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宗黑砂峰峰钤宋雪桥,见过黑履道友。”一个穿着黑袍的老叟看着幻化出来的黝黑巨掌被黑履道人的飞剑轻松搅碎,心中稍稍惊讶,却还是面带微笑,从容说道。
黑履道人先瞄了眼瘫在地上生死难料的陈野,才又转头看向自称宋雪桥的黑袍老叟,颇觉难缠。
莫看对面这名字起得雅致好听,其身上的那股血煞之气,便是他那件灵器法衣也近乎掩盖不住。一眼便看得清,定是修行了厉害的邪法。
两仪宗历来号称九峰二十三脉,但这黑砂峰却是不在这其中,是在近二三百年才出现在世人眼中的。
相传这是两仪宗的大长老,结识了一位金丹大成的上修过后,以为知己,这才在芦溪山内新开的法脉。
此峰中人向来低调,外界的修士也少有人知晓他们的底细。
只看眼前的宋雪桥便是如此,其人修为高深,法术精湛,筑基境内的修行怕是已趋于圆满,下一步不是尝试结丹,便是要缔结假丹。
可即便是这等人物,也名声不显。在两仪宗的黑砂峰内,更是也做不成峰正,只得为七位峰钤之一。
以此足见此峰虽是新立,实力却也不逊于两仪宗内其他九峰多少,同样惊人。
黑履道人心中瞬时起了计较,若是只有这宋雪桥一人,也不是不能斗上一斗。
可要不要为了缉拿陈野一事,而彻底得罪了两仪宗,哪怕只是其中一峰,黑履道人便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眼见黑履道人握持飞剑并未再动手,宋雪桥面上笑容更甚,开口言道:“州廷暴虐,动辄破家灭门、伐山破庙!
黑履道友应当晓得,陈野道友是不是杀害子枫谷审掌门的凶手还犹未可知,便落得个门人四散、宗族凋零的下场。
道友却不要想差了,贪图州廷那点蝇头小利,便要与云角州诸多正义之士为敌了?”
什么是正义之士?在两仪宗眼里头,但凡愿意跟州廷作对的,哪怕是屠虐生民、祸害苍生,也都称得上是正义之士。
而在州廷那头,这个标准,怕也相差不多。最多也就是州廷多少还顾着点匡家人的脸面,会不咸不淡地规劝几句罢了。
黑履道人听得宋雪桥此言,面色渐渐和缓下来。
他是已成金叶筑基,结丹有望不错;
可结丹有望之人犹如过江之鲫,他今日若是真正的金丹上修,宋雪桥这厮若敢多言一句,一剑斩了就是,便是两仪宗知晓了,怕也不会多言一句。
可他现在还不过筑基初期,前途是有,可在诸多假丹、金丹眼中,也未见得算是个什么人物。
黑履道人不知道这黑砂峰要带这陈野回去,仅是为了打州廷的脸,还是别有所图,可若是因此卷入州廷与两仪宗的纷争里头了,于他而言,可就不太妙了。
黑履道人想要缉拿陈野回去挣份花红是事实不错、可想要诛灭陈野这一邪道筑基也同样是出于本心。
但若真要他处于与两仪宗对立的位置去做成此事...黑履道人可没有那么公正无私。
“既如此,此事某就...”黑履道人话未说完,便觉一道身影正在飞速朝自己接近,与此同时,对面的宋雪桥同样感觉到了来人。
宋雪桥倒是果决,他清楚黑履道人心中对于擒获陈野的念头已并不坚定,不管来人是敌是友,自己只消将陈野带回黑砂峰便是。
虽然峰正安排下来的任务还未尽数完成,但他陪着陈野匿在这个村子里头,已经有些时日了,回去之后,多少也能交待过去了。
宋雪桥想到此处,眉头舒展开来,旋即撮指一抹,一道玄色灵光便覆在了生死不知的陈野身上,再挥手一招,陈野便化作个小儿人偶大小,落入了宋雪桥手上。
只见宋雪桥身上的灵器法衣灵光流转不停,黑履道人便晓得前者这是要走了。
此时来人也已经近了许多,黑履道人也感受到了其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正待诧异之际,一道白光掠过,宋雪桥身上法衣散出一团黑气,将白光尽数接下。
这老修眼睛微微眯起,只这一击他便能感到来人实力很差,仅在筑基中期左右,这等小角色,也敢来拦自己,有些蹊跷。
可这会儿不是探明究竟的时候,寻常时候,对付这等人,不过是三两招工夫便能料理,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先带陈野回去面见峰正。
这道理不消多想,宋雪桥法衣灵光一震,其上居然还带有少见的飞天禁制,便要带着已化作人偶大小的陈野往黑砂峰回转。
却是不料此时,一道凛冽的剑光袭来,宋雪桥先前由法衣显化的黑气旋即便被击散,不得不又祭出一面鬼脸盾牌,才算将这道剑光接了下来。
宋雪桥面色登时一变,来人是谁?怎么连黑履道人都跟着拔剑了?!
宋雪桥这边还在诧异,便见一个草履猢狲已经从远处遁到身前,手中握持着一把玉钺灵器,朝着自己当头划下!
再近了一看,这猢狲不过只是一个练气小修,只是招式犀利,根基又非止一般的浑厚,这才使得他暂时有了寻常筑基中期修士的威力。
但饶是如此,区区一个练气小修,在宋雪桥这类可以尝试结丹的大人物眼里头,当真跟草芥一般无二。
“哪里来的猢狲,居然敢对本座出手。”宋雪桥心中升起一点怒意,大喝一声:“好胆!”
宋雪桥伸出右手,一股暴虐的黑色玄光凝聚成型,紧接着其面前便出现了一只丈许高矮的黑色巨掌,朝着猢狲当头捏去。
无数怨气冲得手持玉鉞的尹山公大感不适,他虽因妖灵侵蚀多得了一甲子阳寿,又因了多年了始终秉持道心用心修行,但归根结底,也还是只在练气境界。
尹山公能与寻常筑基真修斗上一斗都已是难得之事了,但这点分量,在宋雪桥眼里头,可不够看。
眼见尹山公的玉鉞灵器奈何不得宋雪桥凝出来的巨掌,就要被一把捏碎一般。
黑履道人却是急了,尹山公泽被云角州众修许多年月,万万不能在自己面前有个闪失。
宋雪桥幻出的巨掌如刚才一般,又被剑光轻易搅碎,令得他这时候也来了气性。
宋雪桥先时忌惮黑履道人无非是因了对方道途远大,不想轻易得罪,可不是真怕了他。
想他宋雪桥身为金丹弟子,一峰峰钤,在山南道都算数得着的人物,哪能真容忍黑履道人一个才将筑基的修士屡次三番地出来横跳!
老修将陈野幻成的人偶贴身收好,一指点去,一股迅疾的劲力穿向才将将从巨掌中挣脱出来的尹山公,快如闪电,转瞬即至。
黑履道人快步到尹山公身前,同样并指一点,劲力散开的同时,远处宋雪桥盾牌上的鬼脸大口一张,十数个附着蓝焰的骷髅脑袋被次第吐了出来。
这些个骷髅脑袋各个都有酒坛大小,甫一现身,恸哭之声便瞬时萦绕在了尹山公与黑履道人身边。
尹山公闻声过后只是微微皱眉,黑履道人却是眉头紧蹙,似是连向来坚毅的道心都在轻轻颤抖。
“好厉害的邪术。”从交战伊始到现在,黑履道人头一回在心中惊叹了一番。
这山南道、这大卫仙朝玩骷髅头的修士不知凡几,便是一个寻常练气邪修都能玩出花来。
黑履道人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剑下斩了不知多少,也不知靠着一柄飞剑从多少厉害邪修的骷髅头下逃得性命,可能只靠哀怨恸哭之声,便影响他本人道心的,却是头回见到。
这是寻常假丹都难做到的事情。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尹山公的吟唱声在黑履道人耳边响过,便见前者敏捷地避过当面一个骷髅脑袋的撕咬,玉鉞的刃面亮起白光,朝着下一个骷髅脑袋狠狠斩了下去。
“铮”,金铁交击之声过后,骷髅脑袋被削了一截下去,凶性不减,朝着尹山公猛扑过来。
尹山公又暂歇手中灵器,沉心静气,双眼直视骷髅脑袋中的两股萤火,哪怕被灼烧得双眼落泪,亦是半点不让。
随着骷髅脑袋愈发接近,尹山公才一张口,大股炽热的妖炎从其口中喷出,便将当面的数个骷髅脑袋尽都燃成灰烬。
“这...这是丹火?!”宋雪桥目露惊色,这时候他可半点顾不得心疼自己要花数年工夫才能炼制成的一个蓝焰骷髅了。
见多识广有位金丹上修做师父的他自然认得出来,这猢狲口中吐出的妖炎虽然威力不大,但本源品质却是极高,定是丹火无疑。
“这厮是跟哪位上修关系莫逆,还直接就是金丹血裔?”宋雪桥心中惊疑。
金丹之下的修士若想使用丹火法术,那么照常理而言,便是要金丹上修亲自施法,引一束丹火本源才能得行。
可是这丹火本源何等珍贵,便是金丹上修也要耗费大把精力才能补齐,若不是极为亲近之人,怎舍得如此做呢?
以两仪宗而言,金丹门人几要以百计,可能得如此恩遇的,宋雪桥却也只听闻过当代大长老的独女一人而已。
“可眼前这猢狲居然能以练气之身便修有如此厉害的道术!”
宋雪桥想到此关节,手上的力度便又轻了几分,得了尹山公提醒的黑履道人复又御剑斩来。
一时之间,场内剑气纵横,将原本嚣张的蓝焰骷髅也尽数压了下去,宋雪桥拂手一招,鬼脸盾牌猛地张口一吸,场中的骷髅头又尽数被鬼口吞回肚中。
做完这些宋雪桥面色不好,他自己有所留手是真,可眼前这杂毛道人飞剑犀利同样是真。
再加上一个深浅不知的猢狲,现在看来,要想轻易地将陈野带回黑砂峰,却是一桩难事了。
既然威压不服,那便继续以宗门势力恫吓便是。
作为宗门弟子,宋雪桥做起这些事来轻车熟路,前倨后恭的面色变换起来亦是应付裕如。
修行人嘛,为的是长生久视,哪能回回都打生打死。
往往交手不利,宋雪桥只要把两仪宗的牌子搬出来,便多少也能挽回一些局面,至少在左近几州用这一招,是百试不爽!
“不知是哪位道友当面?宋某是两仪宗掌刑长老具威上修门下,奉黑砂峰峰正蒋元丹主敕令出门行走,还望道友行个方便。”
假丹不是金丹,不能冠以上修的尊号,只能以丹主称之。
宋雪桥口中的具威、蒋元皆是他的后台,后者虽远比不得前者正品金丹之尊贵,可在假丹之中亦是数一数二的存在,黑履道人亦是有所耳闻。
他是个剑修不错,却不是那种靠着一柄飞剑便要战天战地的莽撞人。
现在若是罢手,在宋雪桥那边,当还有转圜的机会,令其不至于太过针对自己。
黑履道人想到此处,刚要朝身边的尹山公开口,却见后者已经又手持玉鉞冲了上去。
“州廷从京都大理寺带来的那位老修对我说,陈野是换了血,服了史理当年用满城黎庶炼成的那枚血基丹才筑基成功的,这等人,一个都留不得!”
尹山公说话声音一如既往的粗重,其声虽如洪钟,却带有一分浑浊之感。
黑履道人听不懂尹山公口中的血基丹是什么,但见了后者出手,便是想也不想地扬剑挡在最前。
宋雪桥脸色大变,这两个山野蠢货,怎么连金丹上修的名号都不忌讳了,峰正的事情怠慢不得,宋雪桥放出信符,传诏左近的两仪宗同门皆来援助。
黑履道人将他动作看得真切,想要拦却是来不及了,只得将手中飞剑的力度再增一分。
三人乱战一阵,期间令宋雪桥颇为庆幸的一点却是,尹山公那最为让宋雪桥忌惮的妖炎却是再未使出来了。
前者虽因了妖灵侵蚀的遭遇得了一丝金丹丹火本源藏于丹田,可却难以频繁御使,要每三年才能施展一回。
好在宋雪桥不明此事,斗法之余却也暗自防备,这才使得他在与黑履道人与尹山公的斗法之中处于劣势,根本遁逃不得。
黑履道人剑法卓绝,宋雪桥纵是金丹门人、筑基圆满亦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才能与之相抗。
什么血光鬼气、骷髅炼尸,在对方的剑光之下,往往都撑不住几个回合便要消散。
本想擒下这个猢狲拿捏黑履道人,却不想这猢狲虽然修为低微,身法却是鬼魅非常,自己面对黑履道人不敢分心太多,一时之间,居然拿不下他。
他那件玉鉞灵器虽然威力平平,却带有玄门正气,隐隐克制己身手段。
与这二人合战一处,倒令得宋雪桥暗呼难缠。
早知若此,自己还不如早些擒下陈野复命,才懒得听那峰正的交待,仔细观察他行气、采气之法,记载清楚过后,再行其事!
正在三人酣战之时,一个岳美姿仪的修士又赶了过来。
“山公!黑履前辈!”秦苏弗的出现令得黑履道人微感诧异。
就算前者成就的是冰叶道基,这才多长时间,怕是连灵元转换都未完成,战力还比不得尹山公,对上宋雪桥这等强手,来了便不是助拳,而是添乱了。
尹山公也是若此想的,自己跟随秦苏弗受了州廷敕命出来巡检各县生民,途径此处时自己才寻到了疑似陈野的踪迹。
抛下秦苏弗紧促赶来,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这时候再将秦苏弗要来助阵,尹山公还来不及喊,一道银色刀光倏然落下,斩在黑履道人飞剑之上。
正在与黑履道人周旋的宋雪桥抓紧机会,鬼脸盾牌当即吐出一枚墨色尖牙,直往尹山公身上打去。
尹山公躲避不及,玉鉞与尖牙相撞,却不能敌,尖牙方向一偏,划过尹山公法衣,在其肩上擦过,一道白汽升起,尹山公肩上的血肉登时溃烂大片。
黑履道人心道不好,当即撮指将飞剑召回护在身前,抓起尹山公与秦苏弗便遁逃出去。
宋雪桥刚要再追,却被先前那道刀光的主人拦住。
“岳澜,你因何拦我。”同是筑基修士,但宋雪桥自诩是岳澜前辈,后者又没有个金丹师父,于是哪怕是因了岳澜的缘故才击退了黑履道人一行,宋雪桥口中却还是不怎么客气。
“宋峰钤,黑履道人不是好相与的,咱们若是斗得久了,把费南応甚至匡琉亭召来了。现在金丹不出,咱们两仪宗内都无几人是他二人对手,届时怕是连你自己都难走脱了,更莫说完成你家峰正的交待了。”
岳澜却也不客气,当即回怼过去,令得宋雪桥面色难看。
“呼,多谢岳师弟援助之义。”听了岳澜之言,遭遇不顺的宋雪桥沉默一阵,总算将心情平复过来,这才出言告谢。
岳澜回礼,开口言道:“宋师兄,师弟还有别的事情,便不久留了。师兄还宗路上还请小心,近来可不太平。”
岳澜说完,闪身离去。
宋雪桥停在原地,手中紧攥着人偶,不一会儿,亦往芦溪山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