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小楼,残灯。
遍地尸身、断刀断箭密布,鲜血如泊、杀意沉凝。
小楼中,一个男人缩在角落、看着这满楼尸身,脸上写满了恐惧。
但这份恐惧,却在一点点转化为兴奋、欢喜!
他眼中还含着泪,嘴上却开始发出笑声,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至变作了狂笑!
狂笑声,在那个身影出现的时候,戛然而止。
那是一袭红衣,也是一柄细长如雨的剑。
“记住,今天带队出任务的是我,吴厌,请七日内赴细雨阁任一据点、报出我名字,将许诺的剩余一半秘籍交出。”
“否则,细雨阁将倾巢而出、盯死你们黄家每一个人,杀到你们无人可杀为止。”
残灯轻曳,照亮了来人半边的脸。
这是吴厌。
他伤得很重,身上布满了可怖伤痕,他至少被砍了三十刀,又有至少二十支箭就这么插在他身上,可他却毫不在意。
当然,来的不止他一人……在他身后,还有数名身着红衣的杀手,只是这些人全都隐没于阴影之中,一言不发。
听见他说的话,角落里的男人再一次狂笑起来。
“好!好!没有问题!这规矩我懂,我当然懂!”
他站了起来,一边如癫如狂地踢着身边那些尸体、一边大笑道:“你们这群恶鬼!欺辱了我们黄家这么多年,终于死绝了!终于死绝了!一堆秘籍就能买你们的命,值啊!值啊!”
“不枉我黄家这些年忍辱负重!你们终于死了,终于死了!哈哈哈哈!”
吴厌对他们的恩怨没有任何兴趣。
他一边平静地拔着身上箭支,一边返身道:“你们先回。”
那些阴影中的杀手似是对他行事风格很熟悉了,无人有异议,纷纷从小楼中破窗而出,消失于夜雨之中。
唯有最后离开的一名杀手,在离开之前,驻足侧头,多说了一句。
“我们,不该有习惯。”
吴厌看着他,没有说话,脸上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那杀手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说,与其他杀手一样跃出了窗。
见同僚们都已离去,吴厌便甩了甩细剑、甩去剑上血珠,将其回鞘。
接着,他一边往那癫狂的男人走去、一边拔光了身上箭支。
那男人早已不满足于用拳脚踢打周围尸身,他甚至拔出了一柄短刀,疯狂在尸身上劈砍。
“你,衣服给我。”
吴厌平静地说着,身上一个个血洞、刀口上都是如注鲜血。
这男人稍稍停手,怔了怔:“衣服?”
“嗯。”
吴厌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我要包扎。”
男人这才明白过来,毫不犹豫地脱下上衣扔了过去,随后又一次挥起刀,对着那些仇家尸体发泄着。
吴厌没再管他,撕烂了衣服、将它们扯成布条,认真地为自己包扎着伤口。
他当然不痛也不在乎。
但他记得,上回在洛邑,那个叫傅青舟的人,便是跟着水渍找着了自己。
水渍如此,尚且血渍?
以往,吴厌是不在乎这些的。
因为过往的任务中,他手下从来不会留有活口。
在那些死人的亲朋好友寻来前,他会走得很远,不会有人找到他。
可现在……情况好像有些变化。
是尊上给的任务更难了?是自己更弱了?
吴厌不会想这些,他只是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这儿是个深山中的山庄,距离最近的城镇足有四五十里路,他要去吃饭的话……太远了。
原本他身上是带着馒头的,但今日这场厮杀有些惨烈,馒头早已被砍碎了,吃不了。
那怎么办?
没关系,他记得,从这儿出去约五六里路有个猎户小屋,那种小屋不属于任何人,是由山中猎户共用,他们入山狩猎,总需要一个暂时休憩的地方,这种小屋便是了。
那小屋中,总会有些吃食。
那都是往来猎户留下的,今日我留之物、他日或许能救一个饥饿将死的猎户;同样,今日他人所留之物,或者来日便能救我的命。
朝夕以往,这猎户小屋中,便总是有吃有喝,甚至有锅有灶。
他要在如此之近的地方填饱肚子,自然更需要隐踪匿迹。
没费多少功夫,吴厌便来到了这猎人小屋。
如他所料,此处食材不少。
深秋时节,山里不少野兽都要准备过冬了,它们会在夏季至秋季时将自己吃得膘肥肉厚,因此,这也是猎人们收获最为丰厚的季节。
小屋门口挂着一串串肉干,屋里摆着不少干粮、肉制品,小屋后方甚至还有一小块菜地,屋旁几株小果树上的果子也熟了。
吴厌眼中难得地闪过了一抹兴奋,很快便手脚麻利地干起了活。
他先从屋角搬来几块干柴,在小屋中央的灶台旁堆好,随后熟练地点燃了火。
紧接着,他从小屋的架子上取下一块风干的鹿肉,肉质坚韧,透着淡淡的咸香。
吴厌将鹿肉放入一只铁锅中,又从小屋后方的菜地里摘了几颗新鲜的辣椒和一把香菜,切碎后放入锅中,为鹿肉增添了几分鲜香。
锅中的鹿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趁着这空隙,他又从一旁的木柜中翻出半袋面粉,麻利地和了水,揉成面团,擀成一张张薄薄的面饼,待锅中的鹿肉炖得差不多时,他将面饼贴在锅边,让面饼在炖肉的蒸汽中慢慢熟透。
此时,小屋中已是香气四溢。吴厌又从一旁的陶罐中舀出一勺蜂蜜,均匀地涂抹在面饼上,顿时,甜香与咸香交织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最后,他从屋旁的果树上摘了几颗熟透的果子,放入一个木碗中,用木杵轻轻捣碎,制成了一道新鲜的果酱。
吴厌将炖好的鹿肉、香喷喷的面饼和新鲜的果酱一起端到了简陋的木桌上——这虽是一人餐,但在这深山的猎人小屋中,却显得格外丰盛。
他坐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了他的晚餐,又或说是夜宵:鹿肉炖得恰到好处,咸香中透着微微的辣味;面饼软糯可口,带着蜂蜜的甜香;果酱酸甜适口,为这顿晚餐增添了几分清新的味道。
行走江湖,有花钱买食的地方、便花钱买食;没人卖食,便自己下厨。
想要吃得好,不能总是指望别人。
一口鹿肉、一口面饼,再和一口果酱……
吴厌吃得很满足,眼神越来越坚定,就像是在执行一个最重要的任务。
不……比那还要坚定,甚至,可以说是虔诚。
食物,比生命更加重要。
他没有人生、没有自我,但还有一丝人性。
这丝人性,便是来源于食物。
进食时,是他唯一能够感受到“活”的时刻,但他并不确定,这是否是一种诅咒。
他记得很清楚、很清楚。
那时的他,只有五岁。
那时的他,还不叫吴厌。
他有个重病的娘、有个好酒的爹,还有一条打小陪着他的狗。
那条狗会吐着舌头向他摇尾巴,不论多远瞧见了他,那小狗都会飞奔而来,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砥,逗得他哈哈大笑。
对……那时,他还会笑,而且总是笑。
但有一天,他醒来后,爹不见了。
其实爹不见了也不奇怪,这个好酒的爹总是时常消失,他或许是随别的女人跑了、或许是与人赌博时被打成了重伤,又或者干脆就醉死在了某处。
他并不在乎。
可是,爹在走之前,会锁门。
因为重病的娘没有力气、不大能动弹,村里总有些猥琐的村汉、趁着爹不在,悄悄摸进娘的屋中、将门锁上……后来爹发现了,将气撒了在吴厌身上,打了他一顿。
再之后,爹出门,便要锁门。
可这一次,爹始终没有回来,吴厌和娘,都饿了。
家里能吃的东西,两天便吃光了。
娘没有力气,五岁的他也没有力气。
他们砸不开门、破不开窗,不论怎么喊都没有人应。
狗也一直在叫。
又过了些时间,他和狗,都叫不动了。
狗趴在地上,瘦了许多,偶尔在夜里,他能瞧见狗眼中的绿光。
娘已经很久不说话了,吴厌不知道那是不是“死”的意思,但他能闻见,她身上开始发臭。
可就算屋里再臭,他还是饿。
饿得抓心挠肝、饿得生不如死!
他啃过草席、啃过床板……甚至咬下过自己手上的肉。
他害怕看见娘的样子,悄悄关上了门。
在关门的时候,他看着床上的娘,娘歪着头、头朝着他的方向,眼中的光芒无法描述,他不知道娘是否还看着自己,也不知那种光芒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他不敢再看了,他怕……他害怕娘的样子,也害怕看见娘时,肚子里发出的那种声音。
不仅他饿,狗也饿。
那只之前对他摇尾咧嘴的狗,现在吃光了自己拉出的屎、舔尽了地上的水渍,嚼烂了灶台中残余的干草……终于开始打量他。
那一夜,狗向他扑了过来。
吴厌小腿上被咬下了一块肉,他疼得大哭起来,随手抄起身边一个什么砸了过去,狗呜咽一声,跑了。
但这时,他已经发了狠。
你要吃我,我也要吃你!
紧闭的小屋中,一人追、一狗跑,他们都没有力气,打着打着便滚落在地,不知何时,吴厌腿上的伤已疼得没了感觉,脑袋也被砸得头破血流,可他还是不疼,眼中只有那狗……他好饿、他想吃,他想吃!
而那狗被他打得一瘸一拐,不停夹着尾巴呜咽,挣扎着往角落、往细缝里钻爬。
咣地一声,吴厌在追击过程中,因失力歪倒、重重撞上了一个柜子,柜上东西翻倒一地,他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柜子翻倒时传来的轰隆声不绝于耳,他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少,他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慢慢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他便永远忘不了了。
那翻倒的柜子砸开了一道门……是娘的房间。
“哒。”
吴厌将手中木碗放了下来,神色有些满足。
鹿肉吃完了,面饼吃完了,果酱也吃完了。
腹中饥饿,稍稍缓解。
可他很清楚,过不了太久,这种饥饿还会再次袭来。
在那之前,做好手上的事、找着下一顿要吃的食物吧。
他这样想着,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留下的痕迹,离开了猎人小屋,消失于夜色之中。
PS:吴厌这条线关系到接下来的一条大主线,所以这一卷开头要写一写吴厌的剧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