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平抵达土管所的时候,还没下车,从车内大眼一瞧,就发现土管所周围的墙壁被人用条幅围着。
而横幅上则写着一些广东大老板拖欠土地补偿款的文字。
同时还有一群人坐在树荫下。
他们围着一个小方桌,悠闲的喝着冰镇的啤酒,嚼着花生米,互相开着一些玩笑话。
但是,只要有人想要出入土管所,不管是车子还是人,都得被一拥而上,团团围住,吵吵嚷嚷。
“这就是一群地痞无赖啊……林先生,您千万别下车,咱们直接开进去。”
司机徐向前回头嘱咐道:“但凡有一丁点辱骂声,您就当他们是狗屁,千万别听进去,无视就好。”
林书平闻言,微笑着说道:“我明白。”
徐向前此刻手心里也莫名有了一些汗渍。
虽然他跟林书平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但这些天所见所闻也着实让他对林书平刮目相看。
因为林老板不仅是来鹿城投资的大老板,竟然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大作家!
特别是当他看到林书平与金庸合影的时候,作为一个金庸武侠小说书迷,他那份敬仰已经难以言表,因此对待林书平自然格外重视,尤其他作为本地人,更认得眼前这些人的面孔。
“您看到那个脸上有白斑的家伙没?他叫黄大仙,在咱鹿城河西也是有名的,据说曾经在号子里三进三出,毫发无伤,前些年甚至在舞厅里猥亵良家妇女,亏了那会儿没赶上严打,不然这黄大仙估摸着早就驾鹤西去了。”
徐向前有些忌惮的说道:“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敢这么闹,无法无天了简直!”
林书平盯着那群人,沉吟了一下,才伸手拍了拍驾驶座的头枕,笑道:“走吧,老徐,这次咱们是来解决事端的,不能逃避。”
徐向前闻言,缩了缩脖子,但最终也只能苦笑一声,而后咬牙踩着油门,缓缓靠近土管局大门。
这时候以黄大仙为首的一群地痞流氓,也早都注意到了林书平的车辆,各自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瞧见没?就是那辆车吧?”
“对,就是那辆车,之前就已经出现过。”
他们彼此相视一眼,等车子靠近土管局大门,便是齐刷刷的站起身来,迅速把车子包围。
由于车窗玻璃没有贴隐私膜,这些人靠近了,便是把车辆里乘坐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便有人高兴大叫道:“就是他,大仙,就是后排坐着的这个,他就是林老板。”
为首的黄大仙,原本一马当先的挡在了车头,嚣张的拍着车头,此时闻言,便是绕了一个圈,来到后排车厢。
他敲了敲车窗,露出一口布满黄渍的龅牙,咧嘴笑道:“林老板,下车说话吧?您这么大一位老板,不会还害怕我们这些下里巴人吧?”
林书平笑了笑,竟然直接答应下来:“行!”
他不认为自己拒绝有用,这车窗玻璃一拳就能砸碎,面对暴力,与其抗拒,不如主动一些。
黄大仙有些意外,当即便吩咐手下人让出位置,同时笑着说:“这小子谁仗着的?挺有种啊!”
旁边一人立即回答道:“大仙,他就是一个外地人,听东岸村的人说是广州来的。”
“广州来的啊,怪不得能拿下一两百亩的土地批文!有钱人!”
黄大仙竖起大拇指,脸上的白斑也因为笑容明显褶皱起来。
林书平下车后,看了看黄大仙,说道:“这位老大,我是抱着非常大的诚意来解决事情的,要不咱们进去说?在方股长跟前,咱们把事情讲清楚,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
黄大仙一笑,歪着脖子,哼声道:“你说商量就商量啊?我早已经跟方股长说过了,把东岸村卖地的赔偿款全部补齐,只要补齐赔偿款,弟兄们现在就走。”
“但如果一天补不齐,那我们就在这里一天待一天,十天补不齐,我们就待十天,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们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在所有弟兄眼皮子底下谈事儿。”
“我们遵纪守法,身正不怕影子歪,所有事情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谈。”
徐向前看到林书平下车,心底苦笑,不停的摇头。
这林老板,什么都厉害,就是年纪太小,定力不行,容不得激将,太冲动!
但一想到林书平年纪轻轻就能出书立著,还能与金庸老先生握手合影,徐向前瞬间就热血上涌,觉得断不能让这位未来的大作家、大文豪在鹿城折戟沉沙。
于是也立即推开车门,走到林书平跟前,赔着笑脸道:“黄老大,行个方便,林先生是来解决事情的,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谈?咱们都在土管所门前了,外面天气这么热,大家容易情绪暴躁,不如进屋说。”
“你谁啊?你算老几啊!”
黄大仙听出了徐向前的本地口音,看着这人叽里呱啦说了这么一堆废话,顿时就不耐烦的说道:“滚!”
在鹿城,他黄大仙还真没怕过什么人!
未成年时三进三出劳改所,甚至在街头一打三,以十七岁的身姿,拎着一条皮带,追着三个成年人打,此举曾轰动整个河西,成年后更是每天视打架斗殴如家常便饭,传闻手里还有过人命,他怕谁啊?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在本地办事情愿意找他合作的原因,声名在外,办事就一个字,效率。
单单黄大仙这个名字,在河西就能让人闻风丧胆。
只要黄大仙出马,基本上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情。
但林书平初来乍到,根本不懂“市场行情”,但他也的确没有太把黄大仙当回事。
如果是黄恒发也就算了。
毕竟这位在后世也是赫赫有名。
其早期经历都被改编成剧本,在2021年的大热剧《扫黑风暴》里播出,在观众群体中引起了很大反响。
但是黄大仙是谁?
他听都没听过。
虽然说黄恒发和黄大仙都姓黄,但两者确实是天差地别,尤其是黄大仙脸上的这块白斑胎记,太明显了,显然不可能是黄恒发。
此时,面对黄大仙的辱骂,徐向前一脸尴尬。
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但思来想去,最终整个人还是挡在了林书平身前,隐隐是把林书平保护起来。
徐向前心底也是暗暗叹了口气:这一天八十块的包车生意还真是不好做,早知道还是跑出租去得了!
正在思虑间,肩膀却是被人拍了拍,他回头一看,却见林书平向他点头,“谢谢了,老徐,不过这没你事儿,你让开。”
被大作家这么一拍肩膀,迎接那感谢的眼神,徐向前心底忽地勇气一股热血。
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大声说道:“没事儿,真没事儿!您放心,林先生,您远道而来,在鹿城投资建厂,是为大众谋福利,也是解决本地人务工难的问题,您这样的企业家,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受到任何伤害。”
言毕他看向黄大仙,声色俱厉道:“黄大仙,你们再不让开,我可就报警了!”
“噗!”
“哈哈哈!”
现场一群地痞忍不住捧腹大笑,“报警?你报啊!谁拦着你了吗?”
黄大仙也笑了起来,报警有用的话,他们早就走了。
“我再说一遍。”
黄大仙收敛笑容,上前一步,眼神轻蔑的拍了拍徐向前的脸庞:“滚!听到了吗?”
徐向前脸色铁青。
但脚下却并没有任何移动,双腿仍旧死死定在原地,把林书平完全保护在身后。
林书平无奈,再次拍了拍徐向前的肩膀,示意冷静。
然后他扭过头,大声的对门卫岗的位置喊道:“陈大爷,麻烦您跟方股长打个电话,就说小林来了,就在咱们土管所门口。”
然而门卫岗那边却没什么声音传来,门卫大爷只是探头看了看这边,就又把头缩了回去。
“林老板,说吧,该怎么解决?”
黄大仙有些不耐烦,大声问道。
林书平笑道:“你是东岸村的人吗?我只跟东岸村的人谈。”
黄大仙冷冷道:“我不是,但是东岸村的人全权委托我来处理这件事,你拖欠东岸村的土地补偿款时间太久了,算上利息和本金,今天你最好一次性付清……”
“我说过。”
林书平摇头道:“我只跟东岸村的人谈。”
黄大仙眉头一扬,冷哼道:“林老板,就算强龙也难压地头蛇,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再说一遍,我只跟东岸村的人谈。”
“妈的,老子也说过了,老子代表的就是整个东岸村的人,你他妈是不是耳聋啊?”
黄大仙啐了一口,伸手就要去抓林书平,结果司机徐向前却挺身而出,直接拦在跟前,赔笑道:“黄老大,林老板是外省人,来者是客……”
“客你妈个头啊,小瘪三,让你滚你是不是没听到?”
黄大仙一巴掌扇了过去,直接啪的一下打在了徐向前的脸上。
徐向前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但他依旧挡在林书平跟前,深吸一口气,再次露出笑容:“黄老大,您打我一巴掌就算是出出气,我表叔是钱凯,鹿城河西那家卡拉OK就是他开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哦,老钱啊?自己人。”
黄大仙笑了笑,结果话音刚落,他的第二巴掌就已经扇了过去,“老钱在我跟前都不敢放个屁,你他妈算老几啊!”
这一巴掌刚刚抬起,就吓得徐向前的眼睛紧闭。
然而等了一会儿,这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诧异睁开眼,却发现黄大仙跟前站了个胡子拉渣的高个男人。
这男人穿着一身工装裤,灰色背心,脚下则是牛皮军靴,身高足足将近一米九的样子,而且身强体壮,肱二头肌无比发达,看起来就很能打。
此时这男人嘴里正叼着一根香烟。
他一手抓住黄大仙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拎着一个白酒瓶子。
在徐向前的视线里,这白酒瓶子被高高抬起,然后飞速砸下。
只听嘭的一下,白酒瓶直接砸在了黄大仙的额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声,单单听着都很疼。
更何况是黄大仙本人。
直接就是一个昏天暗地,几乎要仰面就倒。
“耶?”
高个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白酒瓶,诧异道:“竟然没碎?”
他一抬头,见那黄大仙只是踉跄了一下,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尴尬,便是便一个箭步,非常果断的一把拽过对方的胳膊。
等黄大仙到跟前来后,他右手的白酒瓶再一次朝黄大仙的头上砸去:“你丫头挺硬啊?来来来,再吃我一瓶子。”
啪的一下,清脆的声响传来,白酒瓶在黄大仙额头炸裂,碎渣子立即迸溅四射,周围人这时候条件反射的四散躲开。
也直到这个时候,跟着黄大仙的那群人才反应过来,顿时几声怒吼传来,一个个都冲了过去。
不过显然高个男人并非形单影只。
他身后此时也冲过来三人,一个个手里不是拎着铁制的棒球棍,就是黄褐色砖头,各个一声不吭,上去就是砸。
不一会儿的功夫,连同黄大仙在内的十几人,全都被打的嗷嗷叫,转身就跑。
不过还有几个头铁的,虽然鼻青脸肿,但依旧咬着牙扶着黄大仙。
此时黄大仙额头的鲜血直流,甚至都流到了嘴角,看起来狰狞可怖。
他恶狠狠的盯着那高个汉子,考虑到彼此的身高差距,又意识到十几人竟然都没打得过这四个人!
最终憋了半天,还是没有放出一句狠话,只是咬牙低声道:“走。”
旁边人有些呆:“去哪儿啊大仙?”
“草你妈,去医院!”
“哦哦哦!”
几人慌里慌张、手忙脚乱的扶着黄大仙上了不远处的一辆车,然后车子轰鸣过后,飞速远去。
直到这个时候,林书平才回过神来,看向咧嘴咬着一根香烟猛抽的高个男人,以及在他身旁的三人。
其中一人让他眼熟,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民警江浔!
江浔也刚刚丢掉手里的搬砖,拍了拍手里的灰,一抬头,就对着林书平的视线,他当即便露出洁白牙齿,快步走过去,伸手笑道:“林先生,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