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师弟若有未了心愿，师兄可以帮你处理。”

痛禅口诵佛号，面色苦痛。

木蝉苦笑道：“没了，我这一生追求功名利禄，彻底步入黑暗，本以为会在天下人面前身败名裂，成为某个侠客的踏脚石，最终死无全尸，没想到陪伴我的竟然是师兄，我别无所求！”

“师弟，一路走好！”

“师兄，不必为我诵经超度，我没有这个资格，我这就该去……”

话未说完，木蝉已经引动真气冲断自己的心脉，口中吐出鲜血，用微不可查的声音传音入密：“师兄，柳五在太平王身边有个最为亲信的卧底，他是真正的杀手，此事必须秘密调……”

“……调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无论木蝉死前说出这些是为了报复柳随风，还是为了拉人一起下地狱，还是真的有悔过之心，这些不重要，痛禅内心怎么想的，才是最重要的。

从痛禅的角度而言，他当然希望木蝉能临死悔过，希望这是良言。

作为佛门高僧，佛法高深，痛禅向来喜欢把事情向着好处想，而不是把人全都想坏了，那未免太过阴暗。

整天接触阴暗，整天思索阴谋鬼祟之事，如何能够潜心念经修佛？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痛禅双手合十，诵念往生经，随后去找萧思衡，把事情尽数告知。

“萧施主，贫僧不擅长查案，查找卧底之事，就要麻烦萧施主了。”

“不麻烦，不麻烦！”

萧思衡信心十足的说道：“卧底终归是歪门邪道，想取得胜利，靠的是堂堂正正的兵马，权力帮多年经营，粮草肯定足够，但兵员快要不足了。”

痛禅道：“贫僧不懂打仗。”

萧思衡给出详细解释：“权力帮无法突破太平王的封锁，又不想绕路，只能在这里干耗着，再过五六天，平叛大军包围后路，给他包个大饺子！”

痛禅沉声道：“阿弥陀佛，贫僧希望战争快点结束，还百姓安定。”

萧思衡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柳随风让大军突袭强行分开我和李沉舟，我肯定会尽全力杀掉他，让对方不战自溃。”

“萧施主有把握吗？”

“如果李沉舟不跑，与我硬拼，我有七八成胜算，如果李沉舟想跑，我有九成胜算，如果他不仅想跑，而且把计划付诸实践，我有九成八胜算。”

“贫僧可以提供帮助。”

“不必，大师唯一的职责，就是保护太平王安全，贴身跟随太平王，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交给我们即可。”

“劳烦萧施主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

“王爷，天正死了！”

宋士骏给李沉舟送去好消息。

这是李沉舟揭竿而起后，得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他们在江湖层面，达成了最高战绩——刺杀少林方丈！

不是专门负责管理事务的方丈，而是武功高强的方丈，并且这位方丈穿着护体宝衣，随身携带大还丹，只有一瞬出手机会，错过之后必被反杀。

如此战绩，当真是……

——没什么卵用！

太平王身边的护卫依旧强悍。

痛禅贴身保护，寸步不离。

萧思衡的营帐和太平王挨着，只要听到响动，立刻轰出强招，杀手甚至无法靠近太平王，只能在外逡巡。

稍稍靠近一点点，就会被萧思衡感知到杀意，随手扭断杀手脖子。

刺杀天正，是好消息吗？

是！

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没有！

太平王和萧思衡好似定海神针。

有太平王在，士卒们不会乱。

有萧思衡在，江湖人不会乱。

“烧粮之计进行到了哪一步？”

“王爷……萧思衡那个王八蛋，让怜星镇守粮仓，怜星精通明玉神功，能以寒气灭火，就算用火油引火，怜星随手拍出一掌，就能冻成冰疙瘩。”

宋士骏心说我爹打仗的时候，似乎没这么难啊，随便一个里应外合，就能攻破敌军，烧粮更是轻而易举。

轮到我了，怎么变得这么难？

坚壁清野，铁壁布阵，坚不可摧。

放眼望去，不是坚固营寨，就是一排排强弓劲弩，不是精锐士卒，就是一群武林高手，更有一群老和尚，为了防止泄密，全都主动修行闭口禅。

费尽心力发动刺杀，刺杀的是少林方丈这等重要人物，结果呢？

没有泛起一丝半点水花，这事儿平平无奇过去，太平王没有大肆清查军营内的卧底，少林没有大吵大闹。

整座军营就是一个字——稳！

宋士骏觉得自己的对手不是人，而是一座座连绵不绝的高山，一只老鼠再怎么闹腾，哪怕磨碎尖牙利爪，终归只能打个小洞，无法开凿出山路。

宋士骏满脸为难，面如锅底。

李沉舟面沉似水，眼冒红光。

“我不想听乱七八糟的理由，也不想知道事情有多难，更不想知道这会损耗多少资源，我只想知道一个时间，给我这个时间，或者立刻滚出去！”

宋士骏道：“三天！”

李沉舟道：“需要多少物资？”

宋士骏猛地抬起头：“需要王爷拖住萧思衡，并找人把怜星引走，只要做到这两件事，保管能火烧粮仓。”

李沉舟点点头：“可以！”

宋士骏心满意足的离开。

柳随风从营帐后面出现：“这家伙狼子野心，多半有了噬主之心。”

李沉舟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把他的计划改改，他去拖延时间，你去火攻烧粮，老五，时间不多了，吴玠吴璘抄我后路，咱们没有退路，要么攻破敌军一路北上，要么两面合围。”

柳随风道：“王爷……”

“还是叫我大哥吧！”

“大哥，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写信告诉师容，让她在蒲甘国暂时停留七日，理由你随便去想，七天后如果咱们赢了，可以一同北上，如果咱们被击败了，就让她留在蒲甘。”

“大哥，你做错了一件事。”

柳随风严肃的看着李沉舟。

这是他平生首次用这种语气，严肃认真的表示李沉舟做错了。

李沉舟性格刚愎，狂妄自大，就算自己做错了事，哪怕明知错误，也决然不会承认，更讨厌被人当面提及，哪怕是赵师容，也必须换委婉说法。

如此直白，确实是平生首次。

“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留下子嗣！”

“这……错就错吧！”

李沉舟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是权力帮最大的缺憾，也是最影响凝聚力的缺憾，没有子嗣，证明如果李沉舟出事，权力帮彻底败落。

萧思衡堵门邀战李沉舟，就是想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击杀李沉舟。

到那时，除非柳随风会法术，懂得死者转生之法，否则必败无疑。

这确实是错误。

无可挽回的错误。

半晌，李沉舟说道：“如果我真的败亡了，如果我和师容有孩子，你想接下来怎么做？是让她孤身一人，养育逆贼的儿子，还是让儿子为我报仇？我希望让她无牵无挂的平淡的生活。”

柳随风闻言一怔。

李沉舟接着说道：“曾经的我忙于练功忙于争权夺利，忽略了她，总不能快死的时候，再给她扔个累赘。”

“随风，我希望你……”

“大哥，没有任何江湖人希望我能活到明天，赵宋可能饶恕你，把你作为战利品，却绝不可能放过我，就算有人给我机会，武林人士也不愿意。”

“老五，苦了你了！”

“生死兄弟，何须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接下来的日子，战局陷入平静。

权力帮日常发动进攻。

太平王日常防御进攻。

双方好似在进行一场游戏，这边打一拳那边一个格挡，双方非常默契，谁也不会越界，李沉舟等待战机，太平王等待吴玠，平淡的好似白开水。

就连空气中弥漫着的血气，似乎都已经失去了味道，翱翔半空的乌鸦，叫的垂头丧气，好似饥饿了三天。

这天，军营运来一批粮草。

一同到来的还有太平王的儿子。

太平王子嗣不算少，这个儿子在家中排行第九，被称为九公子，他喜欢把称呼倒过来，自称为——宫九。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儿子帮助老子打仗非常正常。

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

除了萧思衡。

宫九这个名字实在是……

听到一遍，就永远不会忘掉。

尤其听到宫九身旁跟着几个护卫。

一个年轻力壮的帅小伙，此人是苦智大师的师侄，名叫岳洋，精通少林大力金刚掌，还会一些密宗绝学。

一个虽然没喝酒，但却带着浓郁酒气的中年男人，像是个落拓秀才，目光颇为高傲，姿态类似魏晋狂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就连自己也忘了，他很崇拜贺知章，因此把姓氏改为贺。

一个奇丑无比的怪物，独眼独耳独手独腿，就连鼻子都只有半个，一条丑陋的伤疤划过面容，把一只眼睛变为灰蒙蒙的白色，半边脸彻底毁掉。

这个怪物名叫木一半。

他原本是完完整整的人，只不过性格乖戾阴毒好杀，四处得罪人，招惹不知多少仇家，被无数高手追杀。

在此期间，被人砍掉眼耳手脚。

江湖最后传出有关木一半的消息是他乘船出海，去海外孤岛避祸。

萧思衡知道他们的身份。

隐形人杀手。

宫九有绝世武功，有身份掩盖，就算真的杀了人，也没人怀疑他。

岳洋目前处于见习阶段。

中年书生是贺尚书，精通醉卧流云七杀手，应该是隐形岛上除了宫九之外第一高手，木一半这种狂人，面对贺尚书的时候，也是恭恭敬敬见礼。

木一半造型太过明显，由于他实在是太显眼，性格太过诡异无常，反倒成了保护色，一桩奇诡案件，看似嫌疑最大的人，往往会最先被人排除。

没排除也无所谓，木一半杀人没有任何逻辑，想杀就杀，无论杀了谁，都不会被人怀疑这是买凶杀人。

萧思衡心中闪过几分疑虑，随后带着萧秋水去拜访几人，以萧思衡在江湖中的名号，没有人敢摆架子。

“萧思衡见过小王爷。”

“萧大侠，久仰久仰！”

宫九面如冠玉，清贵稚雅，言行举止无不契合礼仪规范，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眉梢眼角，身姿风情，都是女娲的杰作，完美的有些不真实。

如果用厉若海做类比，厉若海的身姿容貌无可挑剔，江湖第一美男绝对是实至名归，但再怎么英俊，再怎么威武如神祇，厉若海是活生生的人。

宫九的完美显得有些虚假，就好似用画笔绘制出来的，甚至可以说，宫九是用AI绘制出来的，看起来完美，但总有些不协调，显得空空荡荡的。

这是一具躯壳。

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因为他的灵魂来自十八层地狱。

他是用毒蛇的毒液、狐狸的狡猾、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下的鬼魂组合成的怪物、人形兵器！

现在是白天，那条十八层地狱的鬼魂不敢冒出来，因此显得空洞。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宫九独处一室的时候，才会彻底爆发出来。

萧思衡在分析宫九，宫九也在用他聪慧果断的大脑分析萧思衡，宫九的智慧是偏执的，偏执的很不正常。

若问他：一百个人若是死了十七个还剩几个？宫九为了解题，他会真的找来一百个人，杀掉十七个，再将剩下来的人数一遍，然后回答八十三。

但是，如果让他修行武功，观察别人的心理，分析别人的破绽，对他而言轻而易举，能够快速给出结论。

两人对视的刹那，宫九从萧思衡眼神中读出了试探、戒备、敌意。

也就在这短短一瞬之间，宫九知道自己藏得最深的秘密，被萧思衡洞察到了一部分，要尽快除掉萧思衡。

脑中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宫九得到下一个结论：这是萧思衡故意的，萧思衡故意露出戒备敌意，吸引自己去设计对付他，然后趁机强招反杀！

真是个有趣的对手。

宫九藏在衣袖中的手不断颤抖。

兴奋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