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木道于平戎县立派不足百年,起于给黑履道人启蒙的那位散修师父给自身修缮的一座野观。
这道人穷其一生,不过只修炼到练气中期。
其收下的近十名弟子里,也多是些不成气候的,同样大多在练气初、中期徘徊,唯有黑履道人一人成材,算是歹竹里出了根好笋。
在黑履道人于近二十年前斗法击败康大宝师父之前,哪怕是在这积贫积弱的平戎县内,也没有多少人对禾木道这个毫无根脚的小小势力有太大兴趣。
而在黑履道人担任掌门近三十载后,如今的禾木道却已是平戎县第二大势力,弟子近百,兴盛非常。
人皆道重明宗上代掌门是丧于黑履道人之手,事实上前者也的确是在败给后者后不久,便魂归黄泉的。
但黑履道人曾受过康大宝师父的传道之恩,两人亦师亦友,结为刎颈之交的事情,却鲜有人知。
至于相交莫逆的二人为什么会交手,连康大宝也说不清楚。
师父与他从来都是无话不谈,在其身体尚佳的时候,康大宝也曾再三问过此事,但师父却仍是三缄其口。
非是不告诉康大宝,师父连谁也不告诉,直到故去之前也未提过。
未得真相的康大宝于是也只能在心中暗暗揣度,觉得此事可能事关道统之争。
可两个小小的练气势力,混在平戎县这个浅池子里头,又有什么利益纠葛能让两个挚友反目成仇呢?
康大宝可以肯定,自己师父可堪称作自开派祖师以后的首位英主,黑履师叔也绝不是利令智昏之辈,如此一来,这其中必定透着蹊跷。
只看黑履道人这些年是如何对待康大宝这三兄弟的便可看出,若没有他与明家那位老爷子在明里暗里地照拂,脑袋里跟储物袋里都塞满了重明典藏的康大宝,是绝没有机会在这片堪称穷山恶水的土地上将两个师弟拉扯长大的。
别的不说,鬼马枭之事过后,陈野为什么突地就停了重明宗的花红了呢?
坊间人都说,那老癫子近来为了筑基搜罗资源,都快疯了,康大掌门在其面前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他放下这块肥肉。
自黑履道人当上禾木道掌门之后,重明宗先何掌门的弟子,求见黑履道人便从来不消通传。
在出事之前,两家是事实意义上的通家之好,比之贺家、明家还要亲近许多。
见了康大宝亲自前来,禾木道阵法前值役的年轻弟子不敢怠慢,忙将前者引进阵内,开口说道:“掌门师伯说了,若是康师兄来了,定要马上带去见他。”
康大宝谢过要送他的值役弟子,自熟门熟路地寻到了黑履道人的修行之地,一处挨着灵泉池水、箭竹密林的雅致草庐。
这处灵泉康大宝也还有印象,约么二十年前,是师父带着他,与黑履道人合力动手引来的。
两个长辈当时舍不得钱请地师来引,照着重明宗所传的典籍胡乱折腾了二三个月,付出了好大辛苦,这才大功告成。
斯人已逝,而生者如斯。
待康大宝舍下睹物思人引起的些许蓄念,行到草庐近前之时,黑履道人正在练剑。
康大宝的师父曾说过,黑履道人剑道天赋之强,是其平生仅见,在整个云角州内,都可算作一流。
可康大宝从来都只认为这是老掌门对于其自家义弟的溢美之词。
老头子终其一生都只是个练气小修罢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还远远没有资格可以下这样的评语。
不过黑履道人的修行天赋不凡却是真的。
仅凭着其一出手,便轻易挡下令康大宝汗毛炸起的那道刀气便不难猜出,这位出身贫苦的小派掌门,怕是已经悄无声息地筑基成功了。
什么平戎县三大菜鸡势力,黑履道人若是在意这三瓜两枣,只消把筑基成功的消息放出去,怕是一夜过去之后,这平戎县的实力格局便会重新完成洗牌。
康大宝在旁注视着这位长辈,只突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默然而立,并未开口。
只见黑履道人正打着赤膊,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剑气,剑气凝结成剑芒,时而散出一条细长的白光,在空中划过,斩向空处,悄无声息。时而又荡出一道快若繁星的流光,伴随着铿锵有力的剑鸣声,吓醒了一片树梢上休憩的惊鹊。
康大宝虽不通剑道,但凭着与蒋青朝夕相处养成眼力也可看出,黑履道人的剑法造诣必然要高出蒋青许多,怨不得每次蒋青提起这位师叔的时候语气中都满是钦慕之色。
哪怕是在筑基之中,黑履道人的战力也是不弱的那类。
“呼,可惜了,若是今天若还如往常一样,来寻我的是青哥儿,这套剑法他当能得一分精义了。”一套剑法练罢,黑履道人收了法剑用布裹好,接着一边穿上戒衣,一边转头与康大宝笑着说道。
“拜见黑履师叔。”康大宝再见到这名师父生前的挚友,心中情绪复杂至极。
哪怕师父弥留之际对自己讲过不得对其心生怨怼,还再三嘱托自己要以父事之...可...可怎能不恨呢?
师父故去之时正是春秋鼎盛的岁数,重明宗眼见便要就此兴复,却...
于是这么多年,如非得已,康大宝也只让袁晋、蒋青与这位师叔联系,就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若非不久前在重明宗外遇险之时,又承蒙后者出手方才保全了性命,康大宝可能还是不会在今日登门。
“多年未见,宝哥儿你能来寻我,我很高兴。”黑履道人身材消瘦,是个胡须杂乱、眼睛很亮的中年男子。
“侄儿先谢过师叔救命之恩。”康大宝端正脸色,大礼再拜。黑履道人面带慈蔼之色,坦然受了一礼。
“非要老子当面出手救你这小混账,才不会装傻是吧。”黑履道人心中腹诽一句,本来存有的些许不满此时已荡然无存,看着老友临终前托付的弟子,眼中满是喜色。
康大宝接着深吸口气,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与来意一并讲了,便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黑履道人捋须点头,“这件事我已听人讲过了,颍州费家,连皇后都不止出过一位,名副其实的天下望族,却是拒绝不得。”
“却是如此,故小侄不得不厚颜来请师叔了。”康大宝将两只大雁提出来,脸上也挂起苦色。
“塞翁失马,莫要心忧。至少这个甲子内,这云角州廷还是稳当的,匡家人说了上算。”黑履道人淡笑宽慰一声。
康大宝清楚这位师叔不是个好虚言的人,于是心稍安些。
此事暂了,黑履道人主动拉起康大宝问起修行来,康大宝便将修行难处与黑履道人讲了,后者毫无保留,视若亲传一般讲了三天。
康大宝只觉此行所获颇丰,所谓良师益友便是如此,听了筑基亲身讲道,这令得康大掌门甚至有信心能在一年之内突破练气七层,这番过后,他心中的芥蒂又松了些许。
黑履道人讲完道,临了又赐了十数瓶合用丹药,其中不少在坊市中都难得见,康大宝推脱不过,只得躬身领了,这才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