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蒙比预计的晚了两天来到鲜花小镇。

还是在黄昏时分来的。

他情绪肉眼可见的不高。

等他来到明斯的事务所，走进他的书房，更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屁股坐在明斯办公桌的对面，阴沉着脸注视明斯。

明斯经过快十天的恢复，状态已经好了许多。

最起码他在照镜子的时候，不会再觉得镜子里有另一个他了。

此时他拿着苹果，疑惑地看着艾德蒙，“你怎么了？”

艾德蒙抬起头，双眼泛红，好像几天都没睡好觉。

“我……我没能给你申请下来荣誉勋章，他们说这件事必须保密，所以不能给你，怕你拿出去炫耀。”

明斯无所谓地摊开手，“我不需要，谢谢。不过奖金申请下来了吗？”

艾德蒙情绪还是不高。

“申请下来了，不过要下个月才能给你。你有银行账户吗？”

“需要钱，就没办理，反正小镇上也没有银行。”

“哦，那他们应该会给你开支票，至少有三万比索。”

“太好了！”明斯这回高兴了。

“泰勒死了，赃款也被归还，艾莉西亚已经重新回到宁可罗公司，唐杰德说要再给我3万感谢费。啧啧啧，有钱人真是不一样，钱都论万的。”

艾德蒙勉强笑笑，“那你应该攒够十万比索了吧？”

“对，我已经写信报名明年一月份的考试。”明斯瞟了一眼艾德蒙，他已经看出艾德蒙不对劲儿，但什么也没说。

“那就祝你能顺利通过吧。”

艾德蒙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了半天。

而明斯也就陪了他半天。

终于，艾德蒙抬起头，从包里拿出一瓶酒。

“明，明斯，陪我喝杯酒吧！”

“不要，巫师应该少喝酒。”

“果酒，说是低度数，其实里面没有酒精。”

说完，艾德蒙也不给明斯再次拒绝的机会，又从背包里拿出两个杯子，直接倒了两整杯。

明斯看着自己面前那杯酒。

琥珀色的酒液、或者说果汁中隐隐出现一具微型的，溺水泡涨的尸体。

再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明斯端起杯子。

在阳光下，酒液泛着柔和的光。

“你要我喝吗？”明斯透过酒液观察艾德蒙。

艾德蒙的脸在酒液中不断变形。

“你先等一下。”艾德蒙也端起他的那杯酒。

他另一手按住明斯的手腕，“你先等一下。”

然后他一仰头，先把自己的那杯果酒灌了。

喝光了自己的酒，艾德蒙才抬起头，眼睛赤红。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再喝。”

明斯顺着艾德蒙的力量，将酒杯放回桌子上。

“什么问题？”

“你是邪神子嗣吗？”

明斯一愣，类似的话语他几天前刚刚听过。

只不过上一次是赫拉的效忠，这一次……

“为什么这么问？”

“你就说你是不是邪神子嗣吧。”艾德蒙喘着粗气。

明斯甩掉艾德蒙的手，向后一靠，“你知道对一个巫师问出这种问题意味着什么吗？你如果不说为什么会这么问，我就没有义务回答这么可笑的问题。”

“我……”艾德蒙撇着嘴，“邪教的献祭那么可怕，为什么我们三个最后却活下来了？”

“这个问题在调查局已经回答过。泰勒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你们，而在献祭失败发生反噬的时候，你们因为站在泰勒身后的安全地区，幸运地躲过一劫。”

“而我，在你们进来前就躲起来了。”

“怎么躲？”

“灵体变身术，听过吗？”

艾德蒙张了张嘴，“听过。”

“和那差不多的魔法。”明斯耸耸肩，“只不过后来祭祀失控，我只得现身，跑到你们身边，那里算是一个安全区域。再后来，你也知道的，邪教徒基本都死了，我们幸运地躲过一劫。”

艾德蒙听得失神，喃喃地问：“也就是说，你不是邪神子嗣喽？”

他似乎就想要个答案。

明斯欣然给出答案，“我不是。”

艾德蒙的肩膀立刻耷拉下来，整个后背也弓起来，看起来很疲惫。

似乎是刚刚太紧张了。

现在听见明斯的答案，一下子放松了。

明斯好笑地问他，“我说不是你就信了？”

“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

艾德蒙越来越放松，甚至还翘起了一条腿，“我就觉得你不是，可是他们偏偏要试探一下。”

“这酒你不要喝了，我回去告诉他们。我都直接问你是不是邪神子嗣了，还能活着回去，那你肯定不是邪神子嗣！”

“谁让你试探的？”

“这个不能说，我签了保密协议。”

“他们让你冒生命危险，却连个名都不敢露……是调查局的人吧？”明斯突然拿起了酒杯。

“哎？”艾德蒙跳起来，“你干什么？”

他想把酒抢回来，却没成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斯和他一样，把酒喝了下去。

“你紧张什么？”明斯把杯子放回桌面，瞟了一眼，杯子中又出现了一具尸体，片刻后消失。

真正有问题的不是酒，而是杯子。

所以艾德蒙喝了没事，明斯喝了也没事，但如果明斯连碰都不碰这个杯子，那艾德蒙刚刚的理由根本不可能说服调查局的人。

他们恐怕也想到了艾德蒙临时反悔，不试探明斯的情况。

无论是明斯碰了酒杯，酒杯出现异常，还是明斯连碰都不碰酒杯，都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这次是试探，下一次说不定就动手了。

明斯不会给他们动手的借口。

反正他的确不是邪神子嗣。

说他是邪神，还有点儿可能。

“你没事吧？”

“当然，都说了我不是邪神子嗣，你还不相信吗？”

艾德蒙皱着眉，“我是怕他们不管不顾，直接下毒。”

他叹了口气，“无论是巫师协会还是调查局，都有一批人行事非常激进。他们是宁肯错杀不肯放过的。我不让你喝，就是怕酒是有问题的。结果你还抢着喝了。”

他连忙把杯子收回去，“幸好你没事，下回我连酒都不拿出来。”

还有下回？

明斯无奈地摇摇头，“你回去交差吧。顺便告诉他们，我识破了你的试探，并主动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并感到被冤枉的悲伤，需要提高奖金。”

艾德蒙看着明斯的脸，在上面找不到一丁点儿的悲伤。

他把酒和杯子全都放回背包，“我知道了，至少让他们把奖金提高到5万。”

艾德蒙跑了。

跑得很慌张。

明斯最后喝了那杯酒，反而让他真的愧疚。

如果他真的相信明斯，是不应该还害怕明斯喝酒的。

他的紧张，其实也暴露了他的不信任。

他的“相信”变成了说说而已。

艾德蒙很难受，他仿佛变成了他特别不喜欢的那种人。

那种从小面对他，就一直说“艾德蒙少爷真棒！”“艾德蒙少爷真是个天才！”的人。

口是心非的人。

艾德蒙冲出事务所，坐进了蒸汽车内，还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他就不是个天才，甚至一点儿也不强大。

“艾德蒙少爷，你哭了？”

司机的位置突然变成了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

艾德蒙猛然抬头，“尼莫爷爷！”

司机回头，露出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但是满眼是笑的老人。

“谁惹我们艾德蒙少爷哭了？告诉尼莫爷爷，尼莫爷爷帮你报仇。”

艾德蒙紧紧捏住书包，“我，我没有完全相信我的朋友。”

“你为什么没有完全相信你的朋友呢？”

“因为他……有点儿强。强得超出了我的认知。”艾德蒙低着头，声音也压得很低，“他会血肉灵偶，还会大脑透析术。这两个魔法，我只知道父亲会，就连姐姐……都没学会。”

尼莫温柔地看着自己从小带到大的男孩，“那你为什么又想相信他呢？”

“因为他很好。”说起这个，艾德蒙就没那么低落了，“他可能不是那么热心，不喜欢管闲事，但他从来不去主动伤害人。”

听着自家少爷滔滔不绝地聊起“明斯·康斯坦丁”这个朋友，尼莫转过头，微笑着启动了蒸汽车，偶尔发出赞叹，回应着艾德蒙的感慨。

不过在车还没有开出小镇的时候，艾德蒙就在后排睡着了。

他这两天过得很煎熬。

无论是违背本心试探自己的朋友，还是不去试探，但要承受可能伤害民众的责任，都让艾德蒙坐立不安。

他这两天几乎都没有睡觉。

现在，明斯不是邪神子嗣！

艾德蒙彻底放松下来，闭上双眼。

见艾德蒙睡着了，尼莫脸上的笑容也同时消失。

“欺负菲谢尔家的少爷……”

……

被迫听了一串溢美之词的明斯也在艾德蒙睡着后站了起来。

他一直避免和调查局有太过密切的接触，以免麻烦上门。

但这次的委托一不小心牵扯上了邪神子嗣。

为了保住他的委托人，明斯只能变身纸片人，将麻烦彻底抹除。

结果抹除得可能有点儿太干净了，导致他还是引起了调查局的怀疑。

于是，麻烦来了。

明斯站了起来。

他一直不喜欢麻烦，但当麻烦真的来了，他却发现……好像也不过如此。

他讨厌麻烦，所以决定先去把麻烦解决了。

明斯的身影一闪，从书房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