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就是这么个事了。”

马背上，傅青舟摇晃着，悠悠道：“我武林盟跑了一圈，怀疑了一下江盟主，又见过了三大门客，最后被个老神棍黑了几十两白银、又被吴大师训了一顿……”

宁无书轻笑：“至少你知道了江盟主没有嫌疑，也知道了吴大师是安全的。”

“是。”

傅青舟摸了摸自己愈合了一半的右腿腿伤，无奈道：“也知道了还有个喜欢雇杀手的第三方神秘人。”

宁无书微微颔首：“此人对北夷小王子行踪计划颇为了解，找到他，我们办事也会简单许多。”

说话间，前方吹来一阵阴风，惊得二人胯下马匹不安地喷起了气。

乱葬岗，到了。

几乎每一座大城小镇都会有这样的乱葬岗，这个时代有太多死于他乡的无名之人，若置尸官府七日仍未有亲属认领、也无人知晓这是何人，那么便只能随便裹个草席、葬于此地了。

还有一些穷人，他们没地没田，连个安葬亲人的地方都没有，乱葬岗便已是最好选择，至少在这儿堆个坟包不必担心占了别人的地。

二人下了马，缓缓往乱葬岗中走去。

前方漆黑夜色中，隐有鬼火闪现。

那幽蓝火焰在空中飘飘荡荡，颇为诡异恐怖。

“什么人在装神弄鬼？”宁无书眉头一竖，便将手伸向了背后大弓。

“别急。”

傅青舟却拦下她：“夏天，正常。”

宁无书：“这是何意？”

“乱葬岗嘛，尸体多，尸体里的各种物质产生分解反应，有些磷元素就会在一定的条件下生成磷化氢气体。”

傅青舟笑道：“磷化氢中往往又混有联膦，而联膦的燃点又非常低，常温下遇到氧气就足以发生自燃现象，更不用说是炎热夏日了。”

宁无书：“啊？你刚刚说的是大延官话吗？”

“我说的是化学知识……”傅青舟轻咳一声：“总之没啥大不了的，正常现象，不用紧张。”

开了武窍的人目力都很强，尽管夜色极浓，但借着鬼火磷光，倒也能大致看清周围地形。

“什么样的人会选在这里约人见面聊天？”

傅青舟无奈道：“不觉得怪异么？”

“雇佣细雨阁杀手保护人，也挺奇怪的。”宁无书也微微蹙眉：“此等行事作风，不似正常人。”

傅青舟呵呵一笑：“说得对，我感觉这家伙也不像好人。”

“哼，我看你才不像好人！”

就在这时，远处忽有声音飘来，听着是个年轻男子。

傅青舟挑了挑眉：“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两人迎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黑夜之中，缓缓行来两个身影。

很快，这两人身影显露，一男一女，却竟都是熟人！

那女人不是旁人，正是前日里于小树林中袭杀北夷人的慕容萱，她依旧看着像个女鬼，一身衣物又破又脏，干瘦苍白得不似活人，倒与周围场景十分贴合。

而男人，却正是傅青舟今日见到的、从江百川茶室中出来的儒雅年轻男子！

“是你们？”

傅青舟微异：“你们是一起的？”

“原来是他们。”

宁无书先是面露恍然之色，随后撇嘴一笑：“慕容姐弟。”

“姐弟？”傅青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那年轻人，是慕容萱的弟弟？”

“不错，慕容萱在江湖上还有些名声，她弟弟慕容郁，一般人却不晓得。”宁无书轻笑：“他们二人本是北境一小国皇族，之后遭遇北夷入侵、国破家亡……”

她话说到一半，那年轻男子慕容郁便冷哼打断道：“我们的国有自己名字！我姐弟二人乃大月国皇族之后！”

说话间，这对姐弟已然走近。

“所以，是你雇了细雨阁杀手，破坏北夷人的计划？”傅青舟眯起眼看向慕容郁，随后又将目光投向慕容萱：“你姐姐这么厉害，你又何必雇杀手？”

“我只想杀人。”

说话的是慕容萱，她的声音沙哑而尖利：“至于保护人的事，我没兴趣。”

慕容郁接过话，淡淡道：“细雨阁只要接了任务，便会不惜一切完成任务，不问缘由、不问善恶，是天底下最好的伙计，为何不用？”

傅青舟笑笑：“有点意思……你与江盟主认识，又与北夷人有仇，所以听说北夷人来了，才掺和进这件事？不……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歪着脑袋，分析道：“江盟主对此事似乎并不了解，倒是你，不论是北夷人派人袭杀宁女侠、还是他们要对吴大师下手，你的动作都快他们一步，提前知晓了他们计划……”

“……关于生生不息丹的事，是你泄露出去的？”

傅青舟一字一顿道：“你们姐弟想要引北夷人来此，以完成你们报仇之业！”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宁无书目光顿时凛然起来。

相反，慕容姐弟却同时露出了笑容。

“真聪明啊。”

慕容郁轻笑道：“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慕容萱接过自己弟弟的话，阴笑道：“根本没有生生不息丹。”

傅青舟瞬间明白过来，但这次没等他开口，宁无书先是一惊：“是你们编出了这个消息！”

慕容姐弟笑得又是阴森、又是满意。

“原来这一切是你们搞出来的。”

傅青舟摇头道：“那我就奇怪了，你们既然要破坏北夷人的计划，又知晓宁女侠在此，为何不联络她？以她的身份，莫非帮不了你们？”

这一次，慕容姐弟还未说话，宁无书却已然冷笑了起来。

“既然是他们，那这原因便简单了。”

她缓缓道：“因为当初大月国遭北夷所破，本就是大延朝廷所定计划之一。”

傅青舟一怔，扭头看向了她。

慕容郁冷笑一声：“不错！虽然北夷早就对我大月虎视眈眈，但若非你们延国人，这一切不会发生得如此之快！我们不想将此事迁怒于你，但想让我们与你合作，也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

宁无书同样冷笑不止：“你们引来了马纳尔，但你们有能力杀了他么？不，你们不止没有这本事，还担心马纳尔在洛邑闹大了、我们延国人找你们麻烦！否则你们又何必雇杀手做事？”

“眼下你们不合作，也得合作！”

傅青舟听得头都疼了：“行了行了，这些恩恩怨怨的我没兴趣，还是说正事……让我推测一下。”

他原地踱了几步，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

随后，他指向慕容姐弟：“是你们，为了报仇，故意引来了北夷皇族。”

说着，他又看了眼宁无书：“但同时，你们姐弟没本事直接弄死那小王子，所以才要对小王子的计划进行破坏，以免他闹大了、给你们自己带来更多麻烦。”

随后他指了指自己：“接着我又冒了出来，你们怕我搅和了你们的计划……因此才决定见一见我们，与我们合作？”

“差不多吧。”

慕容郁打断了他，无奈道：“今日在武林盟总坛一见，我见你态度诡异、行迹可疑，后又得细雨阁回报，说你试图接近吴大师，我以为你是北夷人找来的帮手。”

傅青舟：“？”

“还好前日夜里，姐姐见过你。”

慕容郁摇了摇头：“我俩对了对，才晓得你不是敌人，否则这会儿来的就不是我们，而是细雨阁杀手了。”

傅青舟：“……得了吧，就你们找的那死脑筋，差点就要把我当目标杀了。”

“行了。”宁无书开了口：“你们二人为了复仇，刻意将北夷人引来中原，这事我们之后再论——既然你们能够掌握马纳尔的行踪，最好马上告知我！”

她竖着眉头，语气十分严肃：“如今洛邑鱼龙混杂、人员众多，一旦北夷人闹出大事，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听了此话，慕容姐弟对视一眼。

“问题就出在这了……”

慕容郁涩声道：“我姐把马纳尔跟丢了。”

傅青舟：“……”

宁无书大怒：“你！”

“好了好了，先别动气，有办法的。”傅青舟轻声安慰两句后，转向了慕容郁：“这就是你今晚来找我们的原因吧？能不能说说，那北夷小王子究竟是什么情况？”

沉默片刻后，慕容萱哑声道：“他原本藏身于洛邑城郊，但身边有个七境萨满，我没有袭杀他的保证。”

“我们的计划，本是削弱他手下兵力，逼他派出那名萨满前去武林盟抢人盗丹……”

“武林盟中强手无数，那人必然无法得手；同时马纳尔失去护卫，我亦能动手将其杀之。”

“但今日我暗中跟踪时，却发现马纳尔已经不在原本藏身之处，一切线索踪迹亦消失不见，我才知晓，是跟丢了。”

傅青舟与宁无书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颇为无奈。

“应是这两日里行动连续失败、人手多次折损，他察觉到不对劲了。”

宁无书轻声道：“我怕，他会采取更加激烈的手段。”

“这倒不难。”

傅青舟思忖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相信生生不息丹被武林盟保护得极好、根本没有动手可能；但同时要给他希望，让他相信潜龙百杰会上那魁首的奖励便是此丹。”

“如此一来，大会前他便不会轻易动手，而是要等到大会之际、所谓神丹现身，他们才会尝试动手抢夺——届时我们做好埋伏，他便无处可逃。”

三言两语、一个计划，听得另三人全都轻轻颔首。

“此计简单，却十分有效，我认可。”宁无书道：“但关键却是，如何宣扬此事？若根本没有生生不息丹、消息却飞得满天都是，武林盟是否会辟谣？”

“这个嘛……”

傅青舟挠了挠头，问道：“你还是不打算让江盟主知道？我觉得他迟早得晓得这事。”

“……”

宁无书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既然这样，我去找他，其中分寸由我自行把握——但就算武林盟不作辟谣，你又如何让所有人相信，生生不息丹便是潜龙百杰会魁首奖励？且最终奖励并非此丹，岂不损了武林盟名声？”

说到这，她微微一笑：“我记得你与少盟主关系极好，若是因此坏了武林盟名声，也非你心之所愿吧？”

傅青舟呵呵笑了起来：“唉呀，这个简单，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