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的神道碎片，化为一缕缕细小的神力，融进了地下暗河中。

不出一天时间，这些神力，便会覆盖全城的水循环系统。

而城中的灌溉，饮食等等需要用水的场合，可都是靠这条地下暗河。

牲畜以及植被，都将会把这些蕴含了顾流微弱神力的水吸收，而它们最终都会进入福泽城百姓的体内。

大概七天时间，全城的百姓都或多或少会沾染上顾流的神道气息。

到那时，顾流便能够精准地感知到任何一位沾染自己气息的人类，或者饿鬼人。

那些饿鬼已经极大地被人类所同化，几乎无有恶鬼的特性，仅靠这些微弱的神力，便足够让顾流决定它们的生死。

哪怕遇上一些强大的个体，也能够精准定位，再另行斩杀。

如此微弱的神力，对方没有刻意警觉的情况下，不可能会察觉。

“顾大人。”狼行有些兴奋：“我等何时去见那位饿鬼道神祇？”

“三天后。”

顾流给了他一个折中的时间。

有狼行的经幡相助，再配合顾流的神道碎片，几乎可以掌控城内绝大部分饿鬼人了。

以此条件来胁迫那位饿鬼道神祇，不怕祂不答应。

狼行应下，几人静静地等待时间流逝。

······

此时此刻，福泽城城隍庙中。

闫正丰望着神色平淡的疯道人，终于是叹了口气。

“你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疯道人犹豫了一会，还是下定了决心，将憋了数十年的问题问了出来：

“父亲，当年您带着大兄去了送子娘娘庙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闫正丰神色无比复杂：

“原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不会再有人提及，没想到你竟然到今天还记得。”

疯道人自嘲一笑：

“自然记得，毕竟自那天起，父亲您便再没正眼看过我一眼！”

能不记得吗？从那天起，他便渐渐感受到了父亲的偏心。

父亲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只为了哥哥闫少秋。

他是由母亲难产所生，艰难出生后母亲便撒手人寰，所以打小便只有父爱这一种亲情。

这也是为何他对此事如此耿耿于怀的原因。

“……”闫正丰面色凄苦，几十年过去，祂本以为此事会跟着自己的死亡而带进棺材里，没想到却在今天再次被翻了出来。

“其实那天，在送子娘娘庙中，并没有发生什么。”

“我原本带着你哥哥去了娘娘庙，是想求娘娘诛杀你哥哥身上的饿鬼，只是那天……我见到了你的母亲。”

疯道人脸色一愣：“母亲？”

“莫非是魂魄？”

闫正丰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错，正是你与少秋的生母。”

“彼时我还不是阴神，那位娘娘听了我的诉求后显灵了，并施展神力，自阴间寻回了你母亲的魂魄，并唤醒了她生前的记忆。”

“那日，我气愤至极，对你母亲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我对她说“瞧瞧你生下的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也是往后日子里查阅了典籍，才明白那是饿鬼。”

说到此处，闫正丰的脸色有些暗淡下来。

“个中细节便不与你详细说了。”

“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在我告诉你母亲，你哥哥是饿鬼之时，你猜你母亲与我说了什么？”

疯道人愣愣询问：

“母亲说了什么？”

闫正丰笑的有些悲凉：

“她说，少秋本就是从她肚子里生出的，她便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早在你哥哥出生的那一天，她便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并不是人。”

“可她瞒着我，也瞒着你！”

“一直到你出生，一直到你告诉我你哥哥的异状的那天！我才晓得这件事！”

“你不是一直埋怨我在替你哥哥遮掩真相吗？”

“那是你母亲的遗愿！是她先瞒了你我那么些年！”

闫正丰的声音都有些发抖，连庙社中的神像都开始震颤。

“是母亲！？”

疯道人呆立当场。

“不错，你母亲早早便知晓你哥哥的异常，所以在我想让娘娘灭杀你哥哥时，她阻止了我。”

“她哭着抱着我，跪下求我，说不管怎样，那都是她的骨肉，若要杀你哥哥，就便打散了她的魂魄。”

疯道人越听越沉默。

闫正丰哀叹一声：

“你哥哥体内，终究也还是流着我的血。”

“所以父亲，你最终向母亲妥协了是吗？”

“不错，我与你母亲一样，开始学着替他遮掩，不过是吃的多些，只要不杀人害命，为何不被天地所容？”

“所以我教他圣人教诲，教他走上仕途……”

闫正丰还在继续说着，可疯道人已经听不进去了。

事到如今，他又能责怪谁？

是爱子心切的母亲，还是被迫接受命运的大兄，还是眼前这位，为大兄奉献了自己大半辈子，甚至死后也在为其铺路的父亲呢？

“是那娘娘的错！”

疯道人的心中，再也压抑不住对送子娘娘的滔天恨意。

正是祂！若不是祂，大兄便不会是一只饿鬼！自己的生活便不会是那般样子！

“云庆……”

闫正丰苦口婆心劝导道：

“答应我，不要再追查此事了好吗？”

“娘娘若是势大，大黎一定会发现并铲除她的，至少，待你哥哥死后……这也是你母亲的愿望。”

疯道人眯起了眼。

“晚了，父亲。”

闫正丰愣神：

“什么？”

疯道人索性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正如自己先前所说，事到如今再让自己不要管此事已经晚了。

有那两位在，事情已经远远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

两日后，城隍庙中。

疯道人所设下的七星法阵，如今已有两枚铜钱被闫正丰所毁坏。

但他的神色依旧不带任何悲喜，仿佛丝毫不在意禁制正在失效。

这让闫正丰很是不解。

自己这儿子，已经同自己一起，在这城隍庙中枯坐两日了！

“云庆，你到底要做什么！”

一直闭目养神的疯道人睁开了眼。

“父亲，且听风吟。”

······

顾流已经能够感知到自己的神道碎片，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座福泽城。

仅仅过了两天，不说全部，至少也有六成百姓，直接或者间接地摄入了顾流的神道碎片。

顾流让狼行从经幡上随便挑选了几个饿鬼人，果然也从它们的体内感知到了自己的神道气息。

只要自己施展封鬼敕令，便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些伪装成人类的饿鬼变为飞灰。

狸奴儿也适时向顾流汇报信息：

“顾大人，我方才去福泽城城隍庙看过了，那疯疯癫癫的道人，似乎设下了某种禁制，困住了那尊城隍。”

顾流挑了挑眉。

“哦？那家伙倒是聪明。”

没了城隍神的插手，那自己便可以胆大许多了。

“走吧，去见见那位古老的饿鬼道神祇。”

顾流发话了，狼行顿时应下：

“是。”

两人很快便到了送子娘娘庙外。

如今年已过了大半，前来祭拜送子娘娘的人也多了起来。

狼行取出自己的将军印，掐了一道法诀。

印章发出一抹耀眼的血光，一座充满了杀戮气息的古战场降临于此，将所有的信徒香客全都吸了进去，偌大的送子娘娘庙瞬间没了人影，乍一看宽敞了许多。

在鬼子母神的神像前对信徒与香客动手，这分明是在挑衅祂的威严。

于是，在顾流与狼行的视角里，那尊慈眉善目，充满了母性的神像，突然变得狰狞恐怖了起来。

神像中钻出一位美丽的神女，祂流下两行血泪，张开如同锯齿一般的恐怖大口。

“是谁……伤害吾的孩子……”

祂出现在了顾流的身后，似一位温柔的母亲一般，将顾流的脑袋轻轻抱在怀中，将脑袋贴在自己的后脑勺处。

可顾流明白，祂这绝对不是在对自己展现母性。

也许下一秒，就会直接拧断自己的脖子。

顾流带着狼行，向这尊古老的神祇表示敬意：

“见过鬼子母神。”

刹那间。

一股极其恐怖的神力，笼罩了整座送子娘娘庙。

神女的脸色阴晴变幻，最终化为一位头顶长有某种巨大鹿角的青皮鬼母。

鬼母眼睛呈现黑色，细长的瞳孔死死盯住顾流与狼行。

祂虽然恢复了理智，却并未因此而打消对二人的敌意，任何伤害自己孩子的人，都该死。

若非对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否则现在这两人便已经是两具尸体，成为自己孩子的口粮。

祂的竖瞳扫过狼行一眼，而后便盯紧了顾流。

在祂的感知中，后方的那位人类，虽然实力不错，但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唯独这名青年男子，自己看不透。

但自己似乎从他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汝等是何人？”

“为何知晓吾之名讳。”

狼行的额角流下冷汗，说实话，面对这样一尊强大的古老神祇，说自己没压力那定然是骗人的。

可他转头一看顾流，却发现顾大人神色自若，丝毫没有一丝怯意。

狼行的腰杆也不由得挺直了一些。

顾流笑了笑，并未回答，而是对狼行说道：

“把鬼子母神大人的孩子都放出来。”

“是。”

狼行很听话，乖乖将那些陷入昏迷的平民们，自古战场中移出。

一见到那些平民，鬼子母神的脸色便顿时变得温柔起来，祂小心翼翼地检查每一位饿鬼人的身体，确认它们不过是睡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祂转过身，虽然杀气淡了许多，可一双竖瞳还是充满了敌意。

“来意？”

“我们不过是想拜托鬼子母神大人，替我们寻一件东西。”

鬼子母神皱了皱眉。

瞳孔变得更加细长。

在祂看来，这两人简直就是在找死。

祂最无法容忍的便是别人伤害自己的孩子，如今他们竟还敢以此来威胁自己？

“离开此地，否则死。”

这算是自己给他们的最后一个机会。

说完，鬼子母神便重新变化为飞天神女的模样，准备回到神像之中。

而就在此刻，顾流念诵咒言：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敕令，万鬼伏藏……”

一抹淡淡的，完全与此神庙截然不同的神力，出现在了鬼子母神的庙中。

祂的神色骤然变化，再次变为青皮鬼母的形态。

“汝……”

随着顾流催动自己的神力，那些藏在饿鬼人体内的神道碎片，也开始与其共鸣起来。

“鬼子母神大人，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昏迷的饿鬼人身体开始散发出金光，一枚枚金色字符在它们的身侧流转着。

只要顾流一声令下，这些金色字符便会钻入它们的身体之内，使其灰飞烟灭。

作为古老的神祇，鬼子母神又怎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手段？

“汝……是一尊阴神！？”

祂缓缓落回顾流的面前，一双诡异的竖瞳，不停地在顾流与自己的孩子身上挪移着。

很显然，虽然她的神情看起来还算镇定，可眼神已经出卖了祂。

顾流只是微微抬手，鬼子母神便异常紧张起来。

“不……”

顾流笑了笑。

看来是已经拿捏住了。

鬼子母神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神色渐渐冷冽下来。

“不知名的阴神，汝这是在玩火。”

顾流轻笑：

“鬼子母神大人，我再问您一遍，能否替我们寻一件东西？”

鬼子母神也气笑了。

整座送子娘娘庙，也开始发生变化。

再也不像先前那般富丽堂皇，反而阴森至极，鬼气浓厚。

一股压倒性的古老神力，笼罩着整座庙宇。

狼行心中暗暗叫苦。

仅仅只是对抗这股神力，便已经使他叫苦不迭。

只能借用常宗远将军的印章来抵御。

反观顾流，却似没任何感觉一般。

他玩味地望着鬼子母神：

“鬼子母神大人不如好好感知一下城中的孩子，再慎重考虑我的话。”

果然，此话一出，鬼子母神脸色微变，迅速展开自己的神识，笼罩全城。

城隍庙中，闫正丰与疯道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天。

闫正丰神色变化，而疯道人则露出了舒畅的笑容：“哈！”

······

片刻后，鬼子母神的脸色阴沉似水。

经过仔细的检验，她赫然发现，超过半数的孩子体内，都存有一股细微的神力！

“说罢，汝等要寻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