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百傀手中血色光华流转，一坨诡异蠕动的肉太岁，自他的掌中浮现。

那坨太岁，像极了凡俗世界的犬，嗅着百傀身上的人气便不断地伸出肉芽，想要攀附在他的身躯之上，对他进行赐福。

可每当这个时候，便又会有另一种奇怪的力量，驱使着那肉芽往回缩去，就好像在阻止它侵害百傀似的。

“变化。”

百傀轻声下令，便见那团太岁，竟在他的掌心迅速张开，化为一张薄薄的肉膜，四周长着诡异的肉芽。

他居然有办法控制太岁进行变化！

顾流并不知道，这太岁，便是百傀用于压制黑棺苏醒的事物，那黑棺，唯独对这太岁似有一些忌惮。

见到顾流脸上的诧异神色，百傀笑了笑。

“我这就将方法，教与顾大人。”

他走近几步，将手中的太岁，展示给顾流看。

“顾大人，可能看出有什么异样？”

顾流定睛仔细看去，却是发现这块太岁十分奇怪，它有着两种不同的肉色，却又是十分融洽地糅合在一起。

可顾流怎么看都觉得很诡异，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

用不太准确的话说，就是一种特殊的违和感。

就像他曾经见过一只特殊的鬼，那只鬼的脑袋，是上下颠倒的，天灵盖当成下巴，下巴则成了天灵盖，头发长长拖在地面。

可脸上的五官，却又是似正常人一般生长，嘴巴长在了它脑袋的额头上，眼睛则长在了原先的嘴巴位置。

那种颠倒又没完全颠倒的诡状异形模样，饶是顾流任职阴神多年，见多识广，也不免感到一股恶寒。

如今见到百傀手里的那坨太岁，他也是这般心情。

就像是，一个大黎皇朝的黄肤之人，与西域的金发白皮人糅合而成的一个新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看来，顾大人已经发现了。”

顾流沉声询问：

“这并非是一块太岁，对吗？”

百傀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错。”

它将手中太岁往空中一抛，便见其再次张开成一张肉膜，不过这一次，两种颜色便清晰地分开着。

但粘连结合处，依旧是先前顾流所见到的那样，无法彻底分开。

“顾大人猜的没错，这正是两块太岁。”

“确切地说，它们是赐福能力几乎恰好相反的太岁。”

这话一出，便犹如醍醐灌顶。

“所以，压制太岁赐福之力的方法，便是寻另一块赐福能力与之相反的太岁，再次对其进行赐福？”

“正是。”

百傀将那张肉膜收起。

“此法我也是偶然才发现的。”

“我得到的这两块太岁，其中有一块，被其赐福之人，渐渐地身上任何黏膜或者开口，都会慢慢粘连起来，当我发现它时，它的身侧，正好有一人形之物躺着，尚且活着。”

“他的眼睛，嘴巴，耳朵，鼻孔，全都粘连在了一起，就连手指之间也长出了似水禽一般的璞，与其说他还是个活人，倒不如说是根人柱，用不了多久，他的内脏便会粘连成一整块，见他痛苦的模样，我最终还是送他轮回转世了。”

“而另一块太岁，巧的是，被其赐福之人，身体组织便会慢慢溶解，脱落，直至只剩下一具骨架。”

“我将被第二块太岁赐福之人，带了回来，并给她喂下了第一块太岁的肉……”

顾流有些惊愕，问道：

“她活了下来？”

百傀摇头：

“不，她还是死了。”

“后来我们又寻了一些人做试验，最终发现，当喂下的第一块太岁的量固定在某个数量时，那些人的血肉，粘连的速度和溶解的速度，达成了一致。”

“前者多活了七天，后者至今都还活着。”

“不过他们体内那些未溶解的血肉，与第一块太岁肉起了某种反应，最终成了我手中的这玩意儿。”

顾流总算是明白了一点。

太岁之力相互制衡，能够达到一种奇妙的平衡之时，便会陷入一种特殊的状态。

听起来，确实是一种合理的方法。

但这里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太岁之力千奇百怪，几乎未有相同能力的太岁出现过，要想找到完全相反力量的太岁何其难！

百傀所收集到的那两块，也并非是完完全全能力相反。

只不过，千难万难，终究是有了一个期盼。

寻个机会，将这消息告诉陈金秀和林喜人。

顺便还得再去清溪古城那座墓穴中，问问林景川所中赐福，到底是何种能力。

若是能消除掉他身上的太岁之力，那自己将会获得一个几乎可称是长生境下无敌手的帮手，甚至是长生境也并非不能一战，这就是虚无业火的力量！

那日，要是能有林景川相助，那金乌必然会和那条青蛇一般，折损在白沙寨。

当然，顾流也并未觉得遗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正是有了巳的死亡，有了白沙寨一战，百傀才肯信任自己，将这等消息告知自己。

“顾大人，可还有什么疑问？”

“白沙寨那太岁，是如何将十二支巳钓过来的？”

有了前面的问题，这个问题倒并不是很重要，百傀也乐于回答。

“不过是一可使人梦见未来，与一可使人堕入归乡的太岁，糅合而成的假太岁罢了。”

拥有两块太岁，便能够做出这样的假太岁吗？

顾流可以肯定，百傀还藏了许多，并未向自己透露，但仅仅只是自己得到的这些，便已经足够了。

在当初双方结盟之时，顾流询问的问题，也基本都得到了解答。

既然知道了压制太岁的方法，自然也就知道了，百傀这些人收集太岁要做什么，估计便是用来制作那些能够针对性用于某些情况的假太岁。

那么接下来，便是自己收取报酬的时候了。

百傀并不是吝啬之人，于是便主动开口：

“顾大人有什么想要的吗？”

顾流却是摇了摇头：

“如今我想要的，你未必能给我。”

狼行听见这话，有些气愤。

百傀大人什么能力？会给不出区区一尊阴神所要的事物？

“顾大人但说无妨。”

顾流的金身小人，神色如常：

“我想要一座城。”

狼行，豺面男子与刚复活的狸面女子，纷纷一惊：“！”

百傀陷入沉默。

他知道顾流在说什么，也知道为何顾流会有这样的念头。

恐怕便是在那短暂的时间内，当了白沙寨的一地阴神，重新感受到了拥有封地的滋味。

但正如顾流所说，这一点，百傀目前还真做不到。

“顾大人，你要的条件，我可以答应，包括先前许诺的。”

“只不过，不是现在。”

顾流并不在意：

“无妨，几百年我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点时间。”

“说说吧，你们的下一步计划。”

百傀面色凝重下来：

“接下来的一大段时间内，第一要务是保命。”

“十二支的选拔并非一蹴而就，哪怕真的有候补成了新的十二支，实力也一定不如原先的前辈，这一段时间便是大黎最空虚的。”

“而我们，敲醒了大黎皇室，如今再去惹事，无异于虎面拔须。”

“我的身份并未暴露，大黎只知是五猖妖人作乱。”

“所以，我准备将目标放在五猖教上，配合大黎将那五尊邪神铲除！”

顾流眯起了眼，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铲除五通邪神？

有点意思，若是五通邪神被除，那他们所收受的香火，最终会落向何处？还不是自己这里？

他不禁有些兴奋了起来！

······

京畿道，长安城。

辰的病症依旧未能有所好转，那黑棺造成的伤口，甚至隐隐有扩大的迹象。

卯虽然是太医院大太医，却也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用一些生机旺盛的宝植，替辰稳住状况。

做好这些事后，她便披上一件大氅，关了殿门，出了皇城。

她自皇城出发，一路向西，直到一金碧辉煌的城隍庙前，才停下脚步。

她迈步踏入，嗅着那昂贵无比的线香香气，来到一尊金身神像前。

这赫然也是一尊城隍神，可却与江南东道的任何城隍神都不同，祂神莹内敛，金漆圆润饱满，看不出丝毫锋芒。

毕竟是皇都的城隍神，祂所受到的待遇，自然也与别处不同。

若说谷雨城城隍庙是奢华，那此地便是富贵。

连那些常年不绝的线香，每一支也都价值十两银子。

此地的城隍，乃是大黎先帝亲自册封，已经脱离了阴官境界，成为了一尊地上阴神。

卯点燃三支线香，毕恭毕敬地插在小神像香炉前，而后拜了三拜。

“晚辈大黎十二支卯，拜见白金录大人。”

庙内金光一闪，一尊散发着独特神道气息的金身小人，自神像中飞出。

“寻我何事？”

“晚辈有一同僚，如今身死，还想请白大人，寻回她的魂魄，替她还阳。”

金身小人并未第一时间答应，而是问道：

“是司马烁帝让你来的？”

司马烁，便是当今天子的名讳。

卯急忙摇头，再拜一礼：

“并不是，是晚辈自己来，陛下已经在挑选新的候补了。”

沉默。

良久，那金身小人才终于应下：

“可有名讳与生辰八字？”

“有。”

卯将巳的名字和生辰告诉了白金录。

“若想要为她还阳，需收取你二十年阳寿，你可愿意？”

二十年？

卯没想到居然这么便宜。

于是不假思索应下：

“愿意。”

得到了卯的同意后，白金录浅浅掐了一个法诀，便有一扇巨大的阴府之门，出现在庙中。

一张张鬼脸，在卯的面前闪过。

巳死的时间不算长，白金录的境界也远高于顾流，很快便在阴府之中，寻到了巳的魂魄。

但巳，早早便被顾流拜托勾魂使，戴上了脚镣，属于被阴府官吏严加看管的存在。

如今想要将她的魂魄还阳到现世，恐怕有些困难。

白金录的金身小人稍作犹豫，便继续施法，强行将巳的魂魄，从勾魂使中夺了过来。

负责押送巳魂魄的勾魂使十分愤怒，可钻出阴府大门后，见到了白金录，以地府语与其相互交谈了几句后，又悻悻钻回了阴府之门中。

毕竟地上阴神，已经算是这些阴府官吏的上司。

咔！

白金录心念一动，那捆在巳魂魄上的锁链与脚铐，纷纷断裂。

不过，她的魂魄依旧陷入生死迷中，未能醒来。

白金录伸手一点，点在她的眉心之中。

巳魂体的双眸，清晰了一些，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她死后的魂魄，被人动了手脚，恐怕无法完整觉醒生前记忆。”

白金录转过头，郑重对卯说道。

“五猖妖人……阴神……”

巳一直在不停地喃喃自语，却始终无法组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卯目光复杂望着巳痴傻的魂魄，眸光闪动，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作为十二支中为数不多的女子，两人的关系十分要好。

“白大人，没有办法了吗？”

“有。”

“还请白大人告知晚辈！”卯行礼拜请。

“你若能寻到泡过奈何水的棺材板，或者同级别的阴物，可使她的魂魄破开生死迷。”

奈何水？

那可是唯有阴府才拥有的东西，在阳间怎么寻得到？

不过白金录并非要卯寻找奈何水，只要是泡过奈何水的棺材板，这一同级别的阴物即可，难度小了不少。

可事实上，与顾流那边，需要寻找到赐福之力相反的太岁的难度，也相差不多了。

“多谢白大人，还请白大人暂时照看她的魂魄，我会寻阴物来。”

白金录点了点头，化为一道金光，钻回了神像之中，而巳的魂魄，也被祂收进了庙中的香炉之中。

······

江南东道，某处山林间。

林喜人爬到了一座山峰的最顶端，又像是怕顾流看不见似的，将顾流的神像高高举过头顶，同时指着远处的景色：

“前辈，看！”

看着那些美丽的风景，却又不爽的嘟起嘴来：

“那些可都曾是我们大焱的疆土！”

顾流的金身小人，自神像中钻出。

“小喜。”

“前辈，我在。”

“我们回清溪古城，我找到替你二爷爷彻底压制太岁之力的法子了。”

林喜人先是一愣，而后惊喜异常：

“真的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