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纵然掀起无数次狂风骤雨,也总有归于平静的时刻。
眼见自己鼓起勇气示爱未果,李自归平躺在床上将双手枕在脑后,心中感慨万千。
这天下本就没有杀了人家哥哥还要跟人家永结同心的道理,李自归此刻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自私无耻,恨不得即刻散去体内的十里清风,干脆让那融合了千年雪蛤寒气的肝肠寸断直接侵入他的心脉,也算是一了百了。
就在李自归心中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恶痛绝的时候,他的房门却在此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自归只觉猝不及防,他还以为是那杀人凶手胆大包天上门招惹他来了,待他转过头来借着亮光看清来人面貌之时,脸上表情尽显尴尬。
身穿一袭红衣的冷红楼一手拿着烛台,另一只手端着笔墨纸砚,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她那张动人的绝美容颜上,她脸上的神色专注认真到了极点,一时间让李自归紧张到喉咙滚动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冷姑娘,还没睡啊……”
李自归心虚搭话,冷红楼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她径直走到李自归床边,双手上的东西甚至都没有暂时放在屋内的圆桌上。
她轻眨美眸,在与李自归的对视中轻咬红唇略微沉吟,片刻后方才开口。
“李玄鹤,你方才所言我全听见了,你可是在与我说笑?”
被冷红楼这么一问,李自归就知道方才他鼓起勇气的高声呼喊已经尽数传进冷红楼的耳朵里了。
一时间这位曾经叱咤江湖意气风发的天下剑主面红耳赤,羞愧之余不知该如何是好。
“并非说笑,皆是肺腑之言……”
“终身大事不可儿戏,你且留书与我为凭。日后你我沉沦于江湖之间,无论发生何等变故,我自会以此为凭证寻你至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
李自归算是明白为什么冷红楼是端着笔墨纸砚过来的了。
不愧是他所熟识的冷姑娘,办事效率极高,从来都不会拖泥带水……
“冷姑娘,留书作为凭证自然可以,只是我还想问一句,你我之间,是我一厢情愿,还是……”
“你我之间,自是两情相悦。”
冷红楼回答得毫不犹豫,口中话语虽然平静却斩钉截铁。
李自归的心中有阵阵暖流涌过,他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穿好鞋子站起身来,接过冷红楼手上端着的笔墨纸砚后来到了桌边。
冷红楼原本想要在旁为李自归掌灯,他却只是抿嘴笑了笑,笑容有些羞涩。
“那个……冷姑娘,我现在就写,写好了我明早交给你,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
“……”
“夜长梦多。”
“……”
冷红楼虽然性情率真,但是也算善解人意,她看出了李自归的窘迫,所以提出了其他的解决办法。
“如果你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觉得写不出来的话,我去外面的院子里等你,你写好了就叫我。”
“夏夜蚊虫多,这百闻书院又在深山老林之中,你还是回自己的房间等我,我写完便给你送过去……”
“好。”
真正的沟通本就不需要浪费太多口舌。
冷红楼用手上的烛台将李自归房中的蜡烛点燃,随后便拿着烛台离开了,还贴心地帮李自归关好了房门。
李自归哪里会想到他一时上头鼓足勇气的一番话会有如此巨大的收获,整个人甚至还沉浸在震惊里有些愣神。
不过话是他说的,要是不认账,别说冷红楼会不会和他拔剑相对,就算是九泉之下的冷灵童都得手持那杆标志性的金翼破魔枪闯入他的梦境之中,与他斗个你死我活。
看着桌上安静燃烧的烛火,李自归整具单薄身躯都笼罩在温暖的光圈里,他提笔蘸墨,略作思考,还是决定将这封重要的留书写给冷红楼早已身死魂消的家人们,毕竟有很多事情都是逃避不了的,与其说是留书作为凭证,不如说是往后冷红楼发现了他便是自己的杀兄仇人,还能将这封书信撕个粉碎以宣泄情绪。
冷氏尊长见信如面:
在下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年近三旬自觉飘零落寞,胸中纷扰难解,困于苟延残喘之躯。
得一朝因缘际会,恰与贵府千金相识于红尘之中,遂结伴同行于江湖之间。
蒙佳人不弃,同生死,共患难。
心意相通,日久生情。
在下本为命薄福浅之人,幸识红楼,亦以卿为余生牵挂,方觉来日方长,不敢相忘。
今留书一封,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如有违誓,五雷轰顶万劫不复。
李自归写完,在烛光下端详一番,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他知道,自己这封信就是写给当年本该与他在逍遥海同归于尽的冷灵童的。
若是冷灵童仍在人世,得见此信必会嗤之以鼻,嘲笑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李自归拿信的手微微颤抖,胸中情绪起伏不定,难以抑制。
另一边,冷红楼虽身在房中,却一刻未曾停下脚步。
她在房中来回行走,一双白皙娇嫩的手掌彼此揉搓,只觉心跳极快,紧张到了极点。
她在思考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过强势,是否有威逼之嫌,若是换成寻常女子必然柔情似水,怎会如她一般必要寻个结果留个凭证才肯罢休。
她本无心于情情爱爱,只是无论是失忆之时还是恢复记忆以后,那个儒雅随和的青年总会被她挂在心上,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既做出了选择,就断然不会后悔。
此生此世,唯他一人可得真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冷姑娘……我写好了……”
李自归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冷红楼连忙转身开门。
四目相对之际,两人皆有些尴尬,这种感觉是从前未曾有过的。
李自归恭敬弯腰,将写好的书信双手奉上,他这一拜拜的不是冷红楼,而是冷红楼早亡的父母兄长。
冷红楼郑重接过李自归手上的信件后他才起身,也只是笑笑便转身落荒而逃了。
冷红楼望着李自归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
她关好房门,在烛光里仔细阅读着李自归留给她的凭证,她能看得出其中的情真意切。
“日后去斑斓岭见到了兄长,我要将此信交给他看看才好。纵然李玄鹤不以武学见长,可他师承白雾山的怪医施无常因而精通医术,也许能帮助药尊早日治好兄长的身体呢……”
夜半三更之时,冷红楼独坐房中轻声喃喃自语,唇角笑意丝毫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