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居然没有新妇?”
“哈哈,州中同道还都说什么费家这次是花了大本钱,选了个马骨要嫁女,原来是随便找个傻子逗来玩儿。”
“重明宗张元道当年也堪称人杰,威服数县,怎么后人竟会不堪到这种程度...”
“袁道友,某早就说了,这些京畿望族,怎么可能跟我们这些边地小族联姻,更何况一个破落门派的小掌门。”
...
“二十七娘人呢!”费司马面色难看,挥手一指身侧与他面容相肖的一个男子,大声喝道。
“大兄,这门婚事不能成呀!我们歙山堂传家数千年,家中录了名册的女儿家,便是老死家中,也不能嫁给泥脚汉呐!二十七娘是费家的女儿,就是寒素、良家这类人家也嫁不得,歙山堂不能自我们这辈人起落了门第呀!大兄!”那男子面露难色,顿时跪倒在地。
费司马闻听这话,仰头闭目不言,“门第门第,又是门第!”
他只觉此时宾客的喧哗声,重明宗弟子的吵闹声,费家人的争吵声,交汇入耳,久久不得平息。
“老子成了傻子,重明宗成了笑话。姻亲没做了反结了仇人,你们坏了我的事、费了我的心血!”费司马想到此事若是传入南安伯耳中...
于是心中恼怒不定,索性将视线往康大宝身上看去,目露狠色。
“此事过后,这人还留不留了?”
费司马正心乱如麻,这时一个身材消瘦的道人撞着枪口迎了上来,面色如墨,沉声问道:“费司马,新妇呢!”
费司马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反朝着锦帐旁的几名侍婢隔空一招,几声娇呼过后,几人登时在康大宝面前散做血肉。
“都是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康大宝此时脸上还挂着笑,看得一愣,也不着急转过身子面向一众宾客。
只忙把还浑不知事,仍在“恭喜恭喜”的小雀揽入袖中。
“费司马,新妇呢!”那几个侍婢之死,黑履道人连看也不看,兀自沉声在问。
而一旁的重明弟子这会儿已经彻底乱做一团。
周宜修面上露出急色,挠头骚耳,不知所措;蒋青袁晋要一齐上前找周边的费家人讨个说法,被裴奕、贺德宗死死拦住;几个小字辈或似裴解一般捏紧了拳头克制出声,愤懑不平,或似康荣泉满脸悲色以新衣拭泪。
掌门娶妻之日居然没有新妇,重明宗今日闹出的这个笑话,可不止是要坠了这二百年名声的事情,怕不是真要在云角州传个几十年都不停歇。
“你是哪来的猪狗,关你何事!”费司马听得恼羞成怒,面对黑履道人的诘问,只得高喝一声,拍出一掌。
这招并未留手,却是费司马于五相门一役中大放异彩的“大鼍推山”,声势可怖却又威能聚敛,看得场中稍有眼力的宾客此时尽都凛然。
只见黑履道人丝毫不惧,他向前踏出半步,现出一道风墙护在身前,将费司马含怒出手的一掌全数抵挡,竟是连点余波都没泄出。
“嘶,这道人好强横的手段!”坐中有筑基真修失了风度,倒吸一口凉气,竟是直接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自南安伯入住云角州已经有些年岁了,本地的筑基真修早已知晓费司马是南安伯从颍州费家讨来的得力股肱,好些年前便是筑基圆满的修为了,据传金丹可期。
这等从京畿地方来的资深修士战力本就要比云角州的同阶高出许多,在座的筑基真修之中,莫说能独自无声无息地化解费司马这含怒一击,就是二三人联手,也难说能合力挡下。
这一点只从五相门那位末代掌门身上便可证明,他便是被费司马一击过后陨落当场的。
其戴在头上的那顶赤冠迄今为止都还放在康大掌门的储物袋里,没能脱手呢。
这名不见经传的黑履道人,显然是个狠角色,让本来只是觉得其运道好偶然筑基的同道,尽都开始正视他了。
“只筑基初期便有如此手段,起码是金叶道基,好造化。”费司马目中怒色稍懈,不意边鄙之地居然也能长出此等仙苗,饶是令得见多识广如他,却也在目中露出些意外之色。
“师叔筑基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我们禾木道也是筑基大派了,祖师真是在天有灵...”
“祖师死前才练气六层,拿什么显灵的...”
“黑履这家伙藏得挺深呐。”
“小心说话,要叫黑履前辈了。哈哈,六十不到的筑基,陈野那些老家伙要嫉妒死了吧!哈哈...呜呜呜,天道不公,六十不到的筑基呐!我何时才能...”
...
周遭议论声四起,黑履道人只觉耳侧嗡嗡炸响不停,面上浮出因愤懑而起的酱红色,须发立起,怒不可遏。
“你费家欺人太甚了!”黑履道人目露凶光,脑中又想起重明宗老掌门作古前的托付:“贤弟道途远大,愚兄行路半途,身后所虑者只余二三劣徒,还望贤弟能照拂一二...”
“欺你若何!”费司马也起了脾气。“金叶道基又如何,不成假丹、金丹,我又有何可怕呢!”
想罢了,便拂袖现出一柄黄铜手戟来。却见黑履道人毫不怯懦,一副要与费司马生死搏杀的模样。
倒令得费司马一时诧异,反在这时停了手,心道听说这不过是你一个故人之徒罢了,何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莫不是这道人的野儿子?却也不像呐,这道人只是邋遢,看其眉目还算清秀,不像这康大宝的爹。”费司马正在心中暗忖,眼见这大喜的主殿顷刻间便要化成比武的校场。
堂内众宾客正要抱手看戏,却听得站在最外头的费家傧相高声喊话,声音宏亮、语音发颤。
“骑都尉,游骑将军,南安伯,持节丰、定、普、云四州诸军事民生,匡公至——”
“坏了!”费司马暗道不好,只是跟上官提过一嘴,不意这位还真来了。现在这鸡飞狗跳的,如何接待贵客!
而且,今日这事严格意义上来说,可是坏了这位伯爷的一番心血。见得匡琉亭亲至,黑履道人便也退入人群中,冷眼看费司马如何收场。
“恭迎伯爷。”
一个清瘦道人从远方架着彩云而来,面上带笑,在堂内山呼海啸声中,轻轻飘落而下。
“费司马,恭喜呀。”匡琉亭将手中贺礼放下,脸上笑容不减,直拱手道喜。
此刻费司马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忙收了手戟,惶恐着连道不敢,将其迎到主宾位置。
“实不敢相瞒伯爷,”费司马鼓起勇气,正待要说,却被匡琉亭抬手打断,“先叫新郎官过来,本伯要见一见他,当面恭喜一声。”
空气一滞,重明宗众人脸上怒色更甚,费家人惴惴不安,各自长吁短叹。宾客们则都紧盯着那个站在锦帐前的胖大身影,皆都兴致勃勃,不舍挪开。
“康大宝,伯爷相召,还不快来拜见!”费司马无奈,现今已是骑虎难下之局,只得丹田沉气,朝着锦帐猛地一吼。
笑颜丹的功效来不及退,康大宝被吼得身子一抖,却也不得不挂着笑脸转身。
“噗。”
“哈哈哈,他还在笑...”
“不知廉耻,如何笑得出来的!”
“张元道怕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抽死这不肖后人。”
...
康大宝此时似踩着刀山一般,他应是未做错任何事情,却也只得垂着脑袋走入殿中。
周围的笑声嘲讽似扎进康大宝的心室成了刺,跟羞耻心化作的那柄细剑搅在一团,把他单薄的室壁剐得鲜血淋漓。
“老子做不得重明宗的中兴之祖了...做不得了...重明宗不该有我这般丢人的掌门。”
“晚辈康大宝拜见伯爷。”康大宝终是没能忍住,眼中似是噙泪,却挂着笑脸,面对主宾位上的匡琉亭行大礼参拜。
“无须多礼,本伯今日只是个来吃喜酒的寻常客人,怎好受新郎官这么大礼。康县尉五相门一役身先士卒之名,连本伯亦有耳闻。本伯深爱于国有功之士,正逢县尉大喜之日,权以此物,聊表心意。”匡琉亭的温声话语传入耳中,又递过一个暖玉锦盒来。
“谢伯爷。”双手接过,康大宝也不翻看,收入袋中,静等吩咐。
这时费司马额上沁出汗水,狠瞪了一眼身侧的再从弟,后者如今已吓得两股战战了。
“活该!一个庶出女有什么舍不得的!这回高兴了吧,还不知道今天费家人要舍几条命出去!”
“好了,该去迎新妇了。”送完锦盒,此时匡琉亭一手将康大宝托起,在场众人尽都一愣。
“伯爷...”费司马的话再次被匡琉亭抬手打断,黑履道人上前欲言,匡琉亭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却也只点点头不曾说话。
只见其亲切地拍拍康大宝的肩膀,温言道:“听本伯的,去就是了。”
康大宝自当从命,缓步转身走了过去,正殿与锦帐这条路,他今天已走了三回了。
周遭的议论声终于停下了,却还有许多只眼睛照旧停在康大宝的身上,似是给他的后背压上了一座巨山。
刚放回玉盘上的金如意此时还带有余温,康大宝又来到锦帐前,深吸口气,紧接着轻车熟路地挑开纱帘。
“居然有人。”康大宝不由一惊,便见眼前原本空空如也的喜凳上,此时正坐着一个娉婷袅娜的女子。
她身着花钗礼衣,未施粉黛,便如雨后新荷、出水芙蓉。
其姣好的身材曲线玲珑,反倒是礼衣似是不怎么合身,胸前一片被一对玉兔撑得鼓鼓囊囊的,颇具美感
流苏凤冠戴在她螓首蛾眉的脸蛋上,衬着她更加灼灼其华、灿若桃李。
康大宝此时无心欣赏,只眼神麻木地看了一眼,便伸手捏着其手腕处的袖子一牵。
只见对方白净的脸上露出好看的红晕,似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吓得下意识将手一缩,又把手抽了回去。
康大宝愣了一下,即不再动作,也不言语,只愣愣地站着,只呆呆地看着。
锦帐中一时无声,只有那只雀儿趁着康大宝发呆,从其袖中蹿了出来,兀自天真地说着:“恭喜恭喜,恭喜姑爷小姐...”
“这便是我的夫君/娘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