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而言,结合此情此景,康大掌门这话说得还是有些吓人的,谢柳生初时也的确被吓了一跳,直到听到康大宝随后所说的话,才算放下心来。
“为叔我这里正是用人之际,正要贤侄这类大才相帮呢。”康大宝哈哈大笑道,表情不似作伪。
先前袁晋当然是将谢柳生那点儿小心思都与康大掌门言过了,但平心而论,他觉得谢柳生做得不算过火。
双方多少还有点情面,两个徒弟又没受伤,只看到秦苏弗的面子上,康大宝也不会小气到寻谢柳生的麻烦。
眼见谢柳生表情愕然,康大掌门这才将重明坊市组建缉盗所一事细细讲了。
前者听了若有所思,现今同修会内已没有了自己的位置,要不要另寻个地方过活,当真值得自己好生思虑一番。
这由州廷督办的重明坊市听起来倒是不错,树大根深,比起实际已四分五裂的同修会可要好出太多了,康大宝这番只言片语过后,谢柳生倒真动了心。
“贤侄好好思虑,在为叔这儿多留几天,让你袁二叔带你好好玩玩。若是愿意留下来,那鱼山同修会内的别的贤侄也不妨都介绍过来,只要是有真本事的,为叔不会亏待他们,更不会亏待贤侄你的。”
给州廷做事做得久了,康大掌门这画饼之术用得也愈发熟稔,几要达到大成之境了。
他那屋内的客人还未接待完,未与谢柳生聊太久,便又回转屋内,此时屋中正坐着一位丰腴美人。康大宝脸上登时又露出笑来,“呀呀呀,杂事繁多,劳邵家娘子久候了,罪过罪过。”
“县尉客气,”邵萌美眸轻抬,强压怒气,“那咱们便说好了,我们兄妹带着寨子投奔过来,康市尉要请高明丹师为我们看伤。”
“这是自然,邵家娘子放心,康某人哪有说话不上算的时候呢?”康大掌门脸上笑容依旧和煦,似是听不出邵萌口中的怨气一般。
“既如此,我们兄妹旬日内便举寨相投,还请县尉莫要负了我们这拳拳报国之心。”邵萌这头说着漂亮话,那头还不忘刺康大宝一句。
后者却是不以为意,仍是笑呵呵地抱拳应道:“邵家娘子放心便是。”
康大宝先遣裴确送走了邵萌,这头又问向袁晋说道:“裴师弟那边如何了?”
袁晋想了想才答道:“裴师兄这次去丰州计县山都岗,不花个一两月时间,怕是都召不齐当年在李师叔门下听道的那些道友,想来没有消息,怕也是正常的。”
康大掌门听得皱起眉头,“现在想来,让裴师弟一人独自回去还是有些冒险了。纵算小三子正闭关修行走不开,也该让老叶陪着走一趟才是。也不知那山都岗中还有没有吕文的亲朋故旧,他们会不会与裴师弟为难?!”
————山都岗
“裴师兄!我等兄弟等你等得好苦呐!”一个五短身材、黄发黑髯的男人在席上端起酒碗,声泪俱下、凄然言道。
席中还有一二十人也都跟着附和,此时另一个首领模样的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的卖相则要好上许多,是个文雅学士的模样。
只见他一起身,周遭的议论声便尽都停下了,可见其在众人之中的威望之高。
“众兄弟闲话少叙,且听我言。自李师身殁后,我等重明弟子便再无主心骨了,在小小的计县都是一片散沙,任人鱼肉,受尽了遭人欺凌的苦楚。
所幸今日裴师兄终于回来了,计县重明宗便又可立起来了,我郑西陂提议,拥护裴师兄做掌门,大家自此同甘苦、共富贵!”
“裴师兄是李师亲传,他不当这个掌门,还有谁能当?!我储虎儿同意!”先前涕泪横流的五短男子当即赞道,举着酒碗站在案上大吼起来。
“对对对!拥护裴师兄做掌门,咱们先把侯家岭那群贼子打杀了去,娘的,一群连爹妈都不知道是谁的野东西,也配跟我们重明弟子抢灵地!”
“不止侯家岭,还有灵剑山庄、五虎断刀门那些杂碎...”
“裴师兄做掌门!郑师兄、储师兄做副掌门,咱们各个都是长老执事,何等痛快!”
“好好好,届时再看看计县还有哪方势力敢和我们重明宗作对。”
...
莫要小看了李师叔当年在山都岗讲道近十载的影响力。
要知道法不可轻传,纵算李师叔未成筑基,可一个练气圆满修士无私的开坛讲法,对于席上这些曾经挣扎在修士底层的散修而言,便实打实的是一场再造之恩了。
更不提当年李师叔是真铆足了劲要在计县另立重明宗给故去的何掌门看看的,在这些人身上花费的心力也不可谓不多。
虽然其中免不了有吕文那类忘恩负义之辈,但若说来求道的皆是狼心狗肺之人,就未免太过了。
只随着郑西陂的一句话,便令得席中修士们个个群情激昂便可看出,在座之人对于受了李师叔遗泽的裴奕大多还是信服的。
只是他们这副动作,倒令得坐在上首的裴奕冷汗淋漓。
天地良心,他裴奕这番回来为了只是帮康大掌门重明坊市的缉盗所征募人手,真没有在计县重起炉灶、再立新天的意思。
因了当年吕文之事的缘故,裴奕也有许久未和这些没有名分的师兄弟来往了,未想到自己陡然一回来,还没来得及暴露自己的意图,便要被人黄袍加身了一般。
这席上坐得大多都是当年在李师叔门下听过道的散修,修为在散修中也不算低了。
先前说话的两人中储虎儿是练气八层,郑西陂亦是练气七层,年岁都还不到七十岁,这类修行速度在散修中堪称凤毛麟角,在剩下的其他人中也仅有一二个练气初期罢了,其他大多都是练气中期。
裴奕突地觉得有些诧异,似储虎儿这类孑然一身,当年也颇为亲厚的旧识若是如此,便还罢了。
但郑西陂可不一样,莫看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实则却是计县水系上最有名的水匪首领。其手下足有十一二个敢打敢杀的练气修士、五六十炼髓武宗,百来条大舟大船。
这类人在外头可向来横行无忌惯了,当年师父在时对自己都不很服帖,怎么到这时候却是一副要纳头便拜的架势呢?
不过,若他们是真想拥护自己,倒是个好事,那代表着若提议带他们回重明坊市也多半能成。
眼看着这拥立之事愈演愈烈,裴奕再坐不住了,遂站出来打断说道:“诸位兄弟暂歇,且听裴某一言...”
裴奕端着酒碗将来意简略讲了,席中议论声登时响了起来,人望最高的储虎儿与郑西陂尽皆面色不好,其他散修亦没有响应的意思,搞得裴奕也有些下不来台。
“裴师兄,你是说,这些年传闻的你违背了李师之誓,又回了平戎县重明宗,效命于那窝囊掌门手下的事情是真的么?!”性格耿直的储虎儿最先蹙起眉头,再不复先前那副亲近模样,冷哼喝道。
“储家兄弟,你且听我...”裴奕正要解释,那头的郑西陂却也跟着出声发难了。
“无怪我多番打听才知道李师与你裴师兄的亲族又尽都迁回平戎县了。这么大的事,走了却连句招呼也不与我们说,这时候用人却将大家伙想起来了。裴师兄,你且说说,到底有没有将山都岗同道们当成自家兄弟。”
储虎儿、郑西陂这番话下来,席中散修不管先前各是什么想法,此时看向裴奕的眼神却未有那么亲近了。
裴奕自是看得清楚,储、郑二人说得也是实情,眼见气氛沉寂下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却更助长了郑西陂的嚣张气焰。
“罢了罢了,裴师兄既然另谋高就,不愿承袭李师遗志,那今后便与我等分道扬镳好了。”
“对,裴师兄既然不愿意做这重明宗掌门,那便让储师兄、郑师兄来做罢!”
“你自回你的平戎县重明宗做长老去,莫想诓我们去为你那窝囊师兄卖命!”
“我们山都岗同道权当没你这个师兄,我们也自会祭祀李师香火。”
...
眼见群情激昂转眼便变成了群情激奋,此时多说必是无用,裴奕虽想得清楚,脸色却瞬时黯淡下来,再未说话,只得行礼下了高台。
出了自家师父原来用的讲经堂,裴奕面色尤未转好。
他倒不是轻言放弃之人,接下来的时间里,又私下拜访了几个当年交好的同道,所获寥寥,不得已要先回重明坊市向康大掌门复命。
“掌门师兄难得托付一事,我却做成这副样子。”裴奕有些懊丧,只是未料临行之前,这几天一直避着他不见的储虎儿却来送他了。
“裴师兄,愚弟还是想要问你,为什么要违背李师遗志?!”
裴奕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现在看来,自己师父当年未必当这位储家兄弟是徒弟,可人家却真把师父当师父了。
裴奕先是默然,再将遭吕文陷害,康大宝搭救的事情一一讲了。
听得裴奕说完,储虎儿才终于长出口气,看向裴奕的面色也好了许多,只听他道:“我只道当今重明宗掌门是个善欺妇人的庸碌之辈,李师当年受尽委屈负气出走也是应有之义,可未曾想那康掌门竟也是个义气之人。
如此一来,师兄回归宗门当是无可指摘,却是吕文那厮该死!先前都是愚弟错怪师兄了,还请师兄见谅才是。”
裴奕又哪会怪他,倒是又劝了一句:“储家兄弟若是有暇,倒不如和我一同前去见见我那掌门师兄。我知道兄弟向来潇洒惯了,不爱受这些约束。
可重明坊市的缉盗所毕竟是有筑基关照的好去处,兄弟筑基在即,也需要挣些资粮才是。”
储虎儿想了一阵,点头同意,“既如此,我便叫上几个亲近兄弟一道前去,若是那康掌门真如师兄所说那么义气,那这缉盗所我们定是要去的!”
裴奕自是大喜,有储虎儿出面说和,二人又一道劝了四五名修士同行,这才同乘飞舟回到了重明坊市。
正等在坊市中的康大掌门将裴奕的经历认真听了,先设了酒宴款待储虎儿一行人,袁晋刚从洞府中寻了的几件中品法器也派上了用场。
酒才饮到一半,便见康大掌门连招揽的话都不先说,跟随裴奕过来的散修就都一人赠了一件下去。
莫看那洞府的原主人虽未筑基,可所藏的法器却尽都精良,是世面上难寻的货色,这些苦哈哈的散修在此之前又怎可能想过能得赠这么珍贵的物什呢?
是以康大掌门这番举动,令得席上众人包括储虎儿在内都颇为震惊。
“原来裴师兄的师兄是这等奢遮人物,如此义气,怨不得裴师兄不做掌门也要回来呢?大家还真是错怪他了!”
众人都这般想着,只道这地方未来错,果与裴师兄所言不差,是个挣取资粮的绝好地方。酒席未完,便各个拍起胸脯,表示愿留下来了。
席后康大宝又安排了香车美人,把这群土包子美得乐不思蜀,更是觉得来对了地方。
做完这些,惯来抠搜的康大掌门却无有心疼之意,已经做惯了马骨的他,如今也知道怎么买马骨了。
这些散修固然值不得康大宝出的价钱,可消息一传出,被那个郑西陂纠合去的那些散修,至少也该对裴奕的印象有所改观才是。
虽然这些日子谢柳生已经给鱼山同修会中不少人去信了,邵家兄妹那伙坐寇也被自己招揽来了。
这些人加起来,怎么也有二三十敢搏命厮杀的修士了。
许应石的本事是厉害不假,可人生地不熟的,却未必有自己寻来的人多。
但康大掌门向来喜欢多一条腿走路,依着裴奕所言,那些曾受过李师叔教导的散修本事大都不错,不似寻常的乌合之众。
若能尽都收服过来,那对于自己跟许应石争夺缉盗所的实权,可是大有裨益。
“郑西陂…”康大掌门嘴里头念叨起来这个名字,眯起了眼睛。“道爷这重明宗的名头?是你想用便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