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一片血雨罩在了野平水的灵力护罩上头,对面是一个也仅只有舞象之年的稚嫩少年,手段却比野平水差了一筹。
被野平水用葫芦法器中喷出来的黑砂,烫杀成了一堆肉泥。
“呼,第二个啦。”野平水大口地喘起粗气,将那少年簇新的储物袋捡回手里,心里头默默记着数,避过了身旁的一堆紫土,才找了个矮堆坐了下来。
这已是他跟随掌门师伯来小吴山的第二十天了,却还未习惯。
康大掌门大小是个官,就算被费司马点了这要命的差事,需得率领麾下修士驻扎在甲字戌号山头这等危险地方,却也能给自家弟子谋一些相对安全的位置。
野平水与宋晖等人离双方交战的阵线不近,这次野平水之所以会与清云盟修士遭遇,其原因和上次的一样。
是因了前方值守的鸳鸯堂修士又被清云盟的锐卒冲垮了,速度快得连蒋青都未来得及带人堵上缺口。
好在储虎儿带着人扎紧了缺口,堵住了涌上来的清云盟修士。
而赶来的叶正文虽带着人将对方这股子锐卒杀败了,却还来不及围拢清剿,便让他们在阵中乱窜逃命。
这才累得野平水也要与清云盟修士厮杀一场。
好在这乱跑到野平水面前的也是个面嫩的小修,斗法技艺稀松得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那支锐卒的队伍中去的。
说起来,这里的确相对安全,野平水来此二十天,才第二次见到了清云盟修士,却也杀了第二个人。
这个老实孩子怕倒是不怎么怕,当年横山遭难的时候,他也经历了全程,只是杀人的手艺还不熟练,不怎么熟练罢了。
此役阵仗要比费司马当年攻灭五相门的时候大得多,二位司马亲临,调来了二三十位筑基真修,皆不是等闲之辈,其中不乏司马府长史不色这样的京畿来人。
云角州各县乡兵尽数发动,大县五百,小县数十,连同州廷牙军与铁流云的獬豸卫,合成了二千练气修士组成的联军,浩浩荡荡,开拔过来。
之前按康大宝私下所想,怕是整个云角州都只有万余修士,且州廷还一直都未尽收云角州全境,说起来,此役已算是下了极大的本钱了。
而瑞锦门一方,此时算上各处附庸,自家仅有四百练气修士皆困守阵中,几无胜算。
两个当家的筑基真修眼见州廷势不可挡,不是没有反水的念头。
可两仪宗早在开战之前,便已经将他家的筑基种子,尽数转移至了霞泊山总坛。
非仅如此,两仪宗还派出了一名峰正丹主游说各家云角州的筑基势力,有那心向州廷的让他家反水、而那心向两仪宗的则要他家声援瑞锦门以分担压力。
两仪宗在云角州积威已久,这位丹主就是不以武力威胁,只这么一路封官许愿下去,也很是劝说成功了几家。
毕竟大家心里头都清楚,当年沈灵枫上修平蛮之役后坐镇山南道,担任一道总管之时,仙朝也是如今日一般如此势大。
跟随其后影从的大家、宗门不在少数,其中不少都是云角州内首屈一指的大势力,风光无限,而两仪宗的死忠们却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可今天只要掰着手指头稍稍数一数,就数不出还有几家沈总管的拥趸仍有道统留存了。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呐。
既然州廷联军行到一半,后院便有起火的趋势了,费司马不得已之下,便分兵交由衮假司马,要他回首将这些首鼠两端之辈一举荡清。
而趁这当口,瑞锦门的阵法当中便陆续有其在清云盟的盟友来援,其中已经有了八百修士。
费司马失了速战速决,雷霆一击的机会,而那位被两仪宗派出来游说各家的假丹同样不怎么幸运。
他身陨在了前往洪县莫家的路上,临死前还含着不可置信的眼神,便被岳家老祖岳檩斩了。
他到死都未想到,两仪宗曾经的铁杆鹰犬韩城岳家,竟然已经彻底地倒向了云角州廷一方。
南安伯都纡尊降贵,哪家人不馋呢?
据传此事过后,南安伯匡琉亭与两仪宗掌门栗云上修在重铅峰见过一面,谈了什么无人晓得,只听人说两人似是相谈甚欢。
这次商谈过后,州廷放了一位两仪宗的假丹进去,而岳檩,也又回到了韩城。连同岳家众修,也同样未行到小吴山下为州廷助拳。
明明大人物们抬抬嘴皮子便能讲好的事情,他们却偏就要这些低阶小修拿命来磨。
而野平水所在的由费司马指派给平戎县驻守的甲字戌号山头,曾是瑞锦门设立在外,以为他家那处宗门大阵提供灵能的一处关键阵点。
费司马甫一到了小吴山下,便寻到阵师查验好了位置,挥兵将这个山头上的二阶大阵阵脉断绝。
立时令得瑞锦门的宗门大阵,失去了很大一部分灵力来源。
这使得如今的瑞锦门只能以灵石为大阵供能,这便要靡费许多。哪怕他家曾是出过正品金丹上修的高门,也支撑不了多少时日。
是以尽快夺回这处关键阵点,便是瑞锦门现今要做的重中之重。
费司马料到了这处地方关键,瑞锦门定会反扑,便将驻守甲字戌号山头的任务,交到了平戎县县尉康大掌门的身上。
毕竟这是个要害地方,只凭平戎县这三百良莠不齐的乡兵多半守它不住。
为此费司马还调拨了一队州廷牙军过来,为首者,正是康大宝从前见过的宣威西城中关丞、衮假司马的族侄衮求寿。
其中还有不少费家的旁支子弟,费司马当真是没有辜负南安伯的信重,是实打实的将自家最亲近的队伍都砸在了最危险的地方,以做表率。
只是他倒是没有算到那位假丹的本事厉害程度,不比岳檩稍差。
只一人便能压得费司马连带十数名筑基走脱不得。
本来初始的两千修士联军分做两处,一处由衮假司马带队平叛、便已分走了不少人马。
但而今费司马这处的大半筑基都被两仪宗派来的假丹丹主牵制,现在州廷一方这剩下的筑基数量,不比阵中瑞锦门连带各家助拳而来的筑基多上多少。
练气修士方面,又有甲字戌号山头分走了四百号人马驻扎。
如此一来,州廷围攻瑞锦门的队伍中的修士,勿论是质量、数量,都不见得能比阵内修士强出多少了。
费司马那头脱不开身,于是现今州廷的大军,其实皆是由司马府长史不色指挥。
后者本事不能说差,但要说将他与费司马相比,便有些霄壤之别了。
除了萧规曹随地日夜围攻瑞锦门大阵不停,他还将费司马布置下的,要平戎乡兵死守甲字戌号山头的军令执行得很是彻底。
康大掌门在甲字戌号上带着门人乡党驻守了十数天,山下围攻瑞锦门大阵的其他修士,愣是没有一个活着的修士从甲字戌号上头下来过。
这番下来,其他各县乡兵固然感受到了州廷对于攻灭瑞锦门的决心,可心中也有些震怖。
更不提不色一个无后的和尚,他为了身家富贵连两位司马的族裔血亲都不体恤,又哪会在意这些被征召来的修士性命。
仗打到这个份上,州廷一方下头的底层修士其实都清楚,勿论这瑞锦门的大阵到最后能不能被州廷攻灭,他家道统会不会自此灭绝,自己都是很难活下去的。
士气已伤,可不色却还是执迷不悟,连仅剩下的一位州廷录事的劝说也不听,队伍未得休息,轮番攻阵,日夜不停。
这番下来,州廷一方很快便出现了筑基真修的伤亡。
前一日瑞锦门突然放开大阵,令得州廷正围攻阵法的队伍措手不及,连洪县莫家当代家主也被两三名同侪咬住,未能走脱,没入阵中。
反倒是帮瑞锦门当家的两名筑基狠狠地鼓舞了一番士气。
曾与康大掌门做过买卖的洪县莫县尊拼死将自己父亲的尸身抢回来了半截,才朝着不色哭嚎一阵,另外半截便已由瑞锦门派人送了回来。
席卷大势而来,顿兵不克也就罢了,居然还比龟缩于阵中的瑞锦门一方还先折损一位筑基真修。
州廷一方士气大伤,偏偏衮假司马那处也遇到了麻烦。有筑基大族勾连数县散修,令得他无法脱身驰援,这便使得州廷的攻势停滞不前了。
州廷的将士们虚应故事,瑞锦门一方的修士却是气势如虹。
两仪宗那边已早早地将饼画好了,这次只要使得州廷大败抑或是无功而返,清云盟一方不仅可以得到二十枚筑基丹,诸家的筑基修士,甚至还有前往霞泊山,听金丹讲道的机缘。
此消彼长,州廷的攻势威胁愈发不足,清云盟一方甚至敢走出大阵,与州廷联军阵列而战了。
但州廷一方修士的数量与质量终究还是占据着一定优势的,在不色的指挥下,瑞锦门一方小挫而回。
人家这下可是正儿八经的小挫,瑞锦门殿后的筑基,甚至还杀败了一支冒进的州廷小队,这才从容而回。
而与此同时,眼见曾以为州廷会摧枯拉朽的平灭瑞锦门的景象并未发生,那就免不得人家要生出些不该生出来的心思了。
清云盟的各家主事,甚至敢将家中留守的修士再抽出一部分来,组成一支三四百人的联军,围攻康大掌门驻守的甲字戌号山头了。
这里头可不乏筑基大家的门人子弟,除了州廷派来的那队牙军之外,康大掌门麾下的其他修士与他们对上并不能占上多少便宜,坚守起来甚是艰辛。
好在总算是又守住了一天!
野平水见着清云盟一方的修士被叶正文带着韩韵道等人剿杀干净了,这才松了口气,与身侧的宋晖互相搀扶着,走到了裴奕所在的医所。
二人来得晚些,此时裴奕与州廷派来的几个丹师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对手的这次进攻,又使得己方伤亡了十数人,而其中好些伤者,也是救不回来的。
要知道,县尊罗恒的簿子上点的不少人可都是各家中坚,此役过后,平戎县中那家家缟素的场景定要重现了。
甚至那被破家灭门、自此绝了道统的,都未必会在少数。
宋晖年岁还小,顾不得感慨这些。
他的右边胳膊刚刚被野平水打死的那个清云盟修士的灵虫蛰了一下,疼是不大疼的,就是使不上力气了,便想要找裴奕看一下。
裴奕到底造诣不高,关切地看了一阵,却看不出异样,便找上了随着州廷牙军派来的丹师。
后者现在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碍于情面只过来草草看了一眼,拿一枚二阶妖兽制成的骨针扎进了宋晖的创处验了下。
过了半晌见骨针仍无异样,这丹师便冲着裴奕没好气地说道:“嗨,有甚看头,不过只是皮外伤罢了。”
裴奕虽有些诧异,听后却也放心下来,只连声道谢,又给野平水包扎了腿上的伤口,叫二人先回营中休息。
野平水与宋晖又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去,刚要出门,便见贺元禀与张楽抬着董柳儿进来了。
董柳儿此时面容枯槁,皮肤褶皱得似个八旬老太一般,面如黄纸,一头浓密的青丝已经由一把黑白相间的稀疏头发替代,众人若不是一直与她朝夕相处,定也是认不出这个天真少女的。
“呀,这小丫头元气怎么败坏成这个样子?!”此时不消裴奕来请,丹师便已探头过来了。
“唔...”董柳儿见到了师伯裴奕面露凄然,她此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艰难的张开小嘴,苍白的唇瓣不带有一丝血色,而本该莹白的两排贝齿也被一口龋牙替代。
“我们...我们被两个冲散的邪修咬上了,叶师叔来不及救...”贺元禀脸上露出一丝羞赧,他们三人以他为首,却害得董柳儿沦落到如此下场。
宋晖则在旁紧紧地盯着董柳儿,他似是还记得起董柳儿与他一道拜进宗门的那一天,两个懵懂的孩子呆愣愣地坐在一起,只互相地看着,好久都没说话。
宋晖后来便知道了,这个小姑娘爱花、爱鸟,在有了自己小院过后没多久工夫,就把它布置得鸟语花香、生机勃勃了。
她是宋晖身边最好的朋友,她是个大方到乐意给宋晖分享灵石的好朋友,她是个...
“没气了,救不活了,先放到那边去吧,等会儿让人一起埋了去。”
宋晖未来得及想完,身旁丹师那冰冷麻木的声音便传进了耳朵里,刺得他脑子生疼。
“劳您再看看,她才十二岁呢!”裴奕把着董柳儿的脉不肯放,徒劳地喂了几颗增补元气的丹药进去,紧跟着涩声求道。
“救不活了,可惜了。”丹师只摇摇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朝着下一个伤员走去,“裴道友,你也莫歇太久了,快些来帮忙。”
贺元禀与张楽听到这话瞬间哭了出来,宋晖没哭。他先将红着眼睛的野平水放在椅子上坐好,又在室内的角落里头收拾出了块干净的地方,再将董柳儿用块干净的白帛包好,才放了过去。
“她才十二岁呢!”宋晖耳畔响起来了裴奕的话,他呆呆地站在董柳儿面前好一会后,才伸出手指头蘸着鲜血,在白帛上头,几笔画了一朵红色的小花。
“鸟儿我画不好,等我们带你回宗过后,我再请墨儿姐姐来与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