钱啊，若是有连城宝藏，怎么会留在江陵？早就去买官了。”

“啧啧啧~你这句话，奴家是不是能理解为，连城宝藏就在江陵？”

林仙儿轻轻捋了捋头发：“我是个妇道人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但也不能穷的吃不起饭，您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