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宝手起刀落,黑亮的短刃将一个粗眉脑袋和矮壮身子分开,血流如注,哗哗地洒了一地。
黑色短刃的胖主人这才猛地呼出口气,“舒服了。”
死者边上还躺着两个死者,是死者那日圆桌围坐的好友,死得更快,被康大掌门一刀一锁随手打杀。
来前他跟妙云斋好几个龟公挨个套了话,打听清楚了这三人的来头,知道了皆是些没有根脚的,跟着山中劫修厮混的野修。
于是在宣威城外候了十天,跟着他们又走了两日,这才寻到了个僻静地方。
本来想打杀的只有粗眉修士一人,后来又怕泄了消息,索性顺手将两个同路的一道打杀。
似这类纯靠打熬法力瞎混了几十年的练气野修,斗法手段太劣。就算是康大宝刚遇上刘家四鬼那会儿,单手也能打几个,不值一提。
便是戚多罗,也是靠着他那位筑基后娘,才让康大宝免了杀心。
说来也奇怪,他混迹此间已有四十余载,见惯了强者欺凌弱者,比之那日妙云斋之事惨烈的不知道有多少,按说早该见怪不怪了,怎么偏偏这次怒成如此地步了呢?
康大掌门想了许久,也未想得清楚,索性也不再想,偶尔快意恩仇一次,当无大事才对。
死了的三个人都是信奉享乐主义的盲流之辈,并无什么身家,三个人加起来也只有一个储物袋。
其主人是个白脸小嘴汉子,康大宝记得龟公说过,似是姓吴。
储物袋里没啥值钱物什,只有一堆低阶灵药灵矿,两件符器,三五颗下品灵石,一小堆碎灵子,看得如今身家暴涨的康大掌门都有些懒得数。
可康大掌门看不上他的储物袋,却不代表康大掌门的储物袋看不上他。
那节已沉寂许久的黑骨从康大宝的储物袋中骤然射出,目标正是那吴姓修士的尸首!
“第三回了!”
照旧是熟悉的景象,康大宝没有去关心眼前的一地齑粉,一手伸出,抓住正竖立空中的黑骨。
眼见此时黑骨上那枚仙篆已经不是起先那副时隐时现的模样了,而是泛着一点白色荧光,颇显圣洁。
“这黑骨绝对是有来头的!”康大掌门眸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事不过三,这回总该有些眉目了吧?!”
康大宝如此想着,随即将黑骨握持手中,寻了处僻静山崖,打神锁狠砸一通,几下便凿了个深洞出来,再随手布下一层法阵过后,康大掌门才认真拿起黑骨一寸寸地端详起来。
康大宝一双小眼中现出一对灿亮的金瞳,自用了清眸宝液过后,康大宝便发现破妄金眸的“破妄”之用终于有了比较具象的表现。
不仅是寻常的幻阵迷阵难瞒住他的眼睛,就连现在这样参详物件的时候,用上一双金瞳,也要清楚许多。
依照张祖师留下的典籍来看,这本是将破妄金眸修行到大成境界后,才能有的表现。可见这清眸宝液的确是难得的珍物,对于瞳术着实有不小的增补作用。
康大掌门面带肃然,用金瞳将这黑骨从上到下一遍遍细细扫过,连骨缝中夹杂的污泥草屑都未放过。
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未能有什么发现,且不大一会过后,康大掌门的双目便有乏累之感。
原来这黑骨上的仙篆只是看着柔和圣洁,待康大宝运起破妄金眸过后,随着时间渐渐推移,只不消半刻钟,双目便有灼伤之感。
再又过了半刻钟后,康大宝的眸中金光便又被震得散开,恢复成本来颜色。
非止如此,此时康大宝眼中又跟着淌出血来,当真是仿如刀绞一般。
可饶是这样,康大宝却犹不放弃,继续验看不停。直到眼中出现黑斑,把双目皆涨得痛得几欲抠出来过后,康大宝这才骂了出声。
“娘的,竟还是看不求懂!”
此次足足端详了有小半个时辰,也仍是一无所获,康大掌门满心失望之余,却也幡然醒悟,知道这真是再也看不得了。
此时他双目已伤得几不能视物,才突然醒悟自己这是犯了欲速则不达的大忌。
按说这等修行忌讳,依着康大宝向来不忙不暴的性子,自入道过后,甚少发生。今日怕是受了先前在妙云斋的影响,心境并未平复下来,这才落得个如此下场。
反省完后,康大宝放出了小奇来护着自己服丹疗伤,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月过后,方才觉得好些了,蒙上块黑布眼罩回到了重明宗中。
———青菡院
一羽健硕的金羽枭从天空俯冲下来,稳稳停在一个裹着兽皮大衣的老修腕上,后者口中喃喃了几声过后,便听得金羽枭叽叽咕咕叫了一阵。
老修脸上露出了了然之色,这才面带恭敬地朝着立在身侧的孙嬷嬷回话说道:“甲字陆号说见到了姑爷双目渗血,负伤而回。”
“姑爷怎的又受伤了?!”孙嬷嬷听得蹙眉不止,跟着又叹了一声,心道这小地方出身的人就是要贱些。
明明都做了费家嫡婿了,还要跟那些行伍出身的厮杀汉一般整日搏命,这哪像是体面人物该做的事情。
“玉儿,传话药房丹师去对面看看姑爷,不要讲别的,一应灵药但用便是,只言是小姐的意思就好。”
孙嬷嬷话音刚落,她身侧那面容姣好的大丫鬟便细声应了,转头往药房去了。
“王教头还要多久才到?”孙嬷嬷又看那架着金羽枭的老修说道,后者轻轻抬下手腕,让那金羽枭振翅腾空过后,才接着恭声回道:
“昨日王教头才来了信,只说是五老爷那头还有事未忙完,还要晚些时候才能动身。非止王教头一人难以成行,便是司马许给小姐的那队家生子,也还没有眉目。”
孙嬷嬷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早先受的伤势也未尽好,当即拄着一根灵木手杖干咳了几声出来。
先前围猎二阶碧皮朱蛤的时候,非但是孙嬷嬷一人手上,这青菡院中的护卫,几乎称得上是死伤殆尽。
死了的自没甚话可说,但那些还活下来的人,孙嬷嬷也厌恶他们不怎么堪用,便向费疏荷提请要主君换队人马过来。
费疏荷自无不从,去信过后不久,费家便有信来,却是费南応的正妻韩氏回的。
信中语气照旧亲热,也讲清了此事已交由费南応五弟费南並去安排,只说放心便是,人手不日便来。
可不日得有些久了,却还是没有传来队伍动身的消息,便由不得孙嬷嬷这个陪侍费疏荷左右的大管家不急了。
晚间用膳时候孙嬷嬷想了想,还是将此事告知了费疏荷。
“仆妇无用,累得小姐还要操心这些琐事。”
“嬷嬷这话是从何说起,”费疏荷螓首轻摇,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既然五叔那里尚缺人手,那便算了,我们也回趟家去,给五叔帮帮忙吧。许久未回娘家了,正好也哭哭穷去,省得大人们都将我忘了。”
孙嬷嬷听了费疏荷说起此言,眼皮微微向下,眸中也流过一丝心疼之色。
“托玉瑶妹妹制得‘宜爱香’是不是也好了?咱们先看看去,婶娘最爱这香了,也不知离了颍州这么久,她那里是不是缺了呢。”
孙嬷嬷自是知道费疏荷说的“宜爱香”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京畿一代贵妇圈子中甚为流行的奢侈之物,要选用数样珍稀二阶灵物才能制成,往往只指头盖大小那么一块,便要千块灵石起步才能购得。
其中有些稀罕物什,却只在京畿道中分布得有,在云角州这边鄙地方,便是抱着灵石也难寻到。
费疏荷与孙嬷嬷之前之所以大费周章地围猎碧皮朱蛤,便是因为碧皮朱蛤的心头血,就是制造“宜爱香”其中一味难寻的二阶辅料的替代之物。
这消息也是费疏荷在此地唯一一位闺中密友衮玉瑶告诉的,这等秘辛之事,一般人是难知道的。
青菡院上下费了莫大心力加之费疏荷又出了一些嫁妆过后,才算将这制作“宜爱香”的材料制备齐全了,交由衮玉瑶手中。
衮玉瑶背景与费疏荷大致相同,同样是失怙后由宗族长辈一手带大的孤女。
莫看衮家门第不高,但这衮玉瑶却在京畿一代名声不小,比衮假司马这类平平无奇的筑基真修可要出名得多。
这便是因为其制得一手好香,引来了一众贵妇追捧。据说其年岁虽轻,但制香手法之细腻,造诣之高,便是连当今皇后都曾耳闻,遂调任衮玉瑶于宫中,任尚寝局典执女官。
这些时日她正好告假,随衮家一支迁徙来云角州安生的族人一道过来,看望其族叔衮假司马。费疏荷闻知消息过后,这才请托她帮忙制香。
所为的,自是能讨得长辈欢心,寄人篱下这么些年,费疏荷要远比费家人意想中,还知事得多。
轻车简从,费疏荷既然定下来了主意,便只带着孙嬷嬷与贴身丫鬟,行到了宣威城。
从衮玉瑶处取了宜爱香后,才又折返到了费家宅邸。
当费南応着一身绿色官袍回来的时候,便见到了费疏荷正跟自家夫人话家常,笑问言道:“今日怎的回来了?”
“问伯伯安。”费疏荷脸上登时现出些真挚的笑容来,她母早丧,父亲早年游历不知所踪,是费南応这个亲伯伯一手带大的,恩若父女。
“回门不带新婿...不好。”费南応环顾四周,接着说道。
“荷儿难得回来一次,不说这些。”费妻满脸不高兴地瞪了一眼自己丈夫。
“伯爷那边咱们费家已给足了脸面,还要如何,天下还有几家这般恭顺的巨室,他匡家还不知足不成。”
“妇道人家...”费南応摇摇头,想起老妻却是望族出身,便不再多说。
“谢谢婶娘。”费疏荷俏脸上露出笑来,美得费妻都稍愣了下神。“多好的丫头,合该嫁进我们韩家的。”
“用过饭了罢。”费南応不接夫人话,关心问道。“才跟几个姐妹一起用了莲子青鱼羹。”费疏荷做出副欢快语气,乖巧答道。
“是了,你最喜欢府上刘婆子的这道菜,回去时候把她带上。”
“谢谢伯伯。那婶娘跟家中几位姐妹可就吃不上了。”费疏荷捂嘴笑。
“这老头子,何曾管过我呢。”费妻故作恼色,说完也跟着笑。
“你在夫家清苦许多,不消管她们的,天天在府中吃好的,都吃胖了。”费南応挥挥手,全不顾身侧老妻已经真的得生气了剜了自己一眼,接着说道:
“康大宝近来可有什么事做。”
“听孙嬷嬷说,这些日子他可忙得很呐,县中有事要去,坊市中有事亦走不开,剩下来的那点空闲也要都放到宗门上去。”费疏荷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喜怒来。
“之就这点消息,却还要婆子跟你讲你才晓得...”费南応摇摇头。
“修行倒是有点进益,心境却万莫忘了跟上来。莫以为筑基丹早早给你备好了便万事皆休了,堂内这些年服了丹也筑基不成的废物大有人在,你再怎么也要筑基罢?真要耽误了,莫要把我跟你家婶娘哭死!”
这话说得蛮重,话刚落,那头费疏荷便红了眼眶。
费妻忙出言维护道:“好了,不就筑基嘛,我家荷儿闭眼睛都能成!去去去,一回家就给人摆脸色看,走走走,我这里不缺司马大人来抖威风,忙你的军国大事去。”
费南応出言也稍有些后悔话说重了,索性借这个台阶退出门去,唤过门外侍立的孙嬷嬷,行到一处僻静偏屋。
“说说康大宝罢。”
“诺。”孙嬷嬷似是早有准备,将近来的几个事情一一道来,从唐固县灵石矿、蓝银矿脉、霍家擂台、收服山都群修、坊市立威,直至围猎朱蛤...
孙嬷嬷心思伶俐,知道费南応无暇多听废话,便简要洁明地说了小半柱香功夫才完。
待孙嬷嬷将事情讲完,费南応颔首示意,他每日经手的多是州廷的大事。因了有司关注了黑履道人,康大宝身上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一些,却不可能无孙嬷嬷这般如数家珍。
待其大略听过之后,费南応只轻声一叹:“听着倒是不错,可惜呀,看似好大的阵仗,不过是过眼云烟。呵,若没了黑履那厮...啧,自身终还是个不成器的。”
费南応在屋内自言自语一通,孙嬷嬷只是弓着身子恭敬听着,前者不开口,她又哪有插话的资格。
“做得不错,我会去信,你家小子在颍州本宗里自有前程。待他筑基成功,我便在应山军里给他一个职司。”
“谢老爷。”孙嬷嬷的浑浊的眼中瞬时有了神采。
“疏荷上次来信,说有几个护卫被二阶朱蛤生吞,还说吓到了,惹得夫人好几天都睡不好。你这么说了一通,我才知道事情首尾。
你自把疏荷守好就是了,何必去那些险要地方。诸般道术也可暂停下来研习,只是这心境修行务必抓紧,我观其离筑基还差得远。
老五那边我昨日骂了他一通,人手已经备好了,你们这次一并带回去。这丫头成婚了,心思也变得重了,受了委屈就似从前一般与我直言便好,何苦...”
费司马说到一半,便又止住不言。
“仆妇知道了。”孙嬷嬷恭声回道。
“嗯,好生做,让疏荷跟康大宝带句话,州廷不日便有大动作,莫要给伯爷丢人!”费南応临了又提了一句,才挥手示意孙嬷嬷出去。
待孙嬷嬷退出去合上门,费南応微眯起眼,又拿起副算盘来敲了一阵。
“噼里啪啦”的声音突地停下来,费南応拨弄算盘的指节一顿,幽幽叹了一声:“金叶呐...好大的造化...”语气中透着一丝难掩的羡慕。
那头费妻刚轰走丈夫,转头给从女擦拭干净眼泪,才细声劝慰道:
“你也莫怪你伯伯,他也是真心疼你。他原是属意的亲勋翊卫羽林郎将家的长男,束郎将也有意动。
只是他家长男小时在左宗正跟前做过六年采露童子,左宗正于他有半师之恩,束郎将不敢独断乾纲,直说此事还需左宗正应许。
你伯伯就差请叶涗老祖出马跟左宗正求请了,未曾想你这丫头命这般不好,遇上匡琉亭这混账东西。前些日子家里传话,找着闻烟那丫头了,老祖发了话,把她扔家生子里挑一人配了。
都是她害苦了你,前次你伯伯求老祖下了令,把她家那支从小宗位格上降一等下去。
再过两个甲子要是还出不来金丹,那就再降成旁支,到时候便连筑基丹都不发她家,任她们去跟宅里那些贱命一起厮杀挣前程去。”
“谢谢伯伯、婶娘给我做主。”费疏荷听完只觉委屈,小声哭出声来。
亲勋翊卫羽林郎将出身左江束家,这在仙朝一众望族中都排名很前,门楣要远胜费家。
束郎将早年间曾在北王座下学道,学成后经京兆府举荐出仕,如今已是简在帝心,掌六百红叶郎官卫戍宫室。
其长男之母更是望族玉昆韩氏当代族长之女,其本身又跟大卫仙朝左宗正有一段缘法...
若不是这长男资质也差些,这等好人家,只怕只以费家的门楣想要够上,还差了一些。
“好孩子,这点事算得了什么,只是苦了你了。”费妻也眼睛发涩,两人痛哭一阵,费疏荷又喝了两口清蜜,这才从内室退了出去。
孙嬷嬷已领着丫鬟在外恭候,玉儿见费疏荷出门忙迎了上去引路。
青菡院已经搬走,如今费疏荷在这宅院里没了住处,她回来省亲,便只能带着仆役们暂居客房了。
“小姐,五爷说人手已经备好了,只待咱们回去...”孙嬷嬷话言道一半,便看到了自家小姐眼中的落寞之色。
费妻先时的热情话语还萦绕在费疏荷耳边,但却在后者心头留不下一丝印记。
“若是我是伯父亲子...”费疏荷又想起匡琉亭踏进院中的情形,龟缩无声的诸家长辈。“那时若是伯父也在,那...”费疏荷轻摇螓首,心知就算费南応出面阻拦,在匡琉亭面前多半也硬不起来。
“可若是被伯伯带来的是雅晴呢?”少女心中生出一分怨怼,“伯伯怎不带雅晴来呢。”
“小姐,”费疏荷被孙嬷嬷一声轻呼唤了回神。
“无事。”费疏荷掩藏下自身情绪,浅笑道:“嬷嬷跟几个小的收拾下吧,待跟伯伯一起用过晚膳,咱们就回去吧。”
“小姐早间不是还说想再跟几位小姐玩耍几日吗?”
“不耍了,终是嫁出去的人。”费疏荷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脑子里突地想起来了个阔面重颐,大耳朝怀的胖大身影。
费疏荷只觉心湖中泛起一点波澜,轻声说道:“我想我自己的院子了。”
(这两章剧情是有点慢了,因为是刚好写到这里了,不好脱开,下一章开始推快一些。括号里头的字我算过的,不算钱的,请大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