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宣威城内此刻烽烟四起,天空之中遍布雷光,数百里之内皆能看到雷霆大作,染得半边天空好似一片雷海。
“匡琉亭!”独留在天空的牛家老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往日里慈眉善目的一个笑道人,此刻已被对手逼得虎目圆睁,须发皆张。
他的对手,一个身穿素色道袍的清瘦道人并没有应他的话,只以一道璀璨的雷光作为回答。
“轰”一道声势浩大的声浪炸响,牛家老祖只觉嗡嗡声震耳,神色大变,忙祭起最后一件防御法器挡在身前。
“嘭”其当面的银光法盾迎风而涨,但很快便被雷光打回原型,法盾上的银光飞速黯淡下去。法盾护不得牛家老祖全身了,其身穿的玄色仙衣只是被雷光擦过衣角,便瞬间染成灰烬。
牛家老祖的面色愈发难看,倒是果断,当即赤着身子施以身法秘术,弃了法盾不要,就要变向奔走。
甫一失了主人,那面银光法盾便只在雷光下撑了短短一息,便被雷光打得支离破碎,无数银甲碎片溅落一地,倒给了宣威城中的低阶修士一些机缘。
“呵,走得了吗?!”牛家老祖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男人声音。
这声音方一入耳,牛家老祖便觉背后又有一阵狂暴之气袭来,被骇得浑身汗毛炸起,心中一叹,还是把手中紧紧攥着一物朝身后扔了出去。
“这才对了,你定南牛家丧尽天良了几百年,积累的好东西那么多,不要不舍得用!”
一面血淋淋的等身法镜出现出现在牛家老祖身后,将清瘦道人打来的数道雷光尽数当下。
后者却只是调侃一声,索性收了雷霆手段,脚下遁法快如流光,几步赶到法镜当前,伸手右手食指轻轻一点。
法镜似是残雪遇到了骄阳,在这道人的指间飞速消融下去。随着一滴滴血水从空中淅淅落下,天空中也蒸发出大片死气,在隆隆雷声之下,满城仙凡都还能听到隐隐有凄婉的哭声响起。
“好贼子,无怪这云角州邪修无人管制,看来你也从中分润了莫大好处呐!你牛家今日合该破家灭门!”道人轻声一叹,朝着牛家老祖又追了过去。
后者见了保命手段如此轻易便道人被破了,心下大骇。
他牛家连续出了三代假丹,接连以数不清的怨气血水祭炼才凝成了这面浊血法镜,在与假丹同阶斗法之中防御无双,自以为纵是对上寻常金丹都可挡上一挡。
身后这道人才不过筑基巅峰而已,怎的,怎的如此厉害。
“难道这就是仙朝贵胄?”
牛家老祖来不及多想,只是这么一稍稍走神,他便已被一道雷光缠上,当即又祭出一道血风将雷光弹开。
这血风显是被雷光所克,虽然厉害,但只片刻便被雷光湮灭干净。牛家老祖便又往身后扔出一把血雷炸开,勉强将数道追来的雷光尽数挡下,残余的雷气也被他再起一道血风挡住,这才稍稍得了喘息之机。
“匡琉亭,这...这宣威城、不不不,这云角州我们牛家都不要了,都还给仙朝,只要能容我们迁走,莫绝我定南牛家道统便是。”
牛家老祖心中震怖非常,不是他非要以偷偷习得的魔道手段御敌,而是牛家祖传的诸般手段更敌不得这清瘦道人的雷法,若是还不用魔道术法,自己怕是早就了账了。
“不对,这匡琉亭在仙朝宗室中肯定也是一等一的拔尖角色,没理由无端来云角州这类边州特意寻我们牛家麻烦!定是上头出了事情!两仪宗呢,他家不出来主事吗?!要何时来救我牛家!”
见得自己开口求饶也毫不管用,心道不好。这回这个宗室子似是毫无顾忌,根本就是要下死手来的!
“是两仪宗已经默许了,任他来灭我牛家?”牛家老祖想通这个关节,面色震怖,心中更加慌乱,便下了决心。便见他燃起精血,运起自残秘法。
须臾过后,他的逃命速度比起方才何止翻了一倍,只瞬间就遁出清瘦道人视线,空中只留下一道血色尾翼残留滑过。
“这云角州什么时候成了你牛家的地方?!好胆的狗贼!”清瘦道人听了牛家老祖的话一怒,一对远山眉轻轻一挑,眼中透出厌恶之色。
道人见了牛家老祖以血光遁走也不慌乱,只是眉眼中厌恶之色更甚,随即在口中轻轻念了一个“敕”字。
其手中雷霆瞬时化燕,无数金色雷燕穿过云朵彩霞飞出,似是要把整个天幕铺满,朝着牛家老祖的逃命方向飞快地盖了上去。
牛家老祖悬着的心还未放下,他感受着自己的修为血汽正在飞速流逝,心中还未来得及升起逃出生天的喜悦,耳边便又传来嘈杂的燕鸣声。
还不待他感到诧异,已经贴近涌来的无尽雷燕已经朝着他的血色遁光前赴后继地撞了上来。
“滋滋”血光雷气在空中互相乱撞的声音连绵不断,两者在雷云之中闪烁不停。
牛家老祖的血色遁光每湮灭一只雷燕,其自身的精血燃成的血汽便要被削弱薄薄的一层。
可仅仅数息时间过去,雷燕还是络绎不绝的扑来,而牛家老祖的遁光却已经是轻薄如纸。
牛家老祖事先已经将最后的活命希望寄托在这道血遁术上了,可此时如潮水般涌来的雷燕就要将他淹没,他连喘息都是奢望,如何能得生还呢?
他脸上再次露出绝望之色,他不想坐以待毙,但如今手段尽数被破,哪能求生呢?!
“两仪宗会来人救我家的吧,我家祖上与他家有亲,我家为他家牧守...”
最后一层薄薄的血光被削落,牛家老祖干瘪得不成人形的身子被一只又一只雷燕击成碳色,但他假丹强者的体内还在坚强地迸发着生机。
一块又一块的新鲜皮肉倔强地生长出来,却被一只又一只扑来的雷燕残忍地烫成焦炭。
牛家老祖此时感到了无尽的痛苦,但还是强忍着,并未彻底放弃活命的希望。
“两仪宗,会...会来救我的吧?”
“大卫仙朝!两仪宗!一丘之貉!匡家人,这天下你们拿不回去!你们拿不回去!”牛家老祖绝望地哭嚎一阵过后,大片雷燕压在他的碳色尸身之上,雷火冉冉地蔓延到这位假丹强者的周身将他彻底燃成一片清灰。
清瘦道人冷冷注视着牛家老祖把话说完,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一只雷燕将牛家老祖的储物袋轻轻衔来,放在清瘦道人手中。
“我道你牛家还有多强的本事,还敢跟本伯试手段。区区假丹,入门了些微不足道的血法,便真当自己是金丹了么?下等人物终是下等人物,上不得台面。”
等到天上雷光渐渐熄了,城中的厮杀声也彻底安静下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修才踏着飞剑赶来清瘦道人身边,以大礼拜见。
“下僚霍禀,见过南安伯。牛家修士、连带其嫡脉姻亲共计一千八百二十三人,已经全部上好灵枷了。只待伯爷发话,即刻便可发配凉西、海北二道。”
霍禀见了清瘦道人,脑中想起牛家老祖的惨状,面上表情诚惶诚恐,但很快便摒弃杂念,朝着精瘦道人大礼拜下。
“霍刺史来了,这厮这些年给了你不少气受吧?今日便算是给你出气了。”精瘦道人轻笑说道,看了霍禀一眼语带讥讽。
他在心中默念道:“首鼠两端之辈,最是令人作呕。罢了,正值用人之机,便先以观后效吧”
“谢伯爷。”霍禀闻言眼神恭谨,不敢有丝毫怠慢,眼见了在云角州称霸一时的定南牛家片刻覆灭他此刻心中感慨良多。
对于改换门庭,呸,他霍禀本就是山南道总管府指定的正印刺史,只是仙朝在云角州势力暗弱,牛家势大,这才导致他只能委曲求全地认贼作父。
现在仙朝终于派大员来云角州了,对他这等仙朝官员而言那可真是久旱逢甘霖,天终于亮了!
自开国太祖失陷在上古禁地中后,仙朝有多少年没增设过实领封邑的贵族了?
遑论还是从山南道这类被几大宗门把持了多年的地盘上,生生裂出一块来的!
是以哪怕眼前只是位仙朝贵胄内排不上号的伯爷,那也不是自己这种小角色敢得罪的。
更何况山南道总管府已经发过公函,言称这位伯爷还出身宗室近支,跟今上都未出五服。
在这等天潢贵胄眼里,自己一个边地寒素出身、筑基初期的边州刺史算个什么?怕是真的连条狗都不如。
“劳你晚些时候去寻下费司马,与他讲,海北道那边就不要送了。押他们去凉西道,靠山宗上书门下省告急,声言那里有元婴大妖发动兽潮,肆虐州县。妫相闻信已发文各道,言道以靠山宗一家抵御兽潮,难以支撑,便要各道收拢流人统统发往凉西,大战在即,合该所用。
还有,牛家的凡人也莫忘了管,由州中下文,严令不许搬迁,都统一发卖出去。再把消息放出去,这批人自州中转手过后,仙朝不过问用处,也不管生死。你将发卖所得点好收回,充作州中公帑。”
霍禀只管点头,在心中暗赞伯爷手段毒辣。
“这宣威城还是穷破了些,我晚点再去趟韩城,跟岳家讲讲道理,州衙迁到那边去,怕是还要好些。”南安伯朝着霍禀和煦地说道,但后者一想到已经挥发在空中的牛家老祖,就不难想到这位讲道理的方式应该有些别出心裁。
霍禀于是壮着胆子提醒道:“禀伯爷,韩城岳家是两仪宗开宗祖师的血裔,怕是不好...”
话说到一半,便被南安伯抬手打断,这位的性子倒不似他这身道袍一般缓带轻裘。
“本伯晓得这些!这定南牛家,也是隔壁云水宗开宗祖师之后!所以,他们在这里不服王化、不纳赋税,擅自编管仙朝黎庶...所作所为,罄竹难书!这是有泼天的胆子,几与造反无异!足足数百年都无人能制!金丹之后又算得了什么!本伯,是大卫太祖之后!”
“下僚失言,请伯爷息怒。”霍禀低头致歉,却在心中暗道:“这位伯爷好大的气性,眼下的大卫仙朝中,除了京畿之地,各道中除了零星几个州府,还有哪些地方是你们这些宗室能说了上算的?”
“罢了,本伯知这些年来国事艰难,你等虽名为牧守,却受尽这些宗门大族欺压,是以骨头也软弱了些。嗯,你们也不容易,放心,本伯来了,万事无忧,你们只管好好做就是。”南安伯拍拍霍禀的肩头。
后者连忙赔笑,同时心道原来帝京来的贵胄也无太多新鲜,这位爷看模样也是画惯了饼的。
“牛家在这宣威城里的产业,你去清点清楚,完了自取一成。”南安伯说完把牛家老祖的储物袋扔在霍禀脚边,看都未再看一眼。
随后独自一人往韩城方向赶去,独留这位刺史大人站在原地强忍笑意。
“看来先前是在心底说错了,不愧是帝京来的天潢贵胄,总也有些不同不是。”
...
数个时辰过后,清瘦道人瞄向眼前韩城那高大的城墙。只见狭长的两眼微微眯起,下一刻,便已跃起在空中,随手向前一挥,由禁制加持构建的防御阵法便被纷纷破碎开来。
用灵火锻炼得坚固如铁的青色条石一块块从空中坠下,砸得门洞两边的驻军、路人纷纷惊恐逃窜,引发一阵骚乱。
清瘦道人足尖立起,脚下于虚空中轻轻一点,身子便稳稳地站在了城墙之上。他也不顾忌周遭守城修士的惶恐眼神,手结道指,顿足一踏。
“哗啦啦。”大片城墙残渣坠地扬起阵阵烟尘,低阶修士和凡人死伤一片。
这座云角州第一坚城,相传即使是假丹强者亲临也难以攻陷的城邑,在这位帝都来客脚下,却似个气泡一般挥手破灭。
“岳檩何在?出来见本伯。”整个城墙只剩下清瘦道人足下这方圆一尺,宽大的袖袍迎风涨起,扬声而喝。
其声振寰宇,余音袅袅,压得整座城池中的众生似乎都开始战栗起来。
一声过后,这座城池又诡异地沉寂下来,似是在等待它真正主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