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山洞,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红花绿树,蜂飞蝶舞,小溪蜿蜒,湖水清澈,可见游鱼。
玉树琼林,琪花瑶草,缤纷绮错,绣野平铺,芳林疏秀,翠岭绵延。
更有黄金凤尾蝶、金线大彩蝶、金带凤蝶翩跹其中,恍若人间仙境。
唐竹权坐在大石头上休息,张口把铜钱吐出来,算是解除说话限制。
“这地方的景色还真是不错,献王这老粽子,真他娘的会糟践地方。
若是没有这老粽子捣乱,咱们在此饮酒高歌,谈论平生得意之事,岂不大大畅快?现在只能在这里骂娘。
有心捉几只蝴蝶,担心蝴蝶被献王下了痋术,有心采几朵花,给婉儿做个纪念品,又怕这些花张嘴吃人。
老萧,你觉得这些金色蝴蝶,身上有没有毒,能不能带出去玩玩?”
“这些蝴蝶当然没有毒。
你觉得痋术歹毒可怕,是因为你没见过痋术,就好比大多数江湖人,听到唐门的名号,下意识退避三舍。
如果是苗疆蛊术,这些蝴蝶可能是附带迷药的,痋术很难作用于蝴蝶,因为蝴蝶寿命太短,撑不住转化。”
萧思衡随手抓来两只蝴蝶。
双儿打开书箱,取出一个精致的蝈蝈葫芦,把蝴蝶收入到葫芦中。
这是给雪千寻的礼物。
雪千寻向萧思衡念叨过,她和练霓裳冬天吃火锅时,会采集几枝腊梅,打开蝈蝈葫芦,放出里面的蝴蝶,让蝴蝶绕着火锅的热气飞舞,室外是冰天雪地万物凋零的寒冬,室内热火朝天生机盎然鸟语花香,颇有些生活意趣。
去年在通辽过年,没准备蝴蝶。
今年事情太多,没来得及准备。
萧思衡来大理之前,觉得温暖如春的大理,应该是有蝴蝶的,便做了个蝈蝈葫芦,给雪千寻一个小惊喜。
蝈蝈葫芦分为很多种。
有些是为了听蝈蝈的叫声,需要声音透亮,相应的保暖能力极差,是夏天玩的葫芦,配备有特制的竹笼。
有些是为了让蝈蝈蝴蝶过冬,相对比较厚一些,在里面铺垫棉絮,保暖能力非常好,能熬过大半个冬天。
不能熬得更长。
因为蝴蝶的寿命太短了。
这是萧思衡和牧场一位姓于的老前辈学的,于先生性格诙谐,喜欢吃喝玩乐抽烟喝酒烫头,在玩乐方面,几乎没有他不懂的,斗鸡走狗、吹拉弹唱、评书相声、骑马打猎、喝酒划拳,只要是玩儿的东西,于先生样样精通!
萧思衡跟随他学了一段时间。
然后被阿朱严厉禁止。
没别的意思,不是针对谁,就是担心萧思衡玩物丧志,彻底玩疯了!
就连萧峰这种正人君子,也略有些无奈的表示,幸亏于老先生隐居。
老先生当年若是入朝为官,高俅在老先生面前,也要低头虚心请教。
看着萧思衡手中的蝈蝈葫芦,虚夜月颇为羡慕,她自幼在雪山长大,随后去峨眉做交换生,在家有奶奶盯着,在峨眉有灭绝师太盯着,除了去刘慧娘那里撒娇卖萌,很少能得到玩具。
段清霜亦是如此。
作为皇家女,自幼便要学习诸多礼仪规范,需要苦练武艺,到了峨眉不仅没什么娱乐,还要与虚夜月竞争,自己主动内卷,卷的少有玩乐时间。
感受到二女的目光,萧思衡略带无奈的耸耸肩,示意只有一个葫芦,给谁都不太合适,以后再给你们做。
段智兴对蝈蝈葫芦没兴趣,敏锐的把握到萧思衡话语中的关键词。
“什么叫做转化?”
“我刚才抓了一条水彘蜂,用真气竖着剖开,分析其身体结构,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你们想听听么?”
萧思衡把葫芦递给双儿。
双儿目不斜视,好似没看到虚夜月和段清霜的目光,把葫芦收入书箱,放在最下一层,用机关锁扣卡住。
唐竹权嘟囔道:“老萧,这我就该批评你了,平日里你喜欢卖弄学识,以此勾搭美人儿,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装神弄鬼,你的做法是错误的,是违背圣人训诫的,我要代表圣人来……”
“你啥时候看过圣人训诫?”
萧思衡满脸黑线。
唐竹权摸摸肚子:“随口编的,别管有没有圣人训诫,你就说我说的道理对不对!圣人代表不了,代表被献王欺压的劳苦百姓,还是可以的!”
段清霜指了指唐竹权的肚子,捂嘴轻笑道:“唐大哥,您老的肚子,一顿饭能吃半头猪,哪来的劳苦?”
虚夜月伸出青葱玉指,在自己脸蛋儿上刮了刮:“羞!羞!羞!”
耍嘴皮子,除了八姑妈和黎胡,唐竹权谁也不怕,当即高声辩驳。
“我未婚妻所在的家族,守了这老粽子一千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该有点儿苦劳吧?这算不算是辛苦?
我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墓穴保护献王这个混蛋王八蛋,不仅要小心权力帮白莲教的人,还要小心老粽子阴险歹毒的痋术,不仅辛劳,而且受苦。
两位妹子,你们摸着良心说,我们夫妻二人,算不算被献王欺压?
同样是被献王欺压,我代表那些被欺负的百姓,这有什么问题么?
胖爷把话撂在这儿!
墓穴里面如果是前辈先贤,比如项羽或者刘宣缇萦,这也就罢了。
如果是献王,他当年怎么从百姓身上搜刮的金银珠宝,胖爷就让他怎么吐出来,一个陶罐都不给他留下!”
唐竹权这番话听起来不正经,实际上非常有道理,萧思衡甚至觉得,这货下一刻会拿出红色本本宣誓……
段智兴满脸黑线的说道:“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什么是转化,先把这个说清楚,再去说……老粽子。
对了,表弟,你还要给我解释。
什么叫做老粽子?
难道滇国是楚国后裔?
难道他们全都崇拜屈原?”
萧思衡摆了摆手,示意唐竹权暂息雷霆之怒,先说说痋术和蛊术。
“蛊术和痋术都是摆弄蛇虫,都是剧毒之物,其原理却大不相同。
蛊术的精要在于吞噬。
所谓的养蛊,就是把各式各样的毒物放在陶罐内,让毒虫厮杀,胜利者吞噬失败者的毒囊,最后活下来的,就是剧毒蛊虫,继续培养则是蛊王。
当然,具体过程非常精细,不是粗糙的刺激战斗,否则,就算给他们千年冰蚕莽牯朱蛤,也炼制不出蛊王。
无论多么精细的过程,无论多么技艺高深的大祭司,有两件事不变。
其一,材料本就是毒虫,它们原本就附带毒素,养蛊是让毒性更强。
其二,厮杀、吞噬,养蛊讲求的是赢家通吃,每一只蛊虫,都是踩着同类的尸体活下来的,越是厉害的蛊虫,在养蛊过程中,吞噬的毒虫越多。
痋术的精要在于转化。
通过某种特殊媒介,比如尸体,让痋引的性质发生改变,让没有毒性的蛇虫蕴含毒性,甚至能代代相传。
水彘蜂原本无毒,经过痋术淬炼后变为毒虫,并且是成群结队出现。
大家可以这么理解。
养蛊相当于把整个宗门的资源堆积到某个天才身上,把这位天才培养为顶尖高手,牺牲所有人成就一人。
痋术相当于所有弟子共享资源,大家实力差不多,遇到敌人蜂拥而上,用人海战术,击败一切外来敌人。
你们是不是想问,痋术的毒性来自于何处?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被残害的那具尸体,饱含怨恨的冤魂吧!
还有,这个理论并不绝对。
比如可以用蝴蝶施展蛊术,在万花丛中布置迷药阵法,让人防不胜防。
又比如本就有毒的蝎子蜘蛛,虽然寿命相对比较短,仍旧能施展痋术。
在丛林中,最该提防的是蚊子。
你们知道蝎子蜘蛛有毒,会下意识的进行躲避,你们会注意到蚊子么?
机关陷阱的精要便在于此。
出其不意,攻敌不备,一击必杀!
接下来回答表哥的问题。
粽子是摸金校尉的行话,指的是陵寝中的尸体,摸金校尉有非常非常严格的规矩,比如鸡鸣灯灭不摸金。
如果违背规矩,会引发尸变。
为了对付尸变,他们钻研出一种特制的罗网,名为‘捆尸网’,捆住尸体后越收越紧,包裹的好似粽子。
据我所知。
这些话语并非是胡扯蛋。
这是墨家思想中的‘明鬼’。
古者圣王必以鬼神为,其务鬼神厚矣,又恐后世子孙不能知也,故书之竹帛,传遗后世子孙,咸恐其腐蠹绝灭,后世子孙不得而记,故琢之盘盂、镂之金石以重之,有恐后世子孙不能敬莙以取羊,故先王之书,一尺之帛,一篇之书,语数鬼神之有也,重有重之。
意思就是,古代圣王必定认为鬼神是存在的,所以他们侍奉鬼神,他们担心后世子孙不能知道这点,所以写在竹帛上,传下给后世子孙,又担心竹简因保存不当而毁去,后世子孙无法得到相关知识,所以会雕琢在金石上。
墨子并非是在强调鬼神,而是表示举头三尺有神明,让人谨言慎行。
摸金校尉传下这些规矩,就是知道盗墓行当损阴绝嗣,如果太过贪婪,多半落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下场。
前辈们编造各种规矩,强调违背规矩会引发尸变,就是吓唬后生晚辈,让他们不要太贪,免得折在墓中。
原本这话是没人相信的。
只不过数百年传承,所有违背规矩的摸金校尉,要么死于陵寝机关,要么得到宝物后不知收敛,引来周围山贼草寇的觊觎,被土匪杀人夺宝。
种种惨案,多不胜数。
破家灭门,旦夕之间。
久而久之,规矩流传下来。
盗墓这种行当,长期与阴气森森死气沉沉的尸体打交道,下墓之前,哪怕临时抱佛脚,也要求个平安福。
孔圣曾经说过。
敬鬼神而远之。
反正不要钱,多少信一点。
要钱免谈。”
萧思衡长篇大论,先讲虫子后讲摸金校尉,说的是外门行当,却抬出孔子墨子这种圣贤,让人目瞪口呆。
段智兴作为大理皇室成员,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对佛经也很了解。
萧思衡说的这些理念,与他稍稍有几分共鸣,他觉得非常有道理。
再看别的人。
骆天虹把刘海耷拉下来,做成一个简易的眼罩,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天养生靠在大树另一边儿。
唐竹权正在捉蝴蝶。
虚夜月和段清霜听得入神,按照两人的老规矩,段清霜抱住左臂,虚夜月抱住右臂,双儿站在身后,乖巧的为萧思衡揉肩,耳朵里塞着棉花团。
“嗯?”
这棵树很有意思啊!
萧思衡观察山川地脉,以九霄真经感知周围天地元气,双目圆睁,九转神龙淬体大法的洞虚之瞳全力窥探,发现骆天虹和天养生倚靠的大树,竟然是死中求活活中求死的诡异格局。
这是一颗五人合抱的大榕树,上面爬满藤萝,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藤蔓,绽放一朵朵紫色花卉,艳丽至极。
看起来似乎万物竞发生机勃勃。
实际上呢?
这棵树已经油尽灯枯。
就好似被百病缠身的耄耋老人。
这些藤萝花团锦簇,看起来把榕树妆点的多姿多彩,实则是寄生虫,把大榕树的养分,一点一滴的榨干。
萧思衡甚至能感觉到树的悲鸣。
轻轻抚摸树皮,九霄真气顺着树木纹理向下探去,探寻到一团死气。
这不是寻常的死气,而是如同积蓄千年的乱葬岗,腐烂的好似淤泥。
这似乎是一套棺椁!
萧思衡道:“你们两个,真他娘的会找地方,竟然找到了棺椁!”
骆天虹问道:“什么棺椁?”
“这棵大树里面藏着棺材,盛放棺材的大树,自然就是棺椁,靠着死人都能睡大觉,你们俩的心真大。”
萧思衡露出一抹坏笑!
让你们俩不好好听讲!
说这么多话容易么!
知道《墨子》有多难背么?
骆天虹冷哼道:“难道献王墓就是一株大榕树?我虽然读书不多,但你想忽悠我,能不能多用点脑子?”
萧思衡笑道:“不信?我现在证明给你看,等会儿不要吐出来!”
天养生道:“我和你打赌,就赌阿飞下个月的薪水,我肯定不吐!”
“你和我打赌,为何要用阿飞的薪水下注?不怕阿飞拔剑砍你?”
“因为阿飞的薪水最低!”
天养生潇洒的甩甩头发。
“我至少要留下点儿保底,否则过年的时候,怎么给弟弟妹妹发红包?如果不是此事太过玄奇,你几乎没有取胜的机会,我一文钱都不会下注!”
萧思衡道:“你们几个,还有没有要下注的,过时不候啊!”
看了一圈,没有人下注。
萧思衡略有无趣的耸耸肩,挥掌轰向大榕树,只听得一声爆响,一具晶莹剔透的玉棺,从榕树中震出来。
斑斑鲜血,洒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