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方百晓楼位处东越,名扬天下,但除却楼中核心弟子,却无人知晓其位。
小河曲弯、蔓延无尽,两侧山谷岩壁有如刀削,小河上泛着不少舟排,其中大多都是渔民,在河上撒着网。
当然,如今已是炎炎夏日,河中亦有不少孩童与年轻人嘻笑着戏水,他们赤着膊,像一条条游鱼般在水中穿梭,也因此招来了父辈们的斥骂——他们闹得太厉害,把鱼吓跑了。
赵皓盘腿坐于竹排之上,手中摇着小扇,轻风拂面、晨光微晞,可他神色却并不怎么开心。
“赵公子。”
撑船的老船夫偏了偏头,对他笑道:“何故忧愁?”
“唉……”赵皓叹了口气:“关你屁事,好好撑船。”
“啧啧啧。”
老船夫却并不生气,笑道:“看来赵公子今日心情,着实糟糕噢……是被爹爹骂了,还是被心上人抛弃了?”
“老匹夫,你还是专心点吧。”赵皓斜着眼道:“小心一会儿竹排沉不下去。”
“哈哈哈——”
老船夫仰头笑道:“老夫撑船数十年,还从未有哪一次是沉不下去的——”
说话间,他们的竹排已拐过了几道弯,两侧山谷石壁越贴越近、水道越来越窄。
此次距离方才那些渔民们打渔、嬉闹之处并未多远,但只是这几道弯拐来,那些声音便仿佛被隔绝到了极远的地方。
而竹排前方的水道,也渐渐收窄成了一个死胡同。
令人惊愕的是,便在这“死胡同”的水道尽头石壁上,赫然刻着五个大字。
千方百晓楼!
这五个字潇洒而飞逸,自上而下,每个字都有三四人环抱一起那般大,显得格外夺目。
“赵公子,坐稳喽!”
老船夫长啸一声,几步来到船头,将手中船杆在前方水中一搅——
此时,这小竹排已几乎要驶到了水道尽头、马上就要撞上前方石壁,但就在老船夫这一搅下,前方水面上赫然出现了一圈漩涡。
这漩涡出现得极快,方一出现,便翻滚得极为凶猛,小竹排直接一头撞了进去,整个竹排屁股翘起、脑袋往下,直挺挺地钻入了漩涡!
而至于竹排上的老船夫与赵皓……
他们两人脸色都没什么变化,不论是站着的老船夫、还是盘腿而坐的赵皓,他们都好像粘在了竹排上一般——不,比这更夸张,看他们的头发、衣袖垂落,仿佛这天地不再是天地,那竹排才是重力该去的方向!
下一瞬,漩涡已将竹排吞没。
竹排完全消失之后,漩涡也逐渐消失,水面慢慢恢复了平静。
……
水下。
竹排穿梭于水中,速度极快。
赵皓依然悠然坐于竹排上,神异的是,他与老船夫的衣物都没有半点沾湿,但周围也不存在什么隔绝河水的气泡,可他的发丝衣袖就这么飘飞着,仿佛这竹排并非在水下行驶,而是飞在空中。
老船夫亦是面带微笑、神色轻松,手中竹杆一杆又一杆地在水中轻点,每点一下,竹排便会疾速向前飞梭一段。
这竹排……乃是千方百晓楼中,最重要的法宝之一。
它没有特殊的名字,就叫竹排。
从表面上看,它与普通的竹排没有任何区别,但很显然,它有着能够破浪避水的神效。
这种竹排,千方百晓楼中共有九支,能够撑船的船夫也有九个……赵皓知道,只有这九个船夫,与自己以及自己师尊的其他几个徒弟一样,才是楼里真正的核心人员。
一名楼主,九个徒弟,九个船夫,共十九人。
数百年来,千方百晓楼都是如此的配置、亦是如此运作的。
不少游鱼、水草,都在竹排周围飘过,渐渐地,当拨开了前方一大片水草时,星星点点的红光在幽暗湖底闪烁起,仿佛是夜空中的几枚孤星。
再近一些,那光芒变得清晰起来,透过湖水的涟漪,隐约可见一座小楼的轮廓在水下若隐若现。
赵皓眺着水底的那座小楼,目光渐渐沉凝。
大延天下间,有许许多多千方百晓楼的据点,也有无数千方百晓楼的“弟子”。
但这些人,严格来说,并不是“弟子”……按楼里的叫法,他们只能是“楼众”。
就像自己身边那两位侍女一样,她们其实是西朔王府里从小养大的婢女,只不过自己入了千方百晓楼后,她们俩也跟着入了楼,成为了楼众。
而楼众,是没有资格来这真正千方百晓楼主楼的。
他们最多最多,只能去到同样位于东越的“副楼”。
当然,副楼对于这天下江湖中的大多数人来说,也已是足够神秘的存在,能够知晓副楼所在的,无不是千方百晓楼的大客。
而能够知晓这主楼所在的,除了他们楼里的核心成员外,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竹排越潜越深,渐渐接近了湖底小楼,它的全貌终于展现在眼前。
尽管沉于湖底,小楼却并未完全被黑暗吞噬,窗棂间透出的微弱灯光,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子,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
青苔与藤壶爬满了小楼楼面,游鱼悠闲地在楼外打着转,竹排就这样越沉越深,最终贴着河床、扬起沙雾,靠近了大门。
门的两侧,竖着两道门联。
上联:隐龙幻虎藏玄妙,握机筹策定风波;
下联:窥天探地高楼内,织网罗星主浮沉。
横批:千方百晓。
随着竹排靠近,小楼的楼门也缓缓打开。
河底的水并未涌入门内,门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
下一瞬,竹排穿入门中,小门也缓缓闭合而起。
赵皓轻呼了一口气。
进入千方百晓楼,漆黑便也瞬间散去,楼内的一切映入眼帘。
一楼的空间宽敞而幽深,中央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子,宛如夜空中的银河倾泻而下;池水中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不知是何物,如同繁星点点,散发出微弱却迷人的光辉。
竹排驶入后,便悠悠缓缓地停在了池子上,老船夫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坐了下来,伸手去拨弄池中星光,那些星光随着涟漪泛开,又在水面平静后恢复原样。
池子上方,一座精致的小桥横跨而过,桥面宽敞而平坦,足以容纳数人并行。
抬起头来,目光所及之处,是围满了楼壁的书架。
从楼外来看,这小楼不过五六层楼之高,但赵皓立于楼内时,却总觉得这些书架高耸入云,仿佛是一座座天梯……那些漂浮在书架之间、闪烁着红光的灯笼,便像是一轮又一轮金乌。
他知道,书架上摆满了无数情报卷宗,每一卷都记录着江湖的风云变幻、英雄豪杰的传奇故事以及世间的奇闻异事。
“慎之……你来了。”
就在这时,小桥那一头传来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赵皓脸色变得非常复杂。
慎之,乃是他父王为他所取的表字,意为字面,即要他做事谨慎小心、慎言慎行。
但无论他神色如何复杂,最终还是应了一声,随后跳下竹排,踩着那浅浅的池水往小桥方向走去。
老船夫呵呵一笑,站起身唤道:“赵公子,老夫就不打扰你们兄弟谈天了,回头你想离开时,扯一扯铃哈。”
说罢,他竹杆一撑,小竹排如飞梭般在池中漂远,小楼之门再度打开,竹排也消失在了那一头的漆黑之中。
这一边,赵皓已经来到了小桥之上。
那桥另一头,方才说话的人也渐渐走上了桥。
看着对方,赵皓眼神渐渐定了下来,缓缓问道:“宋愈,告诉我,是谁出卖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