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云掌是极为均衡的武技。

既有势大力沉的猛攻，也有连绵不绝的奇招，甚至有精神幻术，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都有应对之法。

萧思衡会的东西很多，对于武功却没有丝毫贪婪，而是专心致志。

兵刃就是锏法，势大力沉轰击。

拳脚主修排云掌，辅修龙爪手。

虽说家传降龙十八掌，还是萧峰亲自教导，但察觉自身并不契合，只能练到炉火纯青，无法登峰造极，便干脆利落放弃，以排云掌为主修武技。

这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因为萧思衡和排云掌完美契合，至少和前十一招完美契合，愁云惨淡着实没有办法，没那么多苦逼经历。

倒不是没吃过亏，而是萧思衡的心眼比较小，做不到淡然的释怀。

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宽恕？

你把脑袋伸过来，让我用亢龙锏狠狠的打三下，我就可以宽恕你。

目前，萧思衡遇到过的高手，最适合愁云惨淡的，很显然是丁典。

人淡如菊。

丁典放下了一切恩怨，甚至连自己的武功都放弃了，没必要打搅他，让他安心在乡下种花，不是更好么？

萧思衡暂时无法动用全力，但随着招数催动，江边雾气逐渐凝聚，整个人隐藏于雾气，邀月冷哼一声，素白宫装同样融合在袅袅晨雾中，纤尘不染的雪白长裙随风飘扬，纤纤玉手从云罗水袖中倏然探出，抓向萧思衡胸腹。

移花宫的武技并不算玄奇，大名鼎鼎的移花接玉，只不过是一门借力打力的功夫，之所以名传江湖，是因为她们出手奇快，把所有人都给唬住。

正面交锋，生死相搏，不需要特别强的武功根基，只需要敏锐的洞察和灵活的机变，便能破去移花接玉。

两人性格虽然不同，但交手时都喜欢抢占先手，萧思衡猛地一扭，身子地龙翻身，龙腾虎跃，袈裟伏魔。

披风落下，恰好挡住双手轨迹。

双臂好似两条长龙，在披风之下倏忽来去，忽大忽小，忽隐忽现。

“嗤！”

空气中传来尖锐至极的剑鸣，邀月手中宝剑化为闪电银蛇，势不可挡，刹那之间，便已经攻出三十三剑。

这不是邀月的全力。

她没用动用明玉神功，没有磁石般的吸力和锥心刻骨的森寒。

邀月只用了一招……快！

无可比拟的快！

整个人，整片晨雾，都被雪亮如银的剑光掩盖，更让人惊恐的是，这般疾风迅雷的出剑，邀月依然优雅。

优雅的好似巫山神女。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邀月就在云中。

她的剑也在云中。

常人莫说出招应对，想捕捉邀月出剑的轨迹，便已经是难上加难。

萧思衡双目闪过精光，左手撩动披风右手捏成利爪，以逸待劳，在邀月剑锋缥缈而过时，抓向她的手腕。

“呼啦！”

披风一闪而过。

邀月三十三剑的剑势，好似落入到泥淖之中，又在坠落的瞬间，泥淖之下喷出烈火熔岩，震裂一道天堑。

以攻对攻，以借力对借力。

邀月有移花接玉。

萧思衡有弱水柔易九转功。

武当绝学最大的特点，就是内劲浑厚绵长，越是拼斗到关键时刻，越能让人平心静气，哪怕只剩一丝真气，也能循环流转，连绵不绝，就算奇经八脉遭受重创，内劲也能贯穿周天。

邀月笑道：“有点意思！接下来我要加力了，萧公子千万小心！”

“放马过来吧！”

萧思衡脚踏云踪魅影身法，闪转腾挪之间，精神意识浑然忘我，随云雾悄然变化，云无常形，变化无穷。

邀月的剑势忽而迅捷凌厉，忽而小巧精妙，忽而如百花盛开，忽而好似千里冰川，忽而又化为一堵墙壁。

剑势千变，精妙绝伦。

无论何等精妙剑招，都无法攻破萧思衡一件披风，两只肉掌，如长江大河般滔滔不绝，如山洪暴发般势不可挡的恐怖剑势，依旧被化解于无形。

萧思衡的招数并不复杂，至少在双掌落下之前，招数都是平平无奇，但随着双掌落下，却变得恰到好处。

江边云雾随剑势而变化，排云双掌随江边云雾而变化，无需肉眼观瞧，云雾便已经把剑法的走势、元气的流动输送至大脑，身体随之做出应对。

你连绵我就连绵。

你精巧我就精巧。

如果你是滔滔江水、滚滚黄河，我就是在江河中畅快徜徉的锦鲤。

剑势、云雾、掌力，三者勾连成完美的整体，处于两端的，则是邀月和萧思衡，两人浑然忘我的拆招，脑海中的智慧灵光，随着交手熠熠闪烁。

……

中午，邀月提着昏过去的萧思衡返回绣玉谷，扔到自己的房间。

怜星好奇问道：“怎么了？”

邀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萧公子的武功深不可测，伤到这种程度，内劲近乎无法施展，手无寸铁，我却要把功力提升至七成，才能把他耗晕。”

经过萧思衡的“云莱仙境”，怜星变得开朗了一些，面对邀月时，偶尔开开小玩笑，尤其是萧思衡的玩笑。

“这么算的话，如果萧公子的伤势恢复完好，你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击败了你，我肯定不敢反抗。

如果他暴起发难，咱们俩肯定是逃不过去的，你说咱们是在治病救人、积德行善，还是引狼入室、自讨苦吃？这产生一个最最最重要的问题。”

怜星连说三个“最”，表明这个问题急迫至极，必须谨慎思量，邀月知道怜星素来多智，不由得有些紧张。

“什么问题？”

“根据萧公子的说法，他是被山大王抢上山的，那么问题就来了。

如果萧公子是打不过山大王，被生擒回去，这位山大王的武功，肯定远远超过萧公子，也超过了咱们俩。

如果萧公子心甘情愿上山，那就说明他对山大王是真爱，这个更麻烦，武功还能想想办法，情情爱爱，这个真的无计可施，这下子可难办了！”

怜星露出为难的表情。

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

——你争不过萧夫人！

——你只能当老二！

——打起来，赶紧打起来！

邀月面色一冷，抓住怜星衣领，一把丢了出去：“去闭关室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我还没吃饭呢……”

“就当是减肥了！”

邀月活动活动筋骨，拿着《大清后妃秘史》，吃起三个人的午饭。

与萧思衡打了一上午，邀月肚子早就咕咕叫，感觉能吃下一头牛。

……

“怜星姑娘。”

“萧公子，什么事？”

“我接下来的话有些冒犯，如果怜星姑娘感觉愤怒，请先听我说完，然后再打我一顿，我肯定不还手。”

“是有关我的手脚么？”

怜星眼中闪过几分暗淡。

萧思衡仔细斟酌词句：“在下略懂些医术，主要学的是骨科，想查看姑娘手脚的伤势，或许有些办法。”

怜星摇了摇头：“不用安慰我，伤残就是伤残，哪是什么损伤？我残了十多年了，从小时候就长歪，除非你会请神上身之法，把扁鹊华佗请来！”

嘴上这么说，但看着萧思衡诚恳的目光，还是把左手递了过去。

萧思衡心中暗暗感慨。

由于“武功”的存在，本世界有诸多黑科技，尤其是各种机关造物，就算牛顿来了，也要研究两年时间。

唯独医术……不能说不强，本世界的医术很强，但是，某些bug级别的医术是不存在的，以骨科为例。

如果骨头被人扭断，哪怕被人捏断成七八截，也能用黑玉断续膏治好，疗愈速度极快，某些特殊的武功，能辅助治疗断骨，比如旋风扫叶腿法，可以让伤残十几年的人恢复行走能力。

如果手脚被人砍掉，或者是某些特殊的先天损伤，不能把别人的手脚砍下来给自己接上，没有这种医术。

怜星的情况比较特殊。

理论上属于“骨科”，但她不是俞岱岩那种伤残，她是自幼伤残，在成长过程中，骨头有些歪斜，仅凭黑玉断续膏是没用的，还需要柳枝接骨。

“柳枝接骨”是《玄功要诀》上记载的奇门医术，提出这项医术的，是药王一脉的弃徒，本名“孟东小”。

孟东小患有早衰之症，十几岁便头发花白，老的好似五六十岁，但身体健康不受影响，到了五六十岁时，仍旧是这般模样，同门说他不该叫孟东小，他一点也不小，应该叫孟东老。

孟东老不爱官职爵位，不爱珍馐美味，不爱金银珠宝，不爱绝色美人，对于人世间的奢华享受全都无爱。

他只喜欢医术和名誉。

但是，孟东老想要的名誉，不是吹嘘出来的，是用真材实料的医术，凭真本事得来的，为此废寝忘食、不眠不休钻研医术，简直已经走火入魔。

先是盗掘尸体解剖研究。

解剖学涉及到的伦理问题，几百年后仍被广泛讨论，更何况唐朝？

在讲求入土为安的时代，这种做法叫做“死无全尸、挫骨扬灰”，无论是伦理还是律法，都是不允许的。

孟东老因此被逐出师门。

孟东老不在乎这些，他只想安安静静钻研医术，但问题出现了。

如果他需要一具患胃病的尸体，该去哪里找符合要求的尸体呢？

想了很久，他想到了对策。

孟东老藏身在弟子的医馆中，医馆看病给人开药方，要留下副本，万一出了什么事，闹到官府也有话说。

孟东老查看药方副本，查找符合需求的病人，偷偷去把人杀死，然后把尸体带回去，在密室中解剖研究。

数年后，孟东老的同门费鸡师恰好在此地查案，无意间发现此事。

孟东老按律当斩，不必多说。

在这数年间，孟东老解剖尸体，绘制完整骨骼图谱，写了《骨经》，提出诸多设想，比如“柳枝接骨”。

费鸡师觉得虽然来路不正，但这毕竟是智慧结晶，便保留下来。

费鸡师晚年隐居在道观，在坐化前把自己验证过的奇门医术，尽数传授给赵怀真，让赵怀真传承下去。

“柳枝接骨”专用于治疗断骨，哪怕是沉年旧疾，也有疗愈机会。

此事百余年前便得到了验证。

张丹枫便是用柳枝接骨法，治好了伤残十年的岳丈云澄。

萧思衡主修炼体，对人体组织有超乎寻常的理解，内科无甚研究，但对外科损伤，尤其是骨科，比安道全、孔厚也只稍逊一筹，尤其擅长接骨。

看着萧思衡严肃的目光，怜星反倒安慰起了萧思衡：“如果能治好，我早就治好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萧思衡沉声道：“我有些把握，我在一卷医书中看到过治疗方法，只不过你的伤是从小带来的，骨骼某些部分自幼便长歪了，不能一次性治好。

我现在能够做到的，就是把你的手脚重新续接，让人看不出缺陷。

实际上，内里仍旧有骨刺。

想要彻底治愈，一来需要耗费时间缓缓地磨损，二来需要一门武功，如果我会天蚕功，就方便得多了。”

天蚕功练到大成，能把天蚕丝探入他人体内，清除坏死的腐肉组织，缝合受损的脏腑，也能祛除骨刺。

怜星闻言激动万分：“你真的能把我治好？莫不是在拿我说笑？”

“我从不用别人的缺陷开玩笑，这是很严重的道德问题，人可以没有奇绝精巧的手艺，不能没有道德。”

萧思衡一直都觉得，用别人的缺陷讲段子开玩笑，不是冒犯的艺术，而是实实在在的缺德，同时说明此人头脑空空胸无点墨，只会搞些下三滥。

有一种缺陷，在某些情况下，是可以调侃几句的，那就是“脑残”。

比如：慕容博、慕容复、凌退思！

怜星道：“我需要准备什么？”

“一根木棍。”

“需要木棍做什么？”

“咬在嘴里，治疗的时候，我会用龙爪手一寸寸捏碎你的骨头，这个过程会非常痛，很可能咬断舌头，如果你不想咬着木棍，就把下巴拽脱臼。

如果你对我的人品特别放心，我随身的衣物中，有个小小的鱼皮袋。

那里面是金波旬花的花粉，世上最好的迷药，闻几下就会昏过去，哪怕被人铁链穿骨，也不会醒过来。”

金波旬花一花三用，非常方便。

萧思衡离开江陵的时候，带了点儿能作为迷药的花粉，盛放的容器，则是用鱼皮鱼鳔做的小口袋。

这是唐门弟子常用装备。

唐门弟子擅长用淬毒暗器，但毒向来是双刃剑，容易伤到自己。

因此，盛放暗器的口袋，大部分是用豹皮硝制而成，称为“豹囊”，发暗器时戴的手套，多是鱼皮制作。

怜星抽了抽嘴角：“萧公子，你随身携带迷药，还说什么铁链穿骨，我该说你赤诚，还是该说你狠毒？”

萧思衡摆摆手：“那个……这事儿不是我做的，此事发生在江陵。”

萧思衡简单说了说凌退思的事。

怜星听得后脊发寒。

躲在暗处偷听的邀月双拳紧握。

“什么时候开始治疗。”

“明天。”

“为何要等到明天？”

“明天我的伤势会恢复至八成，那个时候我就能催动一阳指，以一阳指力贯通你的手脚经脉，不仅能有效促进药力发作，还能产生奇特的麻痒，冲淡你的痛苦感觉，让你能舒服一些。”

“大理段氏一阳指？这是大理段氏不传之秘，你是怎么学会的？”

“首先，一阳指并非不传之秘，大理文武众臣，只要有练武之心，还为大理立下功勋，就能修行一阳指。

比如‘渔樵耕读’中的‘读’，便得传一阳指绝技，他们家喜欢笔法，把指法化用其中，钻研出一阳指书。

我是怎么学会的？

那就更简单了。

我爷爷有个结义兄弟叫段誉。

我想看一阳指，有什么困难？

只是我喜欢用双锏猛轰，不喜欢用指法点穴，学一阳指，只是看中强大的疗伤效果，并不是为了争斗。”

萧思衡确实会一阳指，因为萧思衡看过原版秘籍，看完就学会了。

目的很简单，疗伤，保命。

一阳指的疗伤效果太强了，甚至能给刚刚出生身负重伤的婴孩疗伤，世上还有比这更柔和的疗伤心法么？

大多数疗伤类法门，或者是专用于疗伤的丹药，都是针对成年人。

少林大还丹厉不厉害？

九转紫阳丹厉不厉害？

喂给小婴儿试试看？

当场虚不受补，暴毙身亡。

一阳指能给婴孩疗伤，还是身负重伤五劳七伤的婴孩，这种奇绝效果，就算是天蚕功，怕也要到七转以上才有这般柔劲，六转以下是不够的。

“怜星姑娘，你先回去休息，调整调整心情，明天我会为你疗伤。”

“你觉得我能睡得着么？”

“你可以找邀月宫主帮忙。”

“怎么帮？”

怜星眨眨眼睛，心说难道你觉得邀月那个冰疙瘩，会唱摇篮曲么？

你是不是对邀月有什么误解？

“当然是这么帮！”

邀月从怜星背后现身，一手刀打了下去，怜星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萧思衡，谢谢！”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我收回我的感谢。”

邀月提着怜星，快步离开。

萧思衡：你的高冷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