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河距离计委大院隔了两条街,而林书平等人吃饭的地方则已经处于三里河边缘地带,一家名叫快活林的中餐饭店。
这是整个二环都较为知名的饭店了,旁边紧邻着新华大厦,也就是著名的新华社总部。
再往西一点,就能看到著名的玉渊潭公园。
而之所以跑这么远,也是因为整个复兴门外以西的街道大多都在翻修重建,当然即便在翻修重建之前,复兴门里外那地界也基本上没什么饭店可言,毕竟早些时候大家伙用餐都是去食堂,而且周围都是顶层机构在办公,因此这边住着的居民大抵是非富即贵,起步都是厅局级,哪个嫌命长的敢在这里开饭店?
走在街边,哪怕是看到一些遛弯的退休老干部,一个个谈的也不是柴米油盐,而是人民币该如何国际化、国际石油应该如何结算等等。
因此,有人说这里就是共和国的心脏,传闻一般国内最重要的一些市政命令,也都是从这个这里发出去的。
此刻,快活林饭店包厢里,一群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个个都精神焕发的站起身来,向林书平敬酒。
领头的一人叫武兆,因为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又被一群京圈子弟称为四哥。
根据此前得到的消息,早些年,江浔在国内倒卖香烟,就是这武兆跟邹劲松两人牵的头,相比较邹劲松出身钢铁世家,这武兆的家庭背景却更加强势,其两个兄长都是政珐出身。
“书平,以往我们大多都不太关心政策消息,错过了很多发财的机会,所以,很感谢你给兄弟们指了条赚钱的明路,别的不多说,这杯酒,我们先干为敬。”
武兆年纪在三十岁出头,穿着普通黑色卫衣、黑色运动裤与一双黑色球鞋。
他有着一张龙凤眼、国字脸,看起来刚正不阿,嗓音低沉且有磁性,只是身高稍矮,大概在一米七左右,但即便如此,当武兆说话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噤声,全都看向武兆。
在邹劲松、江浔等人离开国库券倒卖市场后,武兆一个人撑起了十几人的团队,率领一群京圈子弟有计划、有组织的在全国各地展开国库券收购。
虽然中途也离开了几人,但最终留下来的七人,在这一趟下来后,基本上都是以武兆为主了。
此刻武兆说完话,就把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其他几人见状,也是立即饮酒空杯。
“林老大,我也干了!”
张志林兴致勃勃的举杯对饮。
此举让林书平看的一脸咋舌。
这群北方汉子的酒量是真他娘的顶,那是酒杯!可不是酒盅!
小二两的茅子,不细品就算了,一口气下肚?
林书平暗自叫苦,但表面上依旧笑意吟吟:“四哥抬举我了。”
他看了看手上斟满酒的杯子,一咬牙,也跟着一口闷了。
“好!林老大真爽快!”
“就喜欢跟林老大这种爽快人喝酒!”
“来来来,满上,满上!”
其余几人眼睛发光,兴高采烈的出声嚷嚷着。
而火辣辣的一杯酒入肚,也是让这林书平喉咙发干,有些说不出话来。
武兆察言观色,立即说道:“酒虽好喝,可不能贪杯,小酌怡情即可,书平来京还有正事要干,你们别一个个瞎起哄了!”
四哥说话好使,很快其他几人的兴奋劲儿也都下去了。
其中一位身形削瘦,一副白面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也是主动转移了话题,一边让众人夹菜,一边问道:“林老大,我刚刚听志林说,您来京这一趟,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正好大家都坐下来了,具体要做什么,您不妨跟哥几个说说,我们商量商量,看看这怎样才能帮得上忙。”
林书平闻言,便放下筷子,再次把此行计划说了出来。
“三万吨轻工业品?”
武兆脸色微变,认真向林书平看去,发现对方没开玩笑后,也是心跳加速,迅速就组织好语言,说道:“这涉及到异地调资和组货,运输过程是需要计委的手续审批的,这一点只能让志林去搞定。”
张志林立即说道:“我跟老张讲了,他已经允诺会帮忙。”
武兆道:“那就好,其实如果不是涉及到这么大的量,也不必去找计委审批,我有位朋友在海关总署工作,如果是海运还不好说,但若只是陆运到苏联的话,我是有把握搞定的。”
听到这句话,林书平瞬间就对武兆高看一眼,同时也忍不住看向张志林。
此时张志林已经激动的有些发抖了:“四哥,我的好四哥,我就知道你最有本事,我来之前跟林老大讲好了,咱们这次也要抓住机会,去苏联干他一票!”
武兆眉头一蹙,但旋即想通什么,瞬间舒展开来,他颔首道:“你想去苏联搞走私?”
张志林闻言,笑道:“四哥你说话有点难听,什么叫走私?我这是缓解国内轻工业品的库存压力,去解放老毛子于水火之中,依我看,苏联那边现在都他娘的内忧外患,被美西方封锁,经济压力山大,他们生产了那么多机动车,与其放那吃灰,不如咱们这时候把国内积压的轻工业品运过去,届时来个以物换物,搞一些伏尔加轿车回来……”
“林老大在苏联有人脉,只要咱们能把货运输过去,就不愁销路……”
他把林书平的建议一股脑的说出来,也没藏着掖着,显然是想拉所有人都入伙。
其他人听到这里,也都有些兴奋,但却没人搭话,因为他们不太懂里面的弯弯绕绕,所以一个个都再次满脸期待的看向武兆。
武兆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走私车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如何在国内脱手,你想好了吗?”
张志林啊了一声,愣在当场。
武兆却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头脑发热,什么也不懂就想往里冲,也不怕到时候吃牢饭。”
言毕他又说道:“不过这事儿我有经验,走私车这生意,其实咱们要做,也称不上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早些时候,大多数走私车都是从香港口岸卸掉车牌进入内地,然后在黑市售卖,这种倒卖方法是很简单的,很多人都在做,不过利润虽然也算丰厚,但大概也只赚个税率差,跟林老大这一趟赚取的利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不知不觉间,武兆也把“书平”的称呼改成了“林老大”。
“三万吨轻工业品,哪怕全部都装暖水瓶,所赚的利润,也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了,这一趟下来,林老大少说也能赚个几千万吧?”
林书平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只是笑着道:“我要承担全部经济风险,光这一点来说,我觉得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够挺得住。”
事实上,如果不是能摸着石头过河,且熟知历史走向,他大抵也不敢梭哈进去。
即便如此,他也是保持万分的小心谨慎,准备先拉一趟暖水壶胆过去,只要稍有不对,立马就风紧扯乎!
武兆闻言,不禁莞尔道:“这倒也的确是,换做是我们兄弟几个,这个体量,可根本不敢趟这浑水。”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道:“对啊,三万吨轻工业品,想想都感觉头皮发麻。”
“万一生意赔了,那估摸着不仅把这半年赚的钱全赔进去,还要欠一腚债!”
“不过还是林老大聪明,我们怎么就想不出这种点子呢?”
武兆闻言,笑着说:“让你们平时多看点报纸,多了解点时事,你们偏不听,一个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赚钱的本事那是一个都不会。”
“那不是有四哥您呢嘛!”
众人嘿嘿笑起来。
林书平此时也注意到了,虽然说邹劲松、江浔等人也都属于这个圈子,但似乎在这个圈子里能说的上话的主心骨,却只能是这个四哥。
“这次如果不是林老大告知,我们现在估摸着还在为拿着刚赚来的这些钱该如何运作而发愁,不过现在不愁了。”
武兆站起身来,再次斟满酒,端起杯来,向林书平笑道:“接下来,咱们就全力帮林老大把海关手续都凑齐,顺利把三万吨轻工业品全都运出去,顺便说一句,林老大,这一趟方便让我们哥几个跟着吗?”
“对啊林老大,我们也想出国门去涨涨见识。”
“我小时候还学过俄语呢,但现在还没去过苏联!”
“我看过苏联电影,不得不说,苏联那边毛妹是真他娘的白啊!”
其他人纷纷起哄。
林书平微微沉吟。
他的确是要去一趟苏联,但此去是为了跟苏联民航局签署正式交易合约,而且是要把所有手续都办完,拉着第一车次的货过去。
如果让武兆他们跟着去,很显然罐头换飞机的操作是瞒不了的。
但他也没打算永远瞒下去,只需要等他跟川航这边签订完合约,一切都可以放到明面上来操作了。
哪怕各地贸上有人居心叵测,想要饶过自己去跟苏联交易,他也无惧。
这也是他这一趟来燕京的价值,简单来说就是来备案的,让官方知道自己正在做这个事,并尽可能的去得到官方的支持。
前世牟其中的这笔交易之所拖的时间长,第一是因为他要找好买家和卖家,前后疲于奔波不说,还要盯防订单被地贸公司吃下去。
好在他也是找过高层背书的。
因此在被川航和地贸公司联手反悔之后,包括计委在内的多个部门主动联手行动,很快就把事态平息下去,并让这一笔新中国以来最大的外贸交易成功进行。
这一事件也成功轰动全国,甚至在国际上都声名远播。
但这大抵是牟其中操作的结果,牟其中想要这个名,想要成为商业之神,所以他大肆买通媒体宣扬此事。
但林书平没这个需求。
枪打出头鸟,跳的越高,栽的越狠,他只想闷声发大财。
而武兆等人想要进行的走私案,林书平是半点都不想碰,他不想去赚这个钱,但也不会去劝阻。
事实也的确如此,正如武兆所说,当下很多走私车已经从香港口岸进入大陆,只要关系够稳,基本上不会出事。
邹劲松他老子之所以被判无期,完全是因为对方野心太大,也太贪心。
这群京圈子弟,有背景,有实力,自然无惧后果。
但林书平不同,他就是普通人一个,哪怕认识了这群京圈子弟,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保障。
目前来看,他们能坐在这张桌子上,大多也都是利益驱使。
因为有利益缠绕,所以他们一口一个“林老大”。
但如果林书平不再有发财的点子,没有利用的价值,搞不好稍有不慎就翻脸不认人。
在生意场上,和鲁迅先生一样,他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
“四哥跟我去就行了。”
林书平思来想去,最终开口道:“这次去就是探探路,没什么具体目的。”
“行!”
武兆率先答应下来,甚至张志林等人嚷嚷着想要过过去,他都摇头道:“听林老大的,我去就行。”
从香港进来的走私车,赚的只是个税率差。
但从苏联进来的走私车,那完全是轻工业品换来,是实打实的血赚。
哪怕武兆见多识广,这一次也心动了。
更何况他在海关有关系,手里其实还有那么几条销赃渠道。
因此别说这次林书平不让其他人去,哪怕不让他去都行。
他需要的只是个赚钱的信息,只要苏联那边有买家接手,愿意以货易货,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至于后续怎么操作,他完全胸有成竹。
吃完饭后,武兆等人便趁着酒兴,开了几辆车带林书平去市里逛街。
兴许是当下娱乐活动比较枯燥乏味,没什么娱乐设施,一群人沟通了一番后,竟然开车来了三里屯酒吧一条街。
林书平上次来燕京,去的就是三里屯酒吧一条街,而且也是月色酒吧。
当时是为了找黑豹乐队签约《无地自容》的版权,现如今再次来到这里,黑豹乐队是没见着,却是见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舞台声,歌声苍凉,但歌声却出自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此人身材消瘦,怀里揣着一把吉他,一边低头弹琴,一边优雅的对着麦克风演唱。
《狼》这首歌,是台湾歌手齐秦的代表作之一,1985年发布,发布后便在短时间内火遍两岸三地。
而在燕京城三里屯,这首歌也是时常被一位叫“王阳”的高中生唱起。
月色酒吧设备齐全,还有观众,是练习唱歌的好去处,因为来的多了,很多人都眼熟了这名少年,听到那苍凉的歌声,久而久之,很多人便把这位少年,称作老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