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诚在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了西斯弗莱,和照片上一样,看上去像是个阳光开朗的男人,一头微卷的卷发,配着藏青色的西服倒也不显得突兀。
眉心的判官令微微一动,像是牵动了什么,黎诚越过人群瞧见西斯弗莱忽然扭头朝这边张望,很快二人便对上了视线。
判官令牵引的感觉结束了,西斯弗莱眼睛亮了亮,朝黎诚笑了笑。
“姓名:西斯弗莱”
“性别:男”
“状态:阴司、二十四祝由金钱锁命、折寿”
“阴司:持地府阴司,无常果位。”
无常果位?
黎诚挑了挑眉,这小子阴司果位还没自己高。
自己继承了完颜睦特的判官令,现在的阴司果位是判官果位。
但是这小子后头二十四祝由金钱锁命就值得考校考校了。
从自己了解的知识上来看,持金钱者无法对自己锁命,要锁也是临时性地用来吊命,无法长久。
祝由金钱这一科在完颜睦特给他的书里也有记载,不过这门法术有点难,黎诚也还在琢磨。
它要用的压胜钱也很苛刻,书上写唯有大明中期以前的祝由钱才能作为仪仗,黎诚现在在圣弗朗西斯科只收集到了十来枚。
黎诚建立远东会也有一定原因是想要一个组织帮助自己收集祝由金钱。
祝由科里有个规矩,说白了那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持果位者能以金钱祝咒凡人,而若是要祝咒上级人,对不起,做不到。
比如西斯弗莱身为阴司无常,若他懂祝由金钱,那他理论上可以对任何不是阴司的人下咒,对同级无常的人也能动用一部分祝由金钱法术。
而他的所有手段对黎诚全都无效。
正所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官大一级就是能压死人。
黎诚同理,能对无常及任何不是阴司的人下咒,对同级有部分限制,对判官上级的“功曹”则全无作用。
黎诚总觉得这种后天身份带来的限制是人为加上去的,毕竟祝由金钱整个体系和阴司体系似乎挂不上钩,却有这么一条奇怪的规则。
西斯弗莱能感觉到远处那人也身怀阴司果位,却分辨不出官级,只暗自留心记下黎诚的样貌,便应付起了周围的贵族。
黎诚收回视线,目光不经意间瞥过那几个枪手的位置,发现又有几个地方出现了新的枪手。
“这场宴会是谁筹备的?”
“美国政府牵的头。”卡萝尔低声道:“但是没有一个政客会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寻求政治平衡。”
黎诚微微点了点头,赞同卡萝尔所说的。
大搞暗杀和清洗,那是最最愚蠢的选择,而且几乎不会出现在双方政治手腕均势的情境下。
均势的情况下,你这样搞不怕对方也这样搞?
“这里的人死完了会怎么样?”黎诚想了想,忽然又问。
“包括你我?”
“嗯——我又不是什么政治角色,包不包括我应该无所谓。”黎诚耸耸肩:“那就当你我也死了。”
“战争直接开打。”卡萝尔斩钉截铁:“就是只死了一半,战争也会开始。”
“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
她指了指那边刚才和黎诚搭话的女孩其中一个:“比如她,英国司法部大臣的子嗣之一,受命留在圣弗朗西斯科,时刻关注这边的局势。”
她又指了指另一边的另一个女孩:“她,德国一个中游军火商之一的女儿,主要业务和罗德斯家族有部分合作。”
“还有她、她、他、他。”卡萝尔淡淡道:“虽然不是每个人本身都有能力,其中也不乏滥竽充数的废物,但是每一个人身份都不简单,如果死了,绝对会引起政治界的地震。”
“听上去一个都不能死。”黎诚淡然道:“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外头的枪手越来越多了。”
正不紧不慢地聊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姐。”
回头看去,之前在车上聊过的那个叫哈雷·罗德斯的男孩站在二人身后。
“这位是?”
哈雷看向黎诚,他听说姐姐从远东回来带回来好几个东方人,没想到居然还会把他带来舞会。
“你喊他贾就可以了。”卡萝尔皱眉看了看他:“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
“你的女伴呢?”
“在那边。”哈雷颔首指了个方向,就开始仔细上下打量黎诚。
“一进门就把自己的未婚妻丢开,你真是……”卡萝尔扶了扶额,把手中酒杯轻轻放在一旁桌子上,起身朝那边那个女孩走去:“你先和贾聊聊吧。”
哈雷明显很听他这个姐姐的话,点了点头,朝黎诚尽量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你好,我是哈雷·罗德斯。”
“你好。”黎诚也微笑着和这个男孩握手:“你似乎和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哦?”哈雷挑了挑眉:“我姐姐提起过我?”
“不,在今天之前,我只看到过你的照片。”黎诚松开手,瞧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表现得攻击性更强些。”
“我为什么会对你有攻击性?”
“你姐姐身边出现了陌生男人,你不会戒备?”
“有道理。”哈雷抬眼和黎诚对视,那双和卡萝尔有些像的眼睛里瞧不出情绪。
“刚才你姐姐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下意识前倾身体,这说明你对你姐姐说的话都很在意,并乐于去执行它。”
黎诚笑着说,他看出面前这男孩有些来了兴趣,便也不介意展示自己的能力。
“你姐姐反问你喝酒了没有的时候,你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这是心虚的表现,这说明你还挺害怕你姐姐的。”
“我为什么会害怕她?”哈雷面色有些不愉,这让他本就有些冷淡的脸色更显得冷漠。
“先别急,听我说完。”
哈雷抬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黎诚接着说。
“你很依赖你的姐姐,虽然你是未来的家主,但是从你一进门就下意识来找你姐姐,甚至丢下未婚妻这件事来看,在你心中,那个未婚妻似乎都没有你姐姐重要。”
“这个倒确实。”哈雷直言不讳:“她能带给我的政治助力不大,我也不爱她,更多的是家族的安排。”
“你姐姐继承了奥瑞利号,可她却不是家族继承人,而你对待她的态度却是亲近和温驯,如果奥瑞利号是家族财产却被划分到个人名下,你的态度显然有些不符合常理。”
“我该露出什么样的态度?”
“可以是敌视,可以是仇恨。”黎诚打了个响指:“但唯独不可能是亲近。”
“如果是亲近,那除了家人的理由以外,最有可能的原因大概只有——”
“你们有同样的利益倾向。”
哈雷并不吃惊,这些都是稍微费些劲就能查到的情报,或许自己姐姐也和他说过他俩之间的关系:“所以呢?”
“所以以你们之间的奇怪融洽,再联想罗德斯家族一共五艘驯海级,比美国政府还要多,其本身在政界却没显露出多强的实力,其主要原因极有可能在于——”
黎诚目光炯炯看着哈雷:“你们至少有一艘……不,两艘驯海级,没有在家族的掌控里。”
他察觉面前这个年轻人浑身僵了僵,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又没有必要试探你们,我当然可以随便猜。”
黎诚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从一旁路过的侍者手上换了一杯气泡酒:“无论我猜没猜对,都请把我的猜测当成戏言。”
“敬你,罗德斯的下任家主。”
哈雷捏着细高脚杯,眯眼看了黎诚两眼,和他轻轻碰杯:“厉害,也敬你。”
“谬赞了。”
二人客套地笑笑,彼此之间都闪过些自己的小心思。
“很危险的家伙。”
“姐控,但危险程度不如卡萝尔。”
……
“各位年轻的女士们先生们——”舞台中央,忽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手里拿着手风琴,哈哈笑了一声,吱呀吱呀拉起了手里的手风琴。
他轻声哼起了一首乐曲的开头,黎诚注意到他的声音稍微有点奇怪。
似乎喉咙处受过伤,发音稍微有点古怪。
卡萝尔拉着一个女孩走过来,把哈雷扯过去:“你去陪着你的未婚妻。”
哈雷微微摇了摇头,牵起那个女孩的手走开了。
黎诚看着那个歌唱的老头:“你不是说这是年轻人的聚会?”
“他以前是美国另一名驯海级的船长,”卡萝尔颔首道:“这次的聚会是美国政府牵头的,他只是出来走个过场。”
“我看他喉咙好像受过伤。”
“对,南北战争时期的旧伤了。”卡萝尔笑了笑:“能安然活到这个时候,运气确实不错。”
“大概也没有多少政治仇敌。”黎诚微微点头。
“所以你觉得那些枪手的目标不会是他?”
“我猜今晚压根不会死人。”黎诚耸耸肩:“要么是战争疯子,要么只是想朝原本就紧张的局势加压。”
“我说实话,现在各个国家都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卡萝尔也赞同地点点头:“沙俄在陆军改革,听说在密谋下一艘驯海级顶替叶卡捷琳娜号。”
“大英这边在忙印度的殖民,和德国也正在进行裁军谈判。”
卡萝尔还未得到裁军谈判破裂的消息,这则消息目前还停留在最前方,不过就卡萝尔父亲英国财政大臣的身份,她应该会是第二批得到消息的人。
黎诚却不说话,心想可不是只有你们想着战争啊……
行者百无禁忌,说不定就有个傻逼想早点完成任务,让一战直接开打呢……毕竟这次行走的主要目标,就是存活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那边老人唱完了歌,脱下礼帽,朝着这群身份尊贵的少爷小姐们轻笑:“那么,祝大家玩得开心。”
就慢悠悠离场了。
场内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声,乐团们趁着刚刚老人唱歌的间隙已经入了场。
酒水食物什么的都被侍者挪到了角落,把最中央的区域空了出来。
“现在是舞会时间。”卡萝尔听着音乐声,淡淡道:“要我邀请你吗?”
“那我脸还真大。”黎诚笑笑,回忆着之前薇妮西娅教自己的动作,一手捂着胸膛,微微躬身朝着卡萝尔伸手:“来吧。”
“没有那些奇怪的邀请词么?看来薇妮西娅并没有把你教得太细致。”
卡萝尔不动声色地把手放进他的手里,舞池里男男女女已经随着轻快的乐曲开始对视起来。
“你是说那些唱词吗?”黎诚牵着卡萝尔的手,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我懒得念,虽然我都记得。”
“也是。”卡萝尔笑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么开始吧。”
黎诚并没有选择多么高难度的舞步,只是最基础的探戈步伐,卡萝尔自然也无所谓,这又不是独舞,只要在人群里不出什么大毛病,基本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瞧见赛了吗?”
“没有。”卡萝尔看着黎诚的眼睛,面色平静:“我走了一圈,没看见他,估计是没有来。”
黎诚稍微有些失望,如果他来了现场才是最好的,自己能通过历史碎屑一眼瞧出他的底细,虽然状态可能不全,但究竟是行者还是土著还是一览无遗的。
“你觉得哈雷怎么样?”卡萝尔忽然问。
“实话?”
“不然?”
“嗯……”黎诚想了想,拦着卡萝尔一个回旋躲过一旁插进来的另一对男女,道:“不如你。”
心中默默补充了前半句:“就危险程度而言。”
卡萝尔笑了笑:“他已经很棒了。”
黎诚摇摇头:“很有野心,但是城府不足。”
“怎么说?”
“比如今天和我第一次见面的如果是你,你应该会立刻思考自己的妹妹身边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男人会有什么利用价值。”
黎诚直言不讳,声音很小,在乐曲声中卡萝尔却听得十分清楚。
“而且,如果你被迫与一个男人联姻,就算你再讨厌那个男人,应该也不会做出在舞会上丢下未婚夫这种事情。”
黎诚又补充了句。
她稍微有些嗔怪地看了黎诚一眼:“倒也没错。”
“他的确有些太年轻了。”卡萝尔笑道:“总要给年轻人一点成长的机会。”
“战争马上要来了,罗德斯家族等得起吗?”
“第三代殖装的研究成果如果能按照预期,我弟弟就算再蠢,大概也不会经营得太烂。”
“用一场战争给他练手?”
“家族的意思大概是这样。”卡萝尔笑了笑:“毕竟,更好的那个继承人,已经躺在坟墓里了。”
说这话的时候,黎诚瞧见这女人眼底的锋芒宛如实质。
可就在他要开口接着问下去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