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观音心中微微一凛。

她误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下一刻就是摔杯为号，涌出五百刀斧手。

好在，龟兹国王只是在抱怨。

他不知道谁是石观音。

他对石观音仅有的了解，就是她是个半老徐娘，喜欢装嫩，实际年龄比萧思衡的母亲，还要年长三四岁。

这是老眼昏花的龟兹国王的说法。

内心清明狡猾多智的龟兹国王，则是知道石观音与叛军有联络，是颠覆龟兹国的幕后黑手，与萧思衡有仇，潜伏在人群中，萧思衡想逼她出来。

这些话，自是不会对王妃讲。

龟兹国王非常宠爱王妃。

王妃美貌、温柔，在床笫之间非常懂得配合，深谙龟兹国王的心理，让年老体衰的龟兹国王能重振雄风。

石观音对龟兹国王异常厌恶。

貌不惊人、年老体衰、贪酒好色、昏聩无能，早就被酒色掏空身子，除了钱财之外，在各个层面，都不能让石观音感到满足，龟兹国王觉得，石观音在身边的时候吃饭更香，石观音则是觉得非常恶心，强忍着才能吃下饭。

老东西！

等你吐露极乐之星的秘密，我就亲手把你大卸八块，然后再把叛军将领尽数除掉，做龟兹国的摄政太后！

石观音建议道：“陛下，现在已经是危急存亡关头，身为龟兹公主，岂能由着性子胡来？她吃的穿的，都是龟兹百姓的供奉，现在该回馈百姓！”

“爱妃有何建议？”

“妾身看过中原的史书，非常之期当行非常之事，联姻是常用手段。

如果陛下舍不得琵琶公主，不如选择几个温柔美貌的宫女，收为义女，给予公主封号，让她们负责联姻。

反正那些中原豪侠，不知道龟兹国有多少公主，您说有十个公主，那就是有十个公主，十个真正的公主。

妾身体弱多病，身娇体弱，不能为陛下分忧，唯一能做的，就是多读几卷汉家史书，期盼能够找到对策。

如果陛下觉得不妥，就当妾身是在胡言乱语吧，这都是汉人的做法，在西域之地，这种做法，或许不行。

唉！

如之奈何啊！”

石观音双眉微蹙，低眉垂泪，病恹恹的样子好似林黛玉，龟兹国王大大生出怜爱之心，脑子一热，就想告知极乐之星的秘密，随后硬生生忍住。

极乐之星的秘密绝对不能泄露。

石观音给出的办法却可以考虑。

这似乎是个很好的办法。

事实上，龟兹国王有两位公主，大公主容貌丑陋，甚少露面，绝大多数人知道有两位公主，却不知道另一位公主的姿容体态，颇有些操作空间。

石观音是真心出主意么？

当然不是。

石观音的想法是，让自己的弟子成为龟兹国王义女，最好是当众宣布，把公主的身份定下来，事成之后，杀掉龟兹国王和琵琶公主，让弟子以公主的身份继承王位，她做龟兹国太后。

石观音暗中调查过，萧思衡等人出身高贵，不可能随便认个义女，就有资格招驸马，必须是龟兹国文武大臣全都认可的公主，否则作不得数。

让宫女、义女作为和亲公主，这种套路人家用了上千年，那些饱读诗书的中原汉人，岂能不懂弯弯绕？

龟兹国王笑道：“爱妃辛苦了，我需要再想想，和亲不是简单的事，中原人心高气傲，自认是天朝上国，西域小国的公主，他们未必看得上！”

……

楚留香发现了水红芍的踪迹。

他看过水红芍的资料，知道水红芍的可怕，也知道水红芍隐忍二十年，培养三位弟子，全都以珠宝为名。

大弟子金珠。

二弟子银珠。

三弟子明珠。

这些年，水红芍深居浅出，丹凤轩除了三个弟子，只有七八个仆役，几乎没有对外联络，以姬冰雁的钞能力，也只知道水红芍麾下有三颗宝珠。

别的事情，一无所知。

三位弟子是男是女，三颗明珠的代号从何而来，根本就无从得知。

黑珍珠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水红芍隐忍二十年，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宣告卷土重来，石观音的武功非常高明，名头却有些弱了。

在中原，有几个人知道石观音？

如果告诉某个中原武者，二十年前的女魔头水红芍重出江湖，用奇谋诛杀石观音，他们多半会问两个问题：

石观音是什么人？

水红芍是什么人？

在这个江湖上，三五年就足够让一位江湖豪侠变得寂寂无名，十年就是一代人的隔阂，二十年前的女魔头，这种人物出现在中原，多半会成为名门女侠的垫脚石，唯一值得被人提起丰功伟绩的时刻，只是为了吹嘘女侠。

这个道理，水红芍当然明白。

想打出自己的名号，必须用名传江湖的俊杰开刀，大名鼎鼎的盗帅，显然是绝好的目标，如果能擒获楚留香，甚至收服他，谁敢小觑她的锋芒？

楚留香心中不断地盘算。

他在揣测水红芍的心理。

这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情之一。

如果我是水红芍，该怎么做？

进而会想到，如果我是石观音，我会怎么做，如果我是萧思衡呢？

当思维换到萧思衡的时候，陡然发现很多事情不符合逻辑，萧思衡的行为很古怪，似乎不是为了救人，他的目标直指石观音，似乎苏蓉蓉她们，不可能出现任何危险，就算遭遇危险，也会逢凶化吉，最终安全离开大漠。

萧思衡的信心从何而来？

萧思衡凭什么确认黑珍珠不会伤害苏蓉蓉她们，这是怎么判断的？

楚留香有些头疼的抓抓头发，心说不想萧思衡的事情了，这家伙的做事手段向来怪异，或许真的会诅咒。

想到此处，楚留香顺着水红芍留下的微不足道的踪迹，小心跟过去，他想知道水红芍的魔窟在什么地方！

……

萧思衡身前出现一位明媚少女。

少女十八九岁，明眸皓齿，一袭银色披风由左面肩头轻轻曳下，露出右面一半身子，显现出玲珑曲线，衬以花容月貌，好似瑶台仙子、月里嫦娥。

一条水亮亮的大辫子，从肩头轻盈的垂下来，头上没有复杂的发饰，只有一根木钗，腰间悬着一把短剑。

萧思衡笑道：“你是谁？”

少女轻柔柔的说道：“我是奉师父命令来杀你的，做好准备了么？”

萧思衡伸出食指，左右摆了摆。

“你一点也不像是杀手。

杀手崇尚偷袭暗杀，你应该潜藏在沙丘中，在我靠在沙丘休息的时候挥剑刺穿我的后心，然后远远遁走。

光明正大的露面，毫无遮掩的表示要杀掉我，并且耐心的听我废话。

你这样的杀手，出现在任何杀手组织都是不合格的，需要重修课程。

能说说你的名字么？”

“我姓甘，今年十九岁，你叫我甘十九好了，你的废话真的很多，我的耳朵很烦躁，迫不及待想杀你。”

甘十九妹？

这丫头是个天才武者啊！

萧思衡对她最大的印象，一个是被水红芍狠坑，一个是拳打李元芳，脚踢燕双鹰，最后则是超级大悲剧。

《小鱼儿与花无缺》被戏称为幸存者名单，但至少有俩幸存者。

《甘十九妹》是真的都死光了。

主角光环简直比狄云更差，狄云至少能保证不死，甘十九妹和尹剑平的主角光环，大概是云飞扬级别。

尹剑平一路奇遇，最终登顶，甘十九妹登场满级，被水红芍狠坑，最终两人展开决斗，然后同归于尽。

英雄，反派，男主，女主，所有人都死光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首先，你并不是很喜欢杀人。

其次，你师父的命令，应该是让你试探我的武功，而不是来杀人。

第三，如果上一条分析错误，你确实是奉命杀我，说明在你师父眼中，你是探路的马前卒，跟随这样的师父，早晚会被坑死，不如来投靠我吧！

最后，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初出茅庐的新手，我是你的首个对手。

甘姑娘，请出手！”

萧思衡双手缓缓握拳，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你现在可以拔剑。

“你这么喜欢分析别人么？你以为自己能看穿一切？傲慢，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傲慢，这也是你的破绽。”

甘十九妹极为执拗、极为要强，在这方面甚至比练霓裳更胜一筹。

——比如今的练霓裳更胜一筹。

如果是曾经的练霓裳，怕是早就化身白发魔女大闹江湖了。

“甘姑娘说的不错，我很认同，我也知道我很傲慢，但我改不了，如果这是我的破绽，死了算我活该。”

“那就动手吧！”

甘十九妹的武功全在一双手上，挥手间决人生死，丹凤轩的武道传承，本就以爪法和剑法为主，可能就连水红芍也没想到，甘十九妹的武道天赋，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再给她五年时间，水红芍的优势就只剩下师徒之情。

除了这点情分，再无丝毫优势。

甘十九妹明着说萧思衡骄傲，实则自己也是如此，她知道萧思衡有无坚不摧的降龙十八掌，但在萧思衡没动兵刃的情况下，她也选择空手御敌。

“嗖嗖嗖！”

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抓向萧思衡肋下要害。

五指灯！

双掌轰出，飞沙走石。

甘十九妹的内功精纯浑厚，绝无一丝一毫水分，都是她夜以继日，一点一滴的打磨而成，内劲如臂使指。

萧思衡双手捏成利爪，龙爪手抢珠三式悍然抓出，沙石漫天飞舞，席卷一条狂沙长龙，萧思衡的利爪，藏在无边风沙中，刚猛凌厉，无坚不摧。

天下所有外功爪法，龙爪手就算不能排在首位，却也不会跌出前三。

以萧思衡的强健体魄，施展炉火纯青的龙爪手，就算是铁人，也会被一爪扭成麻花，谁敢阻拦龙爪锋芒？

甘十九妹有这个胆量。

她本就是胆大包天的人！

五根手指凌空虚抓，竟然迎着萧思衡的爪劲，强行抓了过来，萧思衡反手抓向其手腕，龙爪挥洒间，发出恢弘嘹亮的龙吟，顿时觉得气血翻腾。

漫天黄沙中，两条长龙疯狂撕咬。

萧思衡的龙爪极尽张狂霸道，招招强攻猛打，爪劲断筋碎骨，只要被利爪稍稍触及半分，立刻筋断骨折。

甘十九妹的五指灯鬼影幢幢，既能轰出飞沙走石，也有繁杂变化，忽如幽冥鬼爪般突袭，忽如鬼魅般飘飞。

两对利爪以攻对攻，寸步不让。

“嗷~~”

龙吟虎啸越发恢弘，萧思衡不再继续压抑气血，脊柱窍穴接连贯通，山呼海啸的力量，倾注在双手利爪。

捕风、捉影、抚琴、鼓瑟、批亢、捣虚、抱残、守缺，八式连环！

龙影腾空，龙爪狂舞，甘十九妹只觉得被一条长龙包围，四面八方尽是凌厉龙爪，莫说她只有两只手，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龙爪手锋芒。

“啪！”

甘十九妹手腕被萧思衡抓住。

不等甘十九妹变招，萧思衡猛然转过身子，把甘十九妹甩飞出去。

“砰！”

甘十九妹摔在沙丘上，只觉得浑身关节都被摔散架了，看着气定神闲，好似出门散步，做饭后运动的萧思衡，心中涌现出怒意，拔出腰间短剑。

“听说阁下有一对神兵，阁下还是用兵刃吧，否则怕是没机会了。”

“我昨天晨练的时候，对一套拳法有独特领悟，用拳法已经足够。”

“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

“我说过，你不适合做杀手，你的话实在是太多，性格太过要强，太过于光明正大，总想着正面对决！”

“这难道不对么？”

“对于名门正派的女侠而言，这么做很正确，对于魔门妖女，乃至于精英杀手而言，这么做大错特错。”

“女侠难道比魔女高贵？”

“当然不是，我夫人就是魔女，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这么守规矩，何必要做魔女？做女侠难道不好么？”

做女侠需要守规矩，做魔女还需要守规矩，那我这魔女不是白做了？

甘十九妹冷笑道：“本以为萧家人都是战神，没想到还有个话痨。”

“这其实是你的误会，其实我爷爷口齿伶俐，非常擅长辩论，曾在以一敌百的情况下，说的对方哑口无言，对方除了满口喷粪，再无丝毫对策。”

“废话说完了么？”

“姑娘的气息恢复平稳了么？”

“萧思衡，受死！”

甘十九妹挥剑刺向萧思衡胸口。

白虹贯日，一剑穿胸，用的虽然是二尺短剑，却好似是丈二长枪。

萧思衡双拳一上一下，在甘十九妹震惊的目光中，用出一招冲阵斩将，这一招不是别个，正是太祖长拳。

甘十九妹的武功远胜琵琶公主，眼力高明，显然是识货的，只看萧思衡潇洒的姿态，便知道自己多有不足，但想让她俯首认输，也是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