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应十分奇妙,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他不知道这些人具体在何方位、离自己多远,却能隐隐感知到他们的呼吸心跳,也不知究竟这感应是强是弱、是远是近。
但眼下并非体会武窍灵虚神异的时刻,傅青舟缓缓睁开了眼,准备应对接下来的麻烦。
会出现在这里的……只能是万毒山弟子。
不过他睁开眼后,却先被头顶射下的阳光吓了一跳。
分明自己闭上眼时还是夜半子时,现在却日头高照,已经快要接近中午了!
“我居然坐了这么久?”
他眨了眨眼。
烟鬼懒洋洋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酸味:“你还不满意?你这种根骨、这种神魂,初开武窍时便能引导灵虚长达数个时辰,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噢~”
傅青舟一怔:“怎么,这还有说法?”
“当然有。”
烟鬼冷笑道:“初开武窍后与灵虚交流时间越长,便意味着你根骨越佳、神魂越强,将来在修行路上也能走得越远,你小子,前途不可限量呐~”
傅青舟双眼一亮:“噢?那你觉得我能修到什么程度?”
“这就开始好高骛远了?先好好应对眼下的麻烦得了。”烟鬼不再开口,前方雾中脚步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傅青舟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
不多时,雾中人影便渐渐显现而出,那是五个身着苗人衣物的男女,其中四人看着都是二十多岁模样,只有一人年纪稍大——正是蒙竹刚。
他不知何时也将夜行衣换成了苗衣,还在上面弄出了不少破损与血迹。
此时那四人正扶着他走向这边,一见便盘坐于地的傅青舟,蒙竹刚顿时双眼一亮、便要开口。
但傅青舟开口却比他更早。
“蒙竹刚!”
他厉声喝道:“你这个杀死同门的叛徒竟然还敢回来找我!”
蒙竹刚愣住了,其余四个万毒山弟子也愣住了。
犹豫两秒后,蒙竹刚最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狰狞神色:“师弟师妹莫听此人胡说,他便是在山下暗算我的人,快将他杀了!”
“反咬一口!”
傅青舟赫然起身,神色表情正义凛然:“你不如先解释一下自己鞋子为何会磨得这么烂?想必是昨夜逃回山中后,只来及得换衣服、来不及换鞋,忘了你自己这几天走了几百里山路吧?”
蒙竹刚脸色剧变,剩余四个万毒山弟子也是一脸懵逼。
所谓先声夺人,便是这个道理。
傅青舟之前猜测蒙竹刚会返回万毒山找人援手,如今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一路上,他肯定已经向那些师弟师妹们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在山下遭遇暗算、如何逃回山门的,其中细节自然是无法猜准,但有一点却是必然的。
他不可能说自己去过数百里外的岭响镇。
因此傅青舟第一句先点出他身份有问题、第二句便点出他身上疑点,果然令那四名万毒山弟子心生疑窦。
“师兄。”
一个女弟子皱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竟然信他、不信我?”蒙竹刚咬紧了牙:“这双鞋我穿了多年,烂就烂了,不是很正常么!”
“那你敢不敢说说,我是怎么暗算你的?”傅青舟气定神闲。
蒙竹刚气极而笑:“有何不敢?”
“我下山采药,见你一个少年猎户在崖边呻吟,自称是迷路误入此地、又遭遇毒蛇,求我相助,我不疑有他、想替你察看伤口,你却趁机反手一刀刺入我肋下……”
他指了指自己肋下破损的衣物与伤口:“我吃痛将你击倒、择路而走,你却弯弓搭箭与我搏杀,好在我对此地熟悉、才……”
“这样啊?”
傅青舟打断了他的话,眯眼笑道:“那你一个武窍四境高手,吃了一刀后怎么不想着杀了我这普通猎户,而是选择逃跑?”
“我这点本事,又怎么伤你双臂、令你骨折?”
“方才我还叫出了你的名字,我是如何知晓你名字的?”
“另外……这些是你的吧?”
他脚一踢、踢开了地上包裹,包裹中滑落出一堆瓶瓶罐罐,乃是他之前制住蒙竹刚后从他身上搜来的。
见着这些东西,蒙竹刚脸色瞬间煞白,那几个万毒山弟子亦纷纷皱起了眉。
“这不是我们宗门内的制式药瓶药罐么?”
有人疑惑地望向蒙竹刚:“师兄,你若只是与他短暂交手,他如何能搞到这些东西?”
“这……”
蒙竹刚双拳紧握。
“别编了。”傅青舟双手一摊:“诸位,我知道我自己眼下嫌疑很难洗清,我也不可能是你们对手,因此我没想着你们现在就能放我离开,并且……我也不想离开。”
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指着蒙竹刚侃侃道:“但此人身上亦有大嫌疑,我想你们已然知晓,我可以与你们回山、与其当面对峙,以决对错。”
蒙竹刚看着他的目光阴毒无比,大概是在后悔昨夜没有第一时间拼命杀死他。
而那四个万毒山苗人面面相觑后,脸上疑色亦未消减:“小子,你究竟是何人?”
“我真就是个普通猎户。”
傅青舟缓缓伸出右手、展示掌心的咒痕:“我在山里中了诡咒,想求万毒山帮忙解咒,却无意中撞破此人行凶作恶,与其周旋后才有了如今情形——此事说来话长,若你们愿意,我可与你们将所有细节一一道来。”
“你!”
蒙竹刚全身颤抖:“你血口喷人!”
“师兄。”
这时,他身边一苗人男子淡淡道:“这小子愿意让我们押回山中调查,若他真是恶人,你又有何好担心的?”
原本蒙竹刚两边扶着他的苗人男子此时手上稍稍用劲,已然悄无声息地将“扶人”之势转作“押人”,他根本连逃跑机会都没有。
“不可信他!”
蒙竹刚面露苦色:“他、他一定早有准备,他说的话不能信、不能信……”
傅青舟也十分光棍地伸出双手,笑道:“如果你们愿意,可以绑着我走,我不反抗。”
两人对比之下,一个闪烁其词、语焉不详,一个坦坦荡荡、大方自然,看那四个万毒山苗人弟子的神色、态度,都明显开始倾向傅青舟。
但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老人声音忽然穿过白雾,在几人耳边震响。
“如此容易便轻信外人,玉长老便是这样教导你们的?”
眨眼间,风声大起、白雾倒卷,只见一个皮肤黝黑、严重驼背、长胡子几乎拖到地上的苍老苗人从雾中显现,他虽手持拐杖,但走得实在太快,身边甚至刮起了狂风,转瞬间便站定在了傅青舟面前。
“您……”
傅青舟一怔,正欲开口辩解,便见这老苗人挥起一记手刀,重重打在了他腹部!
剧痛如倾山倒海般袭来,想说的话瞬间被吞了回去,他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周身筋骨发麻,一下便倒在了地上。
老苗人的出现令蒙竹刚及其余几个苗人全都怔住。
“年、年长老?”
几人异口同声惊呼道。
被称作年长老的老苗人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蒙竹刚身上稍停留了一息后,便沉声道:“今晨岭响镇衙门传书而来,幽竹洞守钥弟子已死,当日自称发现尸体的人便是一名少年猎户……”
说着,他拐杖一挥,杖尖挑破了傅青舟胸前衣物,勾出一枚黄铜钥匙。
“看到了么?此人便是那杀人夺钥者!把他绑起来带走,交由长老会定夺!”
傅青舟捂着剧痛的肚子蜷缩在地上,全身颤抖不已。
他看着四名一头雾水的万毒山苗人弟子上前给自己绑上绳索、看着那年长老站到蒙竹刚身边轻轻拍其肩头,脑海中浮出了一个答案。
万毒山里的叛徒,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