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阴府的鬼差,转过了身来。
它的模样十分诡异,肤色惨白,脸上挂着从未有过任何变化的渗人笑容,仿佛带着一人皮面具似的。
可陈金秀却分明能够真切地感知到,对方正在牢牢地盯着自己,同时似乎还有些诧异。
那鬼差的脑袋缓缓向着一侧歪去,那张诡异的脸,没有任何征兆便缓缓在陈金秀的视野中放大,等她再回过神来时,鬼差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阴气,瞬间笼罩了陈金秀的全身。
它手里的锁链交错,发出一些金铁交错声。
陈金秀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几乎被冻僵了,不过她并没有慌乱,这等层级的威压,根本比不上自家大人的气息。
陈金秀这才发现,鬼差并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她咽了口唾沫,回想起了顾流的叮嘱。
“切记不要与鬼差搭话。”
而鬼差却是先一步开了口。
它脸上的神情并未有任何变化,却有古老而又晦涩的音节,在自己的脑海中响起。
陈金秀知道,这是地府独有的语言。
虽然自己听不懂对方说的话,但不知为何,自己却能理解这些音节所代表的意思。
鬼差并未有什么恶意,它只是在问:“汝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显然,它已经认出了自己是活人而非死者。
被那双通体漆黑的眸子盯着,陈金秀按照顾流的吩咐,硬着头皮调动体内的阴炁,将自己的阴官令自眉心中唤出。
一枚阴冷的古老令牌,悬浮在空中。
自阴官令现身的那一刻,鬼差的视线与注意力,显然便从陈金秀身上转移到了阴官令上。
它伸出仅有皮骨,没有血肉的惨白手掌,将阴官令取下,默默读着阴官令上记载的信息。
那上面,记录了陈金秀所属阴神,所积攒下的功绩,以及通过的试炼。
随着鬼差阅读阴官令时间越久,陈金秀也分明能够感知到,它对自己的恶意也正在缓缓消失。
似乎是认可了她的身份。
不知过了多久,那鬼差终于是将阴官令还给了陈金秀。
又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而后白光一闪,它的身形便重新回到了亡魂队伍的最前端。
叮铃!
摇铃声继续响起,那因陈金秀发出声音而停止的亡魂队伍,再次跟随着摇铃声缓缓向前。
陈金秀哗啦一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方才是真的紧张!
面对一位对于自己来说完全未知的鬼差,她根本不能保证人类世界的逻辑,究竟在这阴府能不能行得通。
好在那枚阴官令,让对方对自己失去了敌意,否则陈金秀觉得自己下一息便可能会被它的锁链套住脖颈,拖到那支亡魂队伍的后方去。
她休息了片刻后,再次起身,眸中坚决之色更甚,迈步往前踏去。
这一路上,她便再没遇到过其他的怪事。
唯有那路边的景色发生了一些变化,黄泉路的末端,她能够望见一些巨大的,奇形怪状的魂魄,她这才明白,其实传说中的绝大部分生物都是存在于世的,只是人类无法寻见罢了。
在这阴府之中,不仅有它们的尸骨,还有它们那无处可去的游荡魂魄。
走着走着,她的意识不知为何,竟然缓缓开始模糊了起来。
再一睁眼时,便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刚记事的孩童时代。
恍惚间,更是见到了臂膀有力,远比现在年轻勇武的父亲,将自己抱起,亲昵地逗着自己。
周围有不少道贺声,可自己却记不清他们的脸,仿佛有一团团黑雾蒙在他们的脑袋上。
陈金秀回忆起来,这一年,父亲创立了永泽镖局。
她只是一个眨眼,眼前的画面便又变了。
此时的她,已经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这一日是她的及笄礼,也是她正式脱去好看的衣裙,换上干练的劲装的时刻。
又是一晃眼,她的面前,便出现了三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兄弟。
老二,老三,小四……
接下来的景象,便突然像是有人按下了快进键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在陈金秀的面前播放着。
小五小六的加入,几人渐渐闯出了一些名堂,接到了一口棺的委托,被大人救下性命……
陈金秀猛地晃了晃脑袋,大喘着气,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终于,她注意到青石板路的前方,出现了一道亮光。
在这漆黑绝望的压抑之地,出现这么一道光,顿时便让她欣喜起来。
看来自己是走到头了!
她向着前方小跑而去。
顾流点了点头,对陈金秀能够独自走过黄泉路并未感到有任何意外。
毕竟这一项,甚至都不在阴职晋升的试炼任务之中,自然没有什么难度。
随后,陈金秀一头从黄泉路中撞出,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了顾流的面前。
望着那熟悉的金身小人,陈金秀竟也抑制不住地鼻子一酸,不过喜悦之情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她欣喜地行礼:
“见过大人!”
顾流满意地点了点头:
“做的不错。”
陈金秀有些不好意思。
如今再回想起黄泉路上的经过,她也依旧后怕至极,再来一遍也无法保证便能顺利走完。
她跟着顾流继续往前,而后好奇问道:
“大人……我走了多久?”
多久?
顾流算了一下时间,答:
“不到半刻钟。”
这个时间已经很不错了,顾流见过的不少判官,可都是花了一个时辰才彻底从黄泉路走出。
“不到半刻钟!?”
陈金秀瞪大了眼睛。
她体感自己从踏上青石板路那一刻开始算,就算没有个几天几夜,也至少经过了整整一日吧?
结果被大人告知,自己只花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也就是说,自己遭遇到的那些诡谲之事,其实都只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的是吗?
她越发理解这黄泉路的诡异。
心里也不禁怀疑起自己来。
要知道,如今所经历的一切,也只是才刚刚抵达奈河罢了,甚至都还没被算入阴职晋升的试炼内容之中。
不过是一些前置条件,便已经让她深感无力,对于接下来的真正试炼,她又怎么能够自信自己能够顺利通过呢?
“大人……我……”
陈金秀不禁有些迷茫。
“怎么?”
顾流停下身形,转过头看向面色惆怅的陈金秀。
他身为阴神,无法对陈金秀在黄泉路上的所闻所见感同身受,却也从她的神色行为上知晓,她此时恐怕有些怀疑自身了。
不过她怀疑自身这很正常,几乎每一位抵达阴府的阴差,都会陷入这样的焦虑之中。
也正是因为阴职晋升的难度极高,所以每一位成功者都会迎来极大的蜕变。
可陈金秀不一样,她可是有自己作为后台的。
她再不信任自身,也不能不信任自己!
“吾在。”
顾流还是出声安慰了一句。
还是很有效的,陈金秀那迷惘的双眸,一下子便清明了起来。
她也意识到了,自己虽然可能做不到,但有大人在,自己还需要担心什么?
······
自黄泉路后,又穿过一处黑暗的绝地,陈金秀赫然发现,前方出现了光亮。
而除了自己和大人之外,她总算又见到了其他会动的个体。
那是穿着甲胄的骷髅,显然是隶属于阴府的阴兵阴将。
它们押送着那些无法轮回转世的有罪之人的魂魄,不知去往何处。
“到了。”
顾流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陈金秀也停下了脚步,微张着嘴,望着前方那诡谲却又恢弘的场面。
只见有一条宽敞至极的漆黑河流,正在前方流淌着,磅礴的阴气在翻涌沸腾。
那……便是奈河?
饶是阴府无比黑暗,陈金秀以生人之目力,却也能够分辨出哪一部分是奈河,它的黑,更为深邃。
河上有一层淡淡的血色迷雾,时不时有幽绿的光点,在雾气与河水之中沉浮。
奈河时不时有一些呜鸣声传来,可河水却没有半点声音,哪怕是那奈河水都已经翻起了数丈高的巨浪。
除了奈河之外,陈金秀的目力所及之处,还有三座横跨了奈河的石桥,岸边有一块巨石。
桥上有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妪。
显然那就是传说中,可使人彻底忘却前生记忆,进而轮回转世的孟婆。
“不要乱看。”
顾流见陈金秀出了神,便出声提醒了一句。
若是看久了被发现,就算是身负阴职,说不定也要被责罚。
陈金秀急忙收回自己的好奇心。
“只需专注你的试炼。”
“是,大人。”
陈金秀不再去关注那些诡谲的事物,跟着顾流缓缓来到奈河的岸边。
有一位值守奈河桥夜游神前来,以阴府之语和顾流交谈了片刻后,便径直离开了。
“过来。”
“是。”
陈金秀跟着顾流,来到奈河的河岸。
此时此刻,她总算是能够清晰地望见这所谓的奈河。
河水深不见底,有一些不知名的骸骨在河水中沉浮。
她身处岸边,却依旧能够感知到河水的刺骨阴寒,她很确信自己若是不小心跌入奈河之中,不出三息便会化为一具森森白骨。
奈河之中,却也并非没有生物。
有一种石质的游鱼,在奈河中游动着,啃噬着那些经受住奈河冲刷依旧未曾毁坏的骸骨,它们偶尔会散发出淡淡的绿色光芒,也正因如此,奈河的河面看起来才会波光嶙峋。
“大人……我该如何才能渡过这条奈河?”
陈金秀喉咙干燥,弱弱地问了一句。
可顾流还未回答,她便愕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前方上游之处,有一位撑船的引渡人,戴着斗笠,手里持着一带钩的竹竿,正顺着奈河水而下,同时将一些掉落进奈河的东西从河里钩上来,堆在它的船尾处。
陈金秀定睛望去,分明从那些器物上,感知到了强大的气息,那些分明都是高阶法器!
如今却像是垃圾一样被堆在角落,那位引渡人更是连看都未曾看它们一眼。
“大人,我……需要借那位存在渡河吗?”
顾流也有些忌惮地望着那位引渡人。
其实陈金秀说的没错,正常情况下,阴官想要晋升为判官,渡过奈河之时,便是需要借助那位引渡人的木船。
祂的木船,也是少有不会被奈河所吞没的事物之一。
可若想要得到引渡人的帮忙,便需要答应祂的条件。
但根据顾流所知,这位引渡人喜怒无常,也许今日条件很是简单,说不定明日便会狮子大开口,甚至引渡到中途加价也不是不可能,具体如何全看祂的心情。
自然,也有些不信邪的,试图对其动手过,可顾流从未见过那些人活着从阴府出来。
顾流不知道这位引渡人是否还是数百年前自己见过的那一位,甚至都不知道这位到底算不算阴府之人,但让陈金秀借引渡人的力量渡河,顾流打一开始便没有这个想法。
毕竟在自己的记忆中,先不说阴职有没有晋升成功,仅仅以此法渡河后成功活下的,便十不存一。
一般有些实力的阴神,都会寻找别的办法。
顾流便有自己的打算:
“不,我们最好不要与引渡人扯上关系。”
他轻掐了一个法诀,金身小人开始冒出金光。
【是否消耗1000年愿力,凝聚一艘愿力之船?】
“是。”
【愿力-1000年】
【已凝聚愿力之船】
随着顾流身上的愿力被消耗,一艘金色的大船,缓缓出现在了奈河之上。
奈河水翻涌着,却始终无法将其掀翻。
顾流并不心疼这一千年愿力,只要陈金秀能够晋升成功,反哺给自己的,定然数倍甚至数十倍于此。
而当那艘金色大船形成的一刹那,引渡人竟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着这边望来。
倏然间,陈金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胃中剧烈翻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通体生寒,连支撑自己起身都做不到。
方才,她便觉得世间所有的恶意,都注视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甚至自己并不是恶意的目标,仅仅只是被波及,便让自己痛苦难耐。
顾流微微眯起眼,望向那位引渡人。
两人的视线,在此刻汇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