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廖庭发早已跪在那里等候半晌。
看到墨伊着正装前来,身后还跟着王储墨宇斐,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若是便装前来,说明君上还对自己有亲近之意。但现在正装前来,看来是要降罪于自己了。
情况更糟的是,国主的身后还跟着以严厉刻薄著称的少主子。
廖庭发心中有些沮丧,看起来这次应当是凶多吉少了。不过自己这次老眼昏聩,犯下如此大错,也怪不得别人。
果然,墨伊一改往日和蔼的面容,坐在御案前,也不让廖庭发免礼起身,语气严肃问道:“说说吧,这次清理奸细,情况如何?”
廖庭发咽了口唾沫,一五一十的将今天的情况和盘托出,并不敢有半点隐瞒,对自己的疏忽也毫不遮盖,还把大部分功劳都归于了那位神秘高人荀先生。
墨伊默默听完了他的叙述,沉声问道:“经此一役,你觉得我们孤竹城,奸细已经彻底清除了吗?”
若是以前的话,廖庭发连破北戎庚子班和丁字班所有斥候,一定会拍着胸脯保证城内再无奸细。
可他现在吃了大亏,对北戎斥候又有了重新认识,早已不敢托大,沉吟半晌,轻声回答道:“启禀君上,微臣....微臣不太好说。”
“哼。”墨宇斐站在旁边,忍不住面露冷笑,出声道:“廖庭发,当真是办得好差事啊。父王把禁军和近卫军都交给你,守卫京畿的任务也交给你。临了了,你来了一句不太好说?实在是愚蠢至极,难当大任。”
廖庭发磕了一个头,拜服在地道:“老臣昏聩。实在是想不到那北戎细作竟是如此的神通广大。兼之咱们孤竹城一向重视贸易,天南海北,各色人种来来往往,实在是不好查验,防不胜防.....”
“借口!”墨宇斐大怒道:“这都是你为自己无能找的借口!”
廖庭发脸上惨白,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道:“少主此言,微臣无可辩驳。自请革职伏诛,以儆效尤。”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墨宇斐正要下令诛戮,突然想起孤竹城还是父王当家,只得看向墨伊,等他示下。
廖庭发亦将头磕在地上,心中绝望,等着墨伊最终的命令。
墨伊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下令。只转过话题,平静问道:“刘良没事吧。”
廖庭发心中微微一松,回答道:“回君上,刘良目前已无生命危险,还需要静养一番。”
“没死就好。”墨伊语气和善了一些,道:“孤还想着让他继续和那荀先生搞好关系,以为外援。”
墨宇斐看墨伊神色舒展了一些,知道父王宽厚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道:“父王,恕儿臣直言。我听了半天,觉得这荀先生不是什么善人。鬼鬼祟祟,装神弄鬼的,说不定也是北戎的细作,在那里故作高深,以骗取咱们的信任。”
廖庭发此时已抱着必死之心,听到墨宇斐将荀先生也算作了北戎细作,忍不住开口道:“微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荀先生或许故作高深,但绝不是北戎细作。只要多加拉拢,对我孤竹城有利无弊。”
墨宇斐再次冷笑道:“算了吧,你这蠢如老狗之人,所做担保不值一提。”
廖庭发再也忍不住,挺起腰身,大声说道:“臣虽有错,但臣一片忠心可鉴。荀先生是善是恶,自有君上决断!少主何必相辱太甚?”
墨宇斐顿时怒不可遏,正待呵斥,突然听到一声脆响,原来是墨伊重重拍了下御案,直将茶杯都震在了地上。
只听墨伊喝止道:“勤政殿是议事的地方,吵来吵去,成何体统?”
大厅里顿时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墨伊待人宽和,轻易不怒。但只要一怒,无人敢触碰其逆鳞。
墨伊遥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说道:“宇斐,你知道我为什么召你回来吗?”
墨宇斐忍住怒气,躬身道:“请父王示下。”
墨伊沉声开口道:“今天早晨传来消息,令支国,已于昨夜被北戎攻陷了。”
此言一出,墨宇斐和廖庭发两人顿时大吃一惊。
令支国在孤竹国的东北方,和孤竹国实力相当,距离仅有几十余里。两国一向互为倚仗,共同应对北戎的威胁。
在此之前,并没有北戎大军压境的消息,也从未收到过令支国的求救信息。怎么一夜之间,令支国竟然陷落了?
两个人一起看向了墨伊,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墨伊沉声解释道:“据我们从令支国回来的探子回报,令支国其实早已被北戎细作渗透。昨夜北戎天水部千里奔袭,北戎驸马赵怀香为配合这支部队,亲自潜入令支指挥细作在城内制作混乱,又将东西两处城门打开。城内城外里应外合,转瞬之间便将令支城攻破......令支国主已于昨夜身陨。”
此话一出,大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墨宇斐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北戎细作,竟恐怖如斯,一夜之间便能将一国灭亡。
那赵怀香究竟是何等样人?竟能将北戎细作调教到如此地步?
墨伊转头看向墨宇斐,为廖庭发开脱道:“由此,便能看出北戎细作的可怕之处。廖将军虽有疏忽之嫌,但绝不是你所说的蠢如猪——敌人的强大也在大家的意料之外。”
墨宇斐听到父王已下定论,虽心有不愿,也只得躬身道:“父王说的是,儿臣有些怒不择言了。”
“嗯。”
墨伊点点头,继续道:“令支既亡,接下来就是我孤竹了。所幸,昨夜在荀先生的帮助下,北戎细作被扫荡一波。虽然不能保证尽除,但也能稍稍阻止一下那赵怀香的部署。
所以,我们接下来更要团结一心,笼络所有力量去对付北戎。只有这样,才能有一丝胜算。像荀先生那样的高人,即使不知底细,也要善加笼络才行。”
“谨遵父王/君上教导!”
墨宇斐和廖庭发两个人一起躬身道。
看到将儿子说通,墨伊脸色稍霁,又问廖庭发道:“你昨夜跟荀先生接触了半晌,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廖庭发回答道:“荀先生为人谦和有礼,并不喜欢多言。目前得到的信息是,他只和刘良,还有那个说书的姜先生有交集。”
“姜先生......”墨伊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有没有可能,荀先生和姜先生,其实就是一个人?他使用了易容之术?”
廖庭发沉吟半晌,微微摇头道:“微臣看来,似乎不太可能。易容倒有可能,但身体有无内力却不能骗人。微臣已对姜先生有过多方调查,确认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墨伊有些不置可否,随即说道:“就算不是同一个人,或许也有一定的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位姜先生,轻易也不要得罪了。当然,也不要太过关注。——这样会让人不安。顺其自然即可。”
“是,君上。”廖庭发低头说道。
墨伊看着这位跟随自己几十年的老部下始终跪在地上,惴惴不安,一时有些不忍,沉声道:“你这一次,确实是太过糊涂。有错要认!褫夺你上将军称号,保留禁军首领和近卫军统帅的职务。罚俸禄两年,停发炁石三月。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吧。”
“微臣原本罪责深重,得蒙君上从轻发落,感激不尽!”
廖庭发头重重磕在地上,心中暗暗发誓,拼着这身老命不要,也要将功折罪,重新拾起自己的尊严。
“起来吧。”
墨伊摆摆手,又看向大儿子,说道:“我让你这次回来,是替孤分忧的。着封你为镇北将军,接替右将军李潇。统领北路军和塔龙飞骑,巡守北关。全力防备北戎的突袭。”
墨宇斐半跪在地上,拱手道:“儿臣谨遵号令!”
“好了,你们两个下去准备吧。从孤竹城乃至北关的防御,孤就托给你们两人了。”墨伊脸上露出郑重的表情道。
“儿臣/微臣必不辱命!”
墨宇斐斜睨了廖庭发一眼,当先退下。廖庭发脸色颓败,也跟着退出殿外。
两人走后,墨伊坐在御座上,微微有些愣神。
他本来是想将近卫军一起交给墨宇斐的。但这个大儿子今天的表现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也不知道他出使一趟燕国,从燕国那里得到了什么许诺,竟变得有些盛气凌人。
而且看其表情语气,今天自己的一番话,他似乎也没有完全听进去。
他摇了摇头,驱散自己的一些担忧,将一太监召至身前,轻声问道:“孤走之后,琼英公主有没有出什么状况?”
“启禀君上,公主她哭了一会儿,情绪不高。”太监回答道。
墨伊微微叹口气,说道:“你去跟她说,她可以继续去听书。”
“是,君上。”
那太监连忙接令,刚准备离去,却听墨伊突然说道:“慢。你召她进殿,孤亲自跟她说。”
“是,君上。”
那太监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