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三清山之变的事情,李自归本就不愿想起,这些年以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最敏感的神经,为数不多知道他尚在人世的几人更不会主动提起。
乔伯会说出这种话来,只是因为李自归如今和冷红楼形影不离。
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李自归能瞒得了冷红楼一时,可绝对瞒不了她一世。
乔伯活了大半辈子,对任何事情都看得很透彻,只是如今李自归和冷红楼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关于那段无人愿意提及的过往,总得被拎出来说个清楚明白才行。
李自归是个极其聪慧的人,这份聪慧不仅仅体现在他的练剑速度上。
可对于这样的李自归,就连乔伯都能够察觉到三清山之变或许事有蹊跷,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以冷灵童的武功,他大可以只身一人光明正大上三清山寻仇,您若不在,三清山无一人能敌。而且退一万步讲,当年万劫门的冷幽仪和三清山的孑然祖师是同归于尽的,他万劫门死了门主,三清山也死了掌门,就算冷灵童上三清山寻仇,三清山的弟子亦有说辞。真要是说起来,时逢孑然祖师忌日,那也应当是冷幽仪的忌日,悲痛之余盛怒之下,冷灵童若是真想动手屠山也情有可原,只是凭他手里那杆金翼破魔枪,根本不用等待一年之久,难道不是么?”
“乔伯,别说了,这些事我比谁都明白。”
李自归低下头来目光黯然。
与其说他当年拼了命要去逍遥海找冷灵童报仇,不如说是发泄自己没能守护师门的自责情绪。
看着乔伯苍老的脸庞,李自归终于决定开口,将尘封于内心深处已久,三清山之变当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过两天便是师父的忌日,我因此才回到了三清山。他平日里最喜欢热闹,在留下的遗书里也已说明痛哭流涕便是不孝,所以弟子们一商量,准备以师父生前最喜欢的热闹方式祭奠他老人家,所有人都不许露出半点悲伤,要像师父仍旧尚在人世时一样……”
“可我却很想念他,他对我来说一直都是生命里极其重要的师尊。所以当天其他人都在三清山上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在三清福地他老人家的墓前默默陪伴着他,与他说了许多话。后来我有些疲倦,便靠着他的墓碑睡着了,等我醒来想要原路返回三清宫的时候,就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尸体……”
“我在上山的石阶上遇到了一个尚存一息的年轻弟子,他对我说是万劫门的冷灵童带人干的,然后就咽气了。我呼喊了很久,在整座三清山上找不到一个活人,直到我在三清宫外发现了师兄们的尸体。我怒火攻心,从三清山的匾额旁取下碧落就飞身赶往逍遥海,想要让万劫门偿命。”
“最后我在逍遥海旁边的那座青山上见到了冷灵童,冷幽仪的尸身就埋在那座山上。我问他是不是他带人灭了三清山满门,他看了看风尘仆仆的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这么一点头,我便拔出了碧落。后来的事情……江湖人尽皆知。”
乔伯安静听着,直到李自归将十年前的旧事细细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那您是什么时候被人下了肝肠寸断的?”
“我在三清福地看望师父的时候,我的六师兄李木曾经给我送来过一壶茉莉花茶,他后来化名穆离在鄞州穆家庄开始了新生活,想必也是因为在那壶茶里下了毒所以心虚吧。肝肠寸断是药尊施彼岸研制的天下第一奇毒,无药可解。若非是冷灵童这个门主亲自开口,施彼岸怎么可能交出这付出了诸多心血的毒药,一切都在佐证三清山之变是冷灵童和他率领的万劫门所为。”
“可您比谁都清楚,就算冷灵童盛怒之下带人屠山,他做得出来这种事,却绝不会因为对天下第一的李自归心生畏惧,所以派人先行下毒。若不是他做的,他却在您问询之时以点头回应,这是为何?”
“我察觉到自己身中剧毒时已经失去意识险些葬身逍遥海底,若不是施无常碰巧路过发现了我,就算我没被淹死在逍遥海里,恐怕那时也已毒发身亡了。至于冷灵童为什么点头,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他一直想跟我分个高低,或许他也知道,那一次有可能是我唯一一次对他动真格的时候,错过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李自归转过身来看向马车的方向,冷红楼安静坐在车内,连脑袋都没有探出来。
她总是这样,会认真照他说的话去做。
其实她的心思也很通透,所以很多时候她才能感受到李自归的想法。
只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有很多事情她往往不会去深究,任由他单方面做决定。
对于现在的李自归来说,做被这位冷姑娘贴身保护的江湖游医李玄鹤,要比做在武林风云榜上排名第一位的天下剑主李自归要快乐许多。
“我现在已经不想了。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与其把余下不多的时光浪费在对当年的事情刨根问底上,不如好好把握现在。师父他老人家从来没想过让我振兴师门,三清山之变是场人间浩劫,我已经险些付出生命作为代价了。如今我拖着这副躯体苟延残喘,能做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乔伯看着李自归一脸豁达的模样,略微沉吟才再度开口。
“那有朝一日您若是得知了是谁策划了三清山之变,您又当如何?”
“当然是杀了他。”
李自归的回答并未有半分迟疑。
“倘若您杀不得他呢?”
面对乔伯的疑问,李自归一甩双袖,昂首挺胸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这天下还没有我李自归杀不得的人。”
乔伯愣在原地,看向李自归徐徐向前的背影,半晌后苍老面庞上浮现出了一抹和蔼笑容。
“乔伯,走啊,我请您喝酒去!”
李自归转身朝着乔伯挥手,乔伯笑着点头,旋即牵着身旁的枣红马迈步跟上。
与此同时,洛城郊外,万仁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他手上依旧拿着那本厚厚的本子与刚用来在上面记录内容的毛笔。
遍地尸身一片狼藉,这远远在万仁的意料之外。
前往府衙给蔡氏兄妹报信扑了个空以后,他再度返回以马苍梧为首的大批人马赶来的方向,正好看到驾着马车的李自归与马苍梧等人对峙的全过程。
至于那位突然出现救场的老者的身份万仁尚还不清楚,不过总算是解开了他心中关于是谁杀了马苍梧之子的疑惑。
李玄鹤不会武功,那动手的人就只能是他身边那位冷姑娘了。
看着眼前的已经失去生气的众多尸体,万仁不禁连连咂舌,为众多生命的消逝感到惋惜。
“李玄鹤啊李玄鹤,你可真厉害,总能化险为夷啊……”
他刚才还做好了冲上去加入战斗的准备,毕竟百闻书院虽然有规定不能参与江湖纷争,但是那个从白雾山来的江湖游医是他的朋友,就算他也不怎么能打,朋友遇见生死攸关的时刻总不能继续看热闹。
还好那位老人很能打,不知道他又是哪位隐世高人……
万仁心中这么想着,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只通体漆黑如墨的信鸽在头顶不停盘旋。
百闻书院本身就以传递消息出名,所以内部甚至有专门负责训练信鸽的人员,鸽子的颜色和动作也都代表了不同的含义。
事有轻重缓急,万仁如今看到的黑色信鸽转圈的动作便是百闻书院里紧急通知的标志。
万仁吹了声听上去很奇怪的口哨,那只黑色信鸽便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取下鸽子脚上绑着的竹筒,拿出塞在里面的信件,上面只写了一个大字。
「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