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盟主，我想问您两个问题，可以吗？”

这句话似乎稍有些出乎江百川意料，他微微偏头，看向了傅青舟，模样有些出神。

客栈大堂的打闹结束，众人也纷纷回房的回房、散去的散去，没人注意到这个站在楼上聊天的鹤发童颜老者，竟是武林盟江盟主。

唐娇本想跑上楼找傅青舟说话，却被掌柜喊住，几句交流之后，小脸立即皱了起来。

那掌柜手中抱着个算盘打得噼噼啪啪响，指着一张张碎裂的桌子、盘子，语速飞快，唐娇叹了口气，无奈垂着头、跟在了他后边，显然是要赔钱了……

“江盟主？”傅青舟看着江百川，笑问道：“可以问么？”

江百川这才渐渐回神，轻颔首：“问吧。”

“那晚辈便冒犯了。”

傅青舟冲其一揖：“只是这两个问题在晚辈心中压了一个多月了，有点难受——第一个问题，是有关潜龙百杰会的。”

“盟主，对于潜龙贴可能引起的骚乱，您不可能不知……为何在我给予华兄建议之前，您一直未采取措施？”

“若华兄未意识到这个问题、或我不给华兄建议，这场大会岂不是就办砸了？”

江百川轻轻一笑。

他拍着栏杆，淡淡道：“砸了就砸了，那又如何？”

傅青舟微怔。

“武林盟，确是吾之心血。”江百川平静道：“如今我也依然想让武林盟百尺杆头更上一步……但，我已开五层洞天。”

“若有朝一日我欲剑指玄星，必先抛下一切俗务、遁闭死关。”

“到那时，武林盟只能交由无影打理。”

他目光深远，悠悠道：“若他做不好这些事，武林盟迟早也要砸他手中，那么迟砸早砸，又有何区别？”

傅青舟苦笑起来：“您这是在考验华兄？”

“考验？谈不上。”江百川轻轻摇头：“无影早知晓为师心思，只是他仁心过甚、又总是太乐观，所谓本性难移是也。”

傅青舟有些明白了，挠了挠头：“那完了，这次我帮他出了主意，他自个儿还躲起来反省，岂不是把事办砸了？”

“不。”

江百川笑道：“相反，无影这一次，让为师很欣慰。”

他轻轻一呼气，道：“修行之事不问外物，但料理俗务、己身力所不能及之事，便理该求诸于人，这才是正道——否则我武林盟何必请如此多门客？”

“此次无影能将这一切交于你、交于他众师弟师妹，为师很是欣慰；他愿意暂抛武林盟少盟主之虚名、独走江湖，为自己过去之浮华反省，为师更是欣慰。”

傅青舟恍然。

合着以前华无影事事都想自己上、自己帮别人，反而是不对的；相反，出事之后华无影好好求助，让愿意杀人的人去杀恶人、让有主意的人来出主意，自己不乱插手，这才是对的。

这也有道理。

华无影太仁慈了，他自己都明白，如果他不是背后有个洞天五境的师尊、有个势力庞大的武林盟，恐怕早就被人弄死了。

这样的他根本无法掌控诺大一个武林盟——除非，有一些性格上与他互补之人愿意辅佐于他。

“您这样说，我便理解了。”

傅青舟笑道：“至于第二个问题嘛，纯粹是晚辈个人好奇。”

他眨着眼问道：“华兄曾说您建立武林盟、扩大势力，是为了收集更多剑谱剑术？可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小题大作呀，以您的实力，现在哪个大宗门掌门不得好生交待您？”

“您想要剑谱剑术，只要有心思，又怎么可能得不到？为何还要辛苦经营这么大一个武林盟？”

江百川嘴角轻勾，却没有说话。

傅青舟也不急，静静等着。

楼下大堂中，掌柜已然拖着唐娇算完了帐，唐娇垂头丧气地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银子，心疼地看着。

“这可是我留着买洛邑特产的钱……”她委屈嘟喃道。

掌柜不耐烦地伸手去夺银子：“你那还有这么多钱，心疼什么啊！出来混江湖、把人家家桌椅碗子打碎这么多，就得赔钱！”

唐娇瞪大了眼，将掌柜的手拍掉。

“又没说不给，抢什么嘛。”

她鼓着腮帮子，将银子用力塞到了掌柜手中。

楼上，江百川终于开了口。

“这个问题，我便暂不作答了。”

他淡淡笑道：“等你答应我的剑谱都写完后，我再告诉你。”

傅青舟眨了眨眼。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真的纯粹就是好奇，当时华无影聊完这个他就觉得怪怪的，今天反正见了江盟主，这位前辈看着也没啥架子、两个聊得挺愉快，就问了……

但没想到，好像还问了个有点让对方难受的问题？

“呵呵，这当然没问题。”

他识趣地点头。

就在这时，唐娇终于弄完了她的事，长松一大口气，喊了声“大哥”，便提着裙角噔噔噔踩着楼梯奔来。

“江盟主。”

傅青舟试探道：“那我……”

“去吧。”江百川轻轻挥袖：“记得你我之承诺。”

傅青舟笑笑：“当然。”

“大哥！”这时，唐娇已然跑上了三楼，来到他身后。

傅青舟转过身，却正听见她好奇地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他一怔，再扭过身时，江百川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你刚刚，没看见我身边的人？”他惊愕问道。

唐娇茫然地摇了摇头。

傅青舟回过头、望向屋内——江百川喝过的茶杯还摆在桌上。

……

与此同时，武林盟总坛深处。

一间大屋中，满堂酒菜。

一群年纪都不轻了的中老年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浑身酒气，显然都喝了不少。

只有一名面白长须、仙风道骨的清癯老者兀自坐在角落中，默默抓着一个大酒坛时不时饮上几口。

“哟，江盟主回来啦？”

不知是谁哈哈一笑，朗声道。

只见江百川推门而入，随屋中众人笑呵呵一拱手：“继续喝、继续喝。”

几声随意寒喧后，他径直来到那清癯老者身旁，坐了下来。

“谪老先生。”

江百川轻声道：“我遇到了……那个愿意无偿赠我上绝剑术之后，问我两个问题的人。”

老先生呵呵一笑，又给自己灌了口酒，这才悠悠道：“那你回答了么？”

“依您所言。”江百川道：“答了第一个，未答第二个。”

老先生抿嘴轻笑，伸出手，五指飞快掐了一遍。

掐算完后，他歪了歪头、笑容稍敛，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茫然，又问道：“他，多大年纪？”

“若我所知不错……今年十九。”江百川答道。

老先生愣了：“十九？”

“或有出入，但大差不大。”江百川道。

老先生目光都直了，挠起了头：“怪哉，怪哉……”

江百川轻蹙眉：“怪在何处？”

老先生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思忖片刻后，摇头晃脑，就着酒劲悠悠道：“老夫只得四句判词——神仙成了泥娃娃，龙王变成小青蛙；凤凰朱雀化纸鸢，天帝转作葫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