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大漠黄沙在阳光的映照下，金光闪闪的，仿佛无数颗金色的小珠子，在沙丘上跳跃，有一种神秘的美感。

一个个连绵起伏的沙丘，在沙海中掀起浪潮，梭梭、胡杨、仙人掌、干涸的古河道，破败的古建筑，掩映在沙丘的阴影和阳光之下，这就是路。

据说长期生活在沙漠的人，会有一种独特的感知能力，能辨别方向，能找到路径，能在绝境中找到水源。

或许有人确实有这种特殊天赋，但绝大多数老江湖靠的是丰富经验。

在大沙漠中打几个滚，只要没被风沙吹死、没被太阳晒死、没被毒蛇毒蝎毒蚁吞噬、没被沙盗剔成白骨、没被流沙坑掩埋，那么很少有什么事能够难住这种人，他们的生存能力、历险经验、求生意志，都已经达到了顶峰。

辨别方向并不是困难的事。

把霸王枪竖起来，根据太阳的移动和影子的变化，绘制出轨迹，就能确定东南西北，或者带几个指南针。

沙漠磁场很少有异常变化，九成九的情况下，指南针是可以用的。

不带指南针，属于脑子有问题。

唯有某些特殊遗迹附近，指南针失去效果，才需要影子分辨方位。

如果进入掩埋在黄沙下的遗迹，看不到影子呢？如何能找寻道路？

当然是根据水脉流向！

就算水脉完全干涸，至少有古河道或者地下暗河的痕迹，在沙漠中，所有的城池、神庙、遗迹、秘境，都是建立在水源之上的，必有地下水脉。

这些城池、神庙的荒废，绝大多数是因为天灾，比如黑沙暴，或者地下水源干涸，人为造成的灾难很少。

武道的出现，极大方便了探险。

其一，应急能力大大提高，可以用轻功逃离流沙，用内功祛除毒素；

其二，在水源耗尽的情况下，可以找一片相对湿润的环境，用寒冰掌一类的功夫凝结空气中的水汽，如果水源比较充足，可以把酸奶做成冰沙；

其三，沙漠昼夜温差大，白天用寒冰真气解暑，晚上用纯阳真气取暖，还能借助沙漠气候淬炼阴阳真气；

通过丝绸之路去西域做生意的，团队配置基本上都是这种组合。

雇佣的护卫至少是一阴一阳。

这是先人用生命总结出的经验。

很多听起来非常离经叛道，似乎非常不合理的规矩，背后都有更加曲折离奇的故事，在沙漠中出现这种故事，那就是事故，通常会伴随着死亡。

众人出发的时间是春二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气候相对温和。

赶路的时候，偶尔能看到浩浩荡荡的商队，数十人驱赶着骆驼，带着大包小包的货物，伴随着清脆的驼铃，带着对财富的期盼，进入西域大漠。

只要安全把货物送到西域，然后再安全返回，至少获得十倍利润。

然后，由于这一路太过辛苦，多番险死还生，身上积攒无数火气，拿到薪水之后，他们会进入销金窟，喝着西域特产葡萄酒，搂着热情火辣的胡姬，把刚刚赚到的钱尽数输在赌桌上。

这些商队的脚夫、护卫，虽然满身汗臭味，却是最受欢迎的客人。

他们最舍得掏钱。

做海运生意也是类似的道理。

沙海也是海。

沙漠之舟也是舟。

二者理论上没什么区别。

越赚钱的生意越危险。

遭遇危险越多，精神越受刺激。

受到刺激越多，脑子越不正常。

有的人变成葛朗台，恨不得把钱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肋骨上，有的人崇尚今朝有酒今朝醉，先享受再说。

如果能在节俭和肆欲之间，找寻到自己的平衡点，既不显得吝啬，又不会肆意妄为，既懂得放松精神，又不会纵欲过度，这种人多会成为富豪。

姬冰雁就是这样的人。

他用七年时间，成为整个西域最有钱的豪商之一，他什么生意都做，从出生时的尿布，到死亡时的棺材，期间经历的一切事情，都有对应商铺。

笔墨纸砚、古玩字画、油盐酱醋、酒楼饭铺、水果蔬菜、绫罗绸缎、骡子骆驼、神兵利器、瓷器珠宝……

几乎所有的生意都能找姬冰雁。

这些生意他甚少亲自参与，而是占据一大片绿洲，邀请商贾们入驻。

他经营的是货物集散中心，是沙漠上最公平的掮客，是收租的包租公，同时也是赫赫有名的情报贩子。

绝大多数来西域做生意的商人，就算和姬冰雁没有生意往来，也喜欢来他这里歇脚，顺便打探各地情报。

西域的局势实在是太混乱。

没有精准的情报，很容易卷入到大势力的博弈中，沦为惨淡的炮灰，毕生积攒的财富，尽数成全了别人。

就算不是生意人，而是来沙漠淘金的探险家，也会来此购买一份《西域诸国通史》、《沙漠简析》、《西域主要势力分布》、《沙漠探险录》。

这四本书的售价并不昂贵。

整套购买，白银五千两即可。

不怕任何二道贩子盗版，因为最重要的那卷《沙漠探险录》，几乎是在实时更新的，来西域历练的武者，如果有说得过去的文笔，哪怕只会流水账，也能把经历记录下来，卖给姬冰雁。

这是一种良性循环。

一来，不让探险家们亏光本钱，让他们有再次历练的决心和本钱；

二来，《沙漠探险录》越详实，越能吸引很多探险家，或许某些一笔带过的流水账，实际上是座大宝藏；

这个过程是：

探险家来购买《沙漠探险录》；

探险家去沙漠中探险；

两手空空，赔光本钱，遂把自身经历记录下来，凑足下次活动经费；

购买最新一期《沙漠探险录》；

继续去沙漠中探险；

别的武者看到这些记录，或者听到淘金故事，想来西域中碰碰运气，重复上述过程，直到吸引更多武者；

姬冰雁出售的地图、情报，尤其是关于上古遗迹的情报，绝大多数是从探险家口中得知的，剩下一部分，则是来自于姬家，姬家流传久远，记载的隐秘不计其数，随便漏点就是大秘密！

赶路最是无聊，沙漠风光，看一天两天还好，看久了就觉得无趣。

萧思衡闲着没事儿，给众人分析姬冰雁的商业模式，说到干渴时，就喝一口用天魔真气冰镇的酸奶汤，这是一种西域特产奶制品，比酸奶稀薄许多，有些像是酸酸乳，用天魔真气冰镇，再放上葡萄干蜜瓜干，就是冰激凌。

没办法。

这个时节，只有果脯，没有鲜果。

唐竹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真是受够这破地方了，怪不得沙漠中有很多崇拜太阳的神庙，白天快被晒死，晚上快被冻死，怎能不祭拜太阳？”

阿飞忍不住问道：“忽冷忽热，这和祭拜太阳有什么关系？”

唐竹权咬了一大口冰沙，感受着口中的清凉，舒服的眯起眼睛，直到口中冰沙融化成酸奶汤，才回过神来。

“就和拜瘟神一样呗，让神仙老爷们别发火了，给一条活路吧！”

萧思衡摇摇头：“胖子，你这话若是传到那些神庙祭司耳朵中，他们是会与你拼命的，他们崇拜太阳，是因为觉得太阳是生命之源、万物核心，太阳的熊熊烈火，能净化身上的罪孽。”

“所以呢？”

“对于你这种诽谤真神的妖魔，他们会把你生擒回去，绑在架子上，用太阳的纯阳真火，净化你的罪孽。”

“说人话。”

“把你抓回去烧死或者晒死，或者作为献给太阳神的祭品，据说，每次祭祀太阳神，需要献上三个祭品。”

萧思衡用淡定的语气，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唐竹权打了个冷颤。

“这难道不是邪魔外道么？”

“不要把中原的规则用在此地，否则肯定会吃大亏，这不是邪魔外道，反而很受欢迎，根据我的观察，是波斯拜火教和中原明教结合后的产物。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明教前身确实是波斯拜火教。

但是，任何文化到了中原，都会发生相应改变，与先前并不相同。

比如佛法，中原佛法和天竺佛法大不相同，你可能不知道，天竺佛法早就已经没落，传承近乎被断掉了。

隋唐时期，拜火教以大明尊教的名义经过回鹘传入中原，经过数百年的传承发展，除了总坛点燃圣火，以圣火令为教主信物，别的早就不一样。

中原明教、昆仑明教、西域明教、波斯拜火教，这四家之间的差距，类似于禅宗和密宗，道路截然不同。

唯有在西域这等龙蛇混杂之地，才会产生这种独特的交融。

不要觉得这很怪异。

如果你去一趟天竺，你就会发现西域的教派，还是很正常的！”

“切！我就是看不顺眼！”

“那就打呗，西域最不缺的就是血腥争斗，如果我带着骆天虹，哪怕他一句话不说，至少也会打几百次！”

“真有这么夸张？”

“我这还是说的保守了！”

萧思衡不再多言，闭目养神。

唐竹权略有些无趣的闭上嘴巴，耐心品尝酸奶冰沙，制造冰沙不难，但携带的酸奶汤不多，要省着点吃。

一路无事，安全达到绿洲。

众人分散开来，各自行动。

唐竹权和阿飞去酒馆打探情报。

练霓裳和双儿去准备生活物资。

高立去龙蛇混杂之地，找寻绿洲上的杀手组织，打探黑道消息。

萧思衡带着雪千寻逛街。

这一路上，把雪千寻给憋坏了。

你能想象安静十天的哈士奇会是什么模样么？就算天上下刀子，或者下流星火雨，也打搅不了她的兴致。

……

“这位贵客，您要买点什么？”

萧思衡刚刚进入商铺，立刻有伙计围了过来，热情的介绍商品。

伙计在此工作数年，早就培养出了火眼金睛，用眼睛一扫，就知道谁兜儿里有钱，谁打肿脸充胖子，谁明明有钱却非常吝啬，谁会痛快的掏钱。

萧思衡笑道：“给我来一套沙漠探险的书籍、衣物、装配，再给我来一壶冰镇葡萄酒，以及一张椅子。”

伙计笑道：“夫人需要什么？”

雪千寻伸手环绕一圈儿：“当然是西域特产的小玩意儿，你带我逛逛，只要我看上的，全都包起来！”

“夫人稍等，小的这就去办。”

伙计心知来了大客户，这种大客户是不能吃独食的，让好友去伺候萧思衡喝酒看书，又找了两个朋友，带着雪千寻四处逛，身上快速挂满包裹。

萧思衡长叹口气。

沧海桑田，时移世易，陪媳妇逛街的套路，却没有丝毫变化。

什么是陪媳妇逛街？

那就是丈夫坐在椅子上休息，媳妇去挑选商品，等到她挑选完毕，麻利的结账走人，绝不多走半步路。

这处商铺并非华而不实、虚有其表的奢侈品店，有些类似潘家园。

探险家在沙漠中得到的东西，会拿到此地贩卖，或者租个摊位，耐心等待肥羊到来，或者直接卖给商铺。

顾客来此，要么直接购买鉴定好的宝物，要么尝试依靠眼力捡漏。

萧思衡属于前一种。

雪千寻属于后一种。

指望雪千寻靠学识捡漏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她运气非常好，尤其擅长找宝贝，捡漏儿的概率，反倒比萧思衡高出许多，就算什么都没有，只是购买纪念品，心里痛快就可以。

得益于上官木的慷慨解囊，萧思衡最不缺的就是钱，可以随便花。

唉~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

人死了，不仅钱没花完，而且毕生积攒的财富，全都送给了仇人！

萧思衡一边看书一边感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让开！让开！敢挡老子的路，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们。”

“爷爷就坐在这里，有本事你就砍老子一刀，普天之下，能让我大漠判官让路的人，还没出生呢！”

话音未落，闪烁一道耀眼寒芒，紧跟着血光崩现，人头飞向半空。

先前想要惹事的壮汉，被一个皮肤白净年轻俊俏的小白脸，一刀斩下刺猬般的脑袋，啪叽一声倒在地上。

萧思衡轻声道：“大漠判官？看来这地方要变天了，伙计，告诉你们家老板尽快收摊，减少些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