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延乾昊十九年,岁在丁卯,三月五日,干支纪日,丁巳,宜安葬。
入春已月余,春意渐浓,树抽新芽、雨后微润。
蜀东顽石镇衙门外,忽起震天哭声,惊飞了一行小雀。
“大人!冤枉!冤枉啊!我儿不可能杀人呐!”
一个老妇人跪在衙门台阶前,哭得上气不接不下,脑袋在阶梯上不断磕锤,白发散乱、额上满是鲜血。
她身边还有不少亲戚,同样也在大哭大喊,一些男人甚至还想冲进衙门,却被面目冷漠的衙役用长长杀威棒架着。
但周围对这老妇以及她身周亲戚却并未半点同情之色,甚至还有几群披麻戴孝的人在人群中更大声地哭着。
“儿啊!你在天之灵看到吗?凶手伏法啦!”
“他杀了这么多人,该被千刀万剐!”
“青天大老爷!杀了他!杀了他!”
衙门外一边混乱,衙门公堂上,一个双眼无神、瘫软如泥的中年人正被两名衙役架走,他浑身是血、披头散发,仿佛已然没了魂气。
公堂上,知县抚着长须、皱着眉头,望向衙门口外大哭大闹的人群。
“来人呐。”
他沉声道:“周乐生虐杀吴大春、李稻、蔡真等九人一案已定,堂外之人不得无端喧哗,否则乱棍打出!”
堂下衙役微微竖眉,顿了顿杀威棒:“是!”
知县在堂外混乱无比的哭闹声中拂袖而去,那些衙役则是面露凶色,朝堂外大步走去。
“你们!”
为首的衙役都头来到人群前,对着堂外哭闹的老妇等人怒目喝道:“马上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老妇磕头磕得没了力气,半伏在石阶上,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如血的浊眼,哑声喊道:“你们要杀我儿,不如现在就一棍子打死我好了!”
她身周那些亲戚也跟着哭喊起来。
“表哥怎么可能杀人?他上个月才生了娃,没必要啊!”
“冤枉啊!一定是冤枉!”
这些人刚刚闹起,人群中的凶案受害者家属却大恼了起来。
“冤枉个屁!”
有人跳了出来,大骂道:“周乐生那王八蛋天天上我家讨债,我弟弟被他打得都下不了床!姓周的还把我弟妹抢去卖了!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
“说得好!”亦有女人附和道:“我邻居不过就是欠了几百文钱,周乐生便拿着刀当街追砍他!害他摔了一跤、手都摔断了!他必然就是凶手!”
群情大起,直将那老妇人与其亲戚的哭声压了下去。
但老妇人也是个悍妇,听人说着自己儿子不好,脸色一变,扭头便对着人群大骂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们欠了古老爷的钱,不讨还债吗!我儿不过是替古老爷办事,有何过错!”
她这一骂,人群更怒了,一些脾气大的甚至要冲上来干架。
周乐生的亲戚们亦不示弱,挥拳便应。
“诶!做什么!做什么!”
差役都头大怒,一挥手:“堂前喧哗打闹,成何体统!给我打!”
杀威棒虎虎生风,重重敲在了一个闹声最大的男人背上,顿时敲出了一声惨叫。
几名衙役举棒迈入人群,对着那些闹得最凶、吵得最狠的人便是一棒又一棒下去。
这一招果然有效,人群一下便散了,看热闹的人们只是个来吃个瓜,谁也不想莫名其妙被打得头破血流,一个个扭头便跑;死者亲眷们如今见到凶手伏法,心结已解,不过是看老妇人为儿喊冤心中不满罢了,如今衙役来赶人,他们也是一窝蜂散开。
倒是那老妇人与其一众亲戚,竟然彪悍无比——见衙役来打,他们不退反进,几个男人迎着棒子便顶了过去,似要去衙役一战!
但普通人毕竟是普通人,性子再狠,也狠不过穿着差服、手持大棒的衙役。
“还敢冲撞衙门?”
都头气得吹胡子瞪眼:“都给我狠狠地打!”
他这一喊,台阶前的老妇人哭闹得凶了。
她拍着地、扯着自己衣领,哑声大哭道:“儿啊!这世道不公啊!那衙门里的人都收了钱,要害咱们娘俩啊!该死啊!他们都该死啊!”
“尤其是那知县,他是个生儿子没屁眼的玩意儿啊……”
这一喊,都头大怒。
“敢骂我姐夫?!”
他也顾不得其他,挥起手中杀威棒,重重朝老妇人额顶砸去!
眼见这一棒就要砸得脑花迸溅、血染衙门,一只手忽然不知从哪探了出来,轻飘飘地垫在了棒子下方。
这势大力沉的一棒砸在手掌上,仿佛泥牛如海,一点动静都没了。
都头一怔,侧目看去。
只见一个清秀年轻人正站在自己身侧,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这年轻人看着十七八岁,模样打扮有些怪异,一身湛蓝色道袍,却偏偏不梳道髻、不戴道冠,背上甚至还背着一把木纹大弓,不像个道士,倒像个偷了道士衣服穿的猎户。
“你是……”
都头话音刚出头,他便听见年轻人笑道:“在下傅青舟,无为观弟子,是你们知县请我来协助调查此案的,你不知道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头皱眉:“何时……”
他话说到一半,忽见年轻人眼中异色一荡,那双瞳孔中似有怪异力量蔓延而出,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都头脸色便静了下来,随即露出了笑容。
“噢对对对!”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有这事!有这事!”
“这就对了。”傅青舟微笑道:“把这些人赶走便是,别再打了——带我去见知县。”
“是。”
都头颔首。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衙役也好、闹腾的人也罢,全都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但下一瞬,他们便感觉同时感觉到脑子一空,脸色全都愣了,正在互相扯打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仿佛是同时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
紧接着那些衙役便好颜悦色地收起了杀威棒,对闹事人群道:“行了,走吧。”
“噢,好。”老妇人第一个爬了起来,脸上眼痕未干,第一个扭头便走。
其余那些亲戚亦是如此,他们跟着老妇人,一个个就像没事人一样,顶着一身被棒打出的青紫伤痕,就这么麻溜地走了。
不远处还未走远、试图把瓜吃完整的人群们全都懵逼了。
他们就这么看着方才差一点血溅五步的两群人,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散了。
至于制造这一奇景的傅青舟……已然随着那都头走进了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