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酒楼后的小巷中,傅青舟手忙脚乱地换着衣服。
方才他把那无名贵公子演得如此人憎狗恨,这得赶紧换个马甲,万一被人发现了,怕不是得被丢一脸大粪……
“谋士以身入局,以己之恶、引人之善,高明、高明。”
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女声。
傅青舟一惊,猛然回头。
只见小巷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老妇人,她发丝银白、身着质朴布衣、腰背微弓,看着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老妇。
可傅青舟认得她。
两年多年琅環山下,这位老妇人亦露出脸、出过声。
“左老前辈。”
他微微一笑,将尚未披好的外衣穿戴整齐后,认真地作揖行了一礼:“您老人家原来一直在看着啊。”
一语被叫破身份,左腊梅却并未多么惊讶,反而凝起那双小豆般的眼,打量了眼前这少年几眼。
“噢……是你啊。”
半晌后,她恍然道:“龙大悲的弟子,青松子的后辈,难怪如此出色。”
傅青舟一怔:“前辈这就认出我来了?”
“啧。”左腊梅冷笑一声:“老身虽已老眼昏花,但还没瞎呢。”
傅青舟笑笑。
也是,虽不知这位前辈究竟是什么境界,但从两年前的场景来看,多半不会比武岳要差,至少得是个灵窍九境了。
这样的高手,哪怕只是两年前见过自己一眼,如今想要认出自己也再容易不过。
“是晚辈失礼了。”
他微笑再揖:“这次晚辈贸然出手、打乱了前辈教训丁双河的计划,还请前辈见谅。”
左腊梅干笑一声:“当年金蝉寺、掌剑书院、紫气仙风观三大宗门都无法从青松子手中夺得你,如今你又将事办得如此漂亮,老身又敢对你有什么不满呢?”
傅青舟轻咳一声。
这老前辈说话怎么如此阴阳怪气……
但高人嘛,多少总是有些怪脾气的,他也不介意,只是笑道:“前辈说笑了,晚辈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这本只是一句客套话,左腊梅听后却眯起了眼:“是么?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顺势而为的?你凭什么认为就是顺了老身的势?”
“呃……”
傅青舟有些牙疼。
这就好像你在面试的时候,和面试官客套地说了一句“我挺喜欢贵公司的”,结果面试官非要逼问你为什么喜欢、对公司了解多少……
“咳,因为丁双河幼子身上的诡咒,并不难解。”
他只得轻声答道:“治病当然也不需要五十万两黄金,左前辈真正想做的,无非是要盘剥眉峰城百姓数年的丁双河低下头颅、真心认错。”
“晚辈半哄半骗、逼他跪行磕头,又假作戏耍离去,一来是要让百姓看清他丁双河也并非恶贯满盈、毫无人性之徒,二来则是……嘿嘿,要将百姓心中那最恶之人的名声揽去,先有怒、才有怜。”
左腊梅眯眼听着,眼珠子斜斜地盯着傅青舟。
半晌后,她才缓缓问道:“那些百姓中,有不少人打算出资购回自家产业,你如何保证丁双河会交出契约?”
傅青舟微笑:“昨夜,我便哄骗丁双河将一应产业契约统统交到了我手上,此时这事已然由不得他,我自会处理。”
左腊梅又问:“此番丁双河为救子散尽家财,快剑门几乎消亡,门下弟子无辜、却要流落江湖,你如何处置?”
人家散尽家财,还不是因为你开了个离谱的天价……
傅青舟心中嘀咕,嘴上只是笑道:“宗门之所在,并不需要高门大院、前呼后拥,只要有传承留下,哪怕仅余一地一人,那么便不算消亡。”
“如今快剑门摒弃无谓产业、又重得百姓怜悯,在眉峰城总还有一席之地,只要丁双河愿意、只要还有弟子乐意追随于他,快剑门便仍然存在。”
左腊梅双目微凛,微微颔首:“只要有传承留下,哪怕仅余一地一人,便不算消亡……说得好啊……”
此时她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年轻人,你天性善良、处事又老练无比,前途不可限量,只是逼人跪行磕头这种恶计……还是别向青松子学这些东西。”
对对对,这些恶计都是青松子教的!
傅青舟连连点头。
他也不知道为啥自家那便宜师伯风评这么差,但点头就对了!
当然,他也注意到,左腊梅对于自己了解“诡咒并不难解”、“不需要五十万两黄金”一事毫不惊讶,这便说明她认为自己这两年,也该在琅環山上学到这些东西。
嗯……如果那些秘籍不是用丑到令人生理不适的字写出,自己学习的效率应该能高许多,说不定真能有这本事。
她也根本提都没提另一件事——这全城百姓就算人人出钱,凑起的钱也绝对到不了五十万两黄金,但她本也不在乎,甚至傅青舟猜测,除了那些出钱买店买铺的,其余捐钱之人的钱财,最终还会回到他们自己手上。
“行了,善后之事,老身会处理。”
“金刀山庄那边,其庄主金霄还是给老身几分面子的,与快剑门的恩怨可以就此揭过。”
左腊梅低声道:“另外,你将一应契约交到老身手上,老身会去安排,治咒救人一事,也是老身本就答应下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傅青舟却敏锐地听出了其中意味:“前辈……莫非有事交待于我?”
“不错。”
左腊梅无奈道:“丁双河本不可能如此迅速完成此事,老身近日另有他事……但你既已助他筹到了钱,老身便要去治人,那另一件事,便需要有人去办。”
傅青舟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前辈,其实我在这也是有事的,我来快剑门,就是为了找武林盟,我有事拜托他们……”
“行了,你来眉峰城才多久?”
左腊梅瞪了他一眼:“快剑门替你传信,飞鸽传书来往最快也需五日,老身这事也就耽搁你三日罢了!”
傅青舟干笑一声:“敢问前辈,究竟是何事?”
左腊梅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要你去一趟城西五十里外的白佛山,山脚林中有一破庙,庙里有个受了伤的书生——我要你,护他三日。”
“这事好好办,对你今后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