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阁的内部,同样一片昏黑。
吴厌不知细雨阁在哪,但却知晓,此地曾经是个古墓……不见天日的古墓。
他离开了小房间,走入一条长长甬道。
他脚步声在石壁上回荡,仿佛每一步都在唤醒这座沉睡千年的古墓。
沿着曲折的甬道缓缓前行,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带着一种冰冷而沉重的气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石头,都仿佛被岁月和鲜血浸透,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阴冷。
吴厌的目光在这些图腾上短暂停留,然后又继续前行……很快便来到了一片开阔之地,这竟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洞室。
河水轻淌、木桥嘎吱作响。
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它静静地流淌在洞室的底部,水面泛着幽幽的蓝光,仿佛深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横跨溪流之上,是一座古朴的木桥。桥身由粗大的原木拼接而成,桥面上铺满了厚厚的青苔,踩上去有些滑腻。桥的两侧没有栏杆,只有几根粗大的麻绳作为扶手,显得颇为简陋。然而,正是这座看似不起眼的木桥,连接着细雨阁总坛的各个重要区域,是杀手们往来的必经之路。
在这片开阔的山洞中,不时有身着红衣的杀手穿行而过,他们或单独行动、或结伴而行,步履匆匆,目光冷锐。
吴厌行过木桥、又穿过一道道石门,终于来到位于古墓最深处的神秘大殿……这里更加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大殿的墙壁上挂满了黑色的帷幔,它们如同黑夜中的阴影,压抑而沉重。
大殿中央,一个高大身影背对着吴厌,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他的黑袍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更加深邃,仿佛吞噬了一切光明。
“尊上。”
吴厌唤出了声。
他能感受到从尊上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冻结。
“新的任务,雇主多次转手,来源未知……依然是杀人,但不是杀活人。”
尊上没有转身、没有回头,他只是发出了怪异的声音,那声音简直不似人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不带一丝人间情感,如同远古神祇的低语、又如一把玉石相互碰撞的轻响,无法辨别其男女老少。
吴厌却早已习惯了尊上这有如神明般的语气,甚至没有出声询问,只是静静等着。
因为他知道,尊上不喜欢别人发问,更不喜欢别人打断。
果然,稍作停顿后,尊上便继续道:“你要去杀一个死人。”
吴厌微微皱眉。
这不是他能理解的任务内容。
但他仍是平静地等着。
“京城西面,六十八里,槐林村。”
尊上淡淡道:“三日前村里死了个人,但有人不放心,你去开棺,无论棺中人是死是活、又或是别的什么,都再杀他一次。”
“记住,他的右手少了三根手指,脖颈上有一道烧伤的大疤。”
“若棺中无人,传信回报,于村中等信。”
这次,吴厌听懂了。
虽然他不明白“别的什么”是指什么,但不重要。
只要是会动的东西,都一样。
于是他半跪于地,低头应是。
“还有一件事。”
这时,尊上又一次开了口:“你提过,想杀一个叫傅青舟的人。”
吴厌一怔:“是。”
“他出名了。”尊上平静道:“潜龙百杰会魁首,潜龙……有趣的称呼,这个龙,会是哪个龙呢?”
说着,始终背着身子的尊上,竟微微偏过了一点头。
他依然身处阴暗与幽暗之中,但烛火还是照亮了他发丝一角,那雪白的须发轻扬一丝,仍是看不清面目。
“你,为何想要他死?”他问道。
吴厌轻轻蹙眉,思忖片刻,才答道:“我唯一一次失手,因他而致。”
这似乎不是尊上想要的答案。
他缓缓转回了脸,淡淡道:“每个杀手都会失败,你也不例外,这不重要……我们只在任务中杀人,一个任务结束,任务里的人与事便也结束。”
这是又一次委婉的拒绝,吴厌听懂了。
他也并未生出什么失望的情绪,只是低下头,又应了声是。
尊上已不再说话,大殿里的黑色帷幔扬起,遮住了他的身影、也扬灭了本就微弱的烛光,这大殿终于变作了完全的黑夜。
只有一块玉牌从帷幔中滑出,停于吴厌停下。
……
刚刚完成一个任务的吴厌,没有任何休息的机会,立即要去执行下一个任务。
他没有怨言,甚至很是期待。
因为留在细雨阁中的人,都只不过是一尊尊“雕像”罢了。
修行者可以长时间不吃不喝,这儿的杀手们自然也可以。
他们在阁中只有一个细为狭小的房间,房里除了一张小床外什么都没有。
最重要的,很长时间,才会供应一点食物与水。
尊上说过,细雨阁中灵虚极为充盈,只要意志力足够坚定,哪怕仅是呼吸灵虚便也能活下去……这样做,是为了让他们保持纯粹。
对于杀手来说,纯粹,非常重要。
吴厌也很纯粹,他对于狭小的房间、无聊的等待,都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会饿。
他最不喜欢的一件事,便是饿着肚子。
因此,得到了新的任务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出发。
与来时一样,他踏着方才走过的路、回到了那狭小的房间——而那黑笠人,竟还在原地等待。
“来了。”
他对吴厌微微颔首:“玉牌。”
吴厌将玉牌递上,黑笠人伸手接过,也不知他做了什么,玉牌上便立时闪过一抹幽光。
“原来如此,有趣的任务。”
黑笠人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递给了吴厌:“需要换剑么?”
“要。”吴厌道:“杀了很多人,剑柄松了。”
“好,我会安排。”
黑笠人语气平淡而没有情感地说道:“祝你任务成功。”
吴厌熟练地咽下药丸、进到小屋中,在草席上躺下。
不多时,那晕眩感便再次如潮水般袭来,淹没了他。
这种药丸很厉害,不仅能致人昏迷,甚至醒来之时,不会感觉到什么时间的流逝,仿佛只是头昏了一阵般。
因此过去吴厌服了无数次这种药,也没有做过梦。
但这一次,他却莫名其妙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仿佛回到了幼时。
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映在他身上。
紧接着,他便听见了别人惊恐的喊声、呕吐声、骂声……
可他却并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问题。
肚子饿了,不就该吃东西么?
这个梦很短,似乎只是一晃神,吴厌便醒了过来。
阳光照在他眼上,令他偏了偏头。
这是一处山林,看日头,该是正午时分。
一柄全新的细剑躺在他身边,寒光凛凛。
他身上的红衣变作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麻衣,毕竟这次是来村里出任务,办的也不是疾进疾退、一杀即走的活,并且任务中也并未指示那“死人”是谁家的、葬在哪,还得简单调查,一身红衣,实在有些太招摇了。
吴厌拾起细剑,站起了身、远远眺去——山下不远处是一片错落小村,炊烟袅袅。
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任务地点。
京城西面,六十八里,槐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