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一位朝廷命官答应帮忙查案,傅青舟心中石头放下许多。
这顿饭,他自然也吃得香了许多。
虽然之前在白鹤池旁,他对白瑾讲学所说的言论并不赞同,但这不涉及到他对白瑾这个人的评价……在封建礼制之下,一个读书人、尤其是一个优秀的读书人,会生出“读书修行就是为了入朝做官,除此之外都是明珠暗投”这种思想,再正常不过。
就像自己那位岳兄,多半也是这般想的。
因此,三人这一餐时聊的天,倒也愉快。
傅青舟也趁此机会了解了一下大延的官员制度……虽然他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记着多少,就只记着一件事了:白瑾的官品,居然和李惊蛰差不多!
当然,李惊蛰那是掌控明剑阁无数密使生杀夺予之令的实权大官,白瑾则是个刚刚上任不久的文官,两人官品虽然相近,但实际上的影响力还是差了太多。
可不管怎么说,他这么年轻、就能混到这种地位……要么有着极强的才学,要么有着极可怕的背景。
不论哪一种,都说明,这必是将来大延官场上的一枚耀眼之星。
“傅兄,瑾哥。”
吃得差不多后,白小川擦着嘴道:“我还要准备下午的午课,就不与你们多说了,先走一步?”
傅青舟连忙笑着拱手:“此番多谢白兄引荐御使大人,回头我必登门道谢。”
“客气了客气了。”
白小川摆手道:“你可是焚琴煮鹤的粗人,别这么文绉绉的,哈哈哈……我走啦!”
说罢,他便提着长衫下摆,一溜烟地快步离开了饭堂。
白瑾看着这位族弟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唉,他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
说到一半,他便没再说下去,转头冲傅青舟笑了笑:“叫傅少侠见笑了。”
“哪里哪里。”
傅青舟笑道:“白兄性子直爽,颇有侠义之风,与我倒是意气相投。”
说罢,两人之间竟再没了话,颇有些尴尬……毕竟方才吃饭时,全是白小川在带话题,他这一走,原本并不相熟的二人便有些冷场。
“傅少侠,在下一会儿还有事……”
“御使大人,我还得去……”
沉默片刻后,二人同时开了口,随即一怔后,纷纷失笑。
“行了,别找借口了。”傅青舟笑道:“没了白兄,咱俩聊得实在有些尬……但这不影响什么,能认识御使大人,我很开心。”
“此言甚是。”
白瑾也微笑道:“君子和而不同,在下虽不太习惯与傅少侠这样的江湖人谈天说话,但并不影响,在下心中认为您是个少年英豪。”
傅青舟站起身,拱了拱手:“那么,御使大人,再会。”
“傅少侠,告辞。”白瑾也站起身,行了一礼。
……
京城东南角,艺坊桥。
这是一座横跨小河的天桥,桥两侧聚集了众多艺人,有说相声的、玩杂耍的、变戏法的,还有吹拉弹唱的。
夜幕降临,这里便成为京城百姓寻欢作乐的好去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天桥角落之中,一个乞丐低垂着脑袋,面前的破碗中零星摆着几个铜板。
乞丐,正是吴厌。
他的目光透过脏乱的长发,不停在三个方位间游走。
第一个方位,是天桥的正中央,那是一个摆摊算命的瞎子,身边大幌上写着“铁口直断”,生意不好也不坏,但重要的是,那大幌的边角上,有个三圆相扣的图案。
他……是星云商云的人。
吴厌找了很久,才找到这样一个位置不变、周围又总有人来人往的星云商会小据点。
但是,他不敢靠近。
因为……
吴厌往左边瞧去。
不远处,一名中年书生面带微笑,手中摇着扇子,站在人群中观看着几名卖艺人表演着胸口碎大石,他十分普通,就像无数京城里能见到的书生才子一样。
可吴厌认得,他手中那把扇子,便是前日里轻松斩杀了一众细雨阁杀手的扇子。
这……是个非常强大的修行者!
而且,不仅有他。
吴厌又将目光转向了右边。
也在不远处,天桥上摆了个小小的狗皮膏药摊子,一个满头瘌痢、丑陋无比的老头斜靠着栏杆坐在摊前,有气无力地吆喝着。
吴厌非常确定,这个老头,跟了自己很久。
不论自己到哪,他都始终跟在自己附近。
因为这个老头,吴厌根本不敢去任何一个人少的地方,因为他看不透这个老头。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这京城中,他们不敢挑人多的地方下手。
这也是为何……他一直待在艺坊桥这种人来人往之处。
但也因为这个中年书生、这个老头,他始终无法靠近那个算命的瞎子。
吴厌清楚,自己不动,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可自己一动……便必死无疑。
该怎么办呢?
一直这样耗下去?耗三个月?
这不可能,时间拖得越长,前来诛杀自己的人只会越强,尊上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
得想别的办法……
吴厌重新低下了头,盯着破碗里的铜板,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思索。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股怪异的气息,从天桥尽头飘来。
这股气息……要怎么说呢?
它不是强大的灵虚、也不是恐怖的压迫感,而是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冲动;那也不是什么迷药、麻药,而是某种十分舒服、惬意的感觉,它好似酒足饭饱之后的那种困顿,幸福且令人沉醉。
但这种气息、这种感觉,对吴厌来说,是致命的,因此他并不喜欢。
他全身绷得极紧,死死盯着那股气息来处。
艺坊桥上的其他人并没注意到这种怪异的气息,倒是那中年书生与老头,都隐约有了感觉,下意识扭头看去。
下一瞬,他们二人……同时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将他们身周游客、艺人都惊了一跳。
吴厌瞪大了眼。
发生了什么?
有人对他们二人下手?
可是,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他甚至都没不知道那股怪异气息的来处是在哪里!
但……吴厌心电急转,目光立即锁定了那个算命的瞎子。
不能再等了,这是天赐的机会!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便要起身。
就在这时,一只苍老的手,不知从何处飘来,轻轻搭在了他肩上。
“嘿嘿,别去。”
一个沙哑中带着戏谑的声音在吴厌身后响起:“那瞎子根本不是星云商会的,去了,你也要死。”
吴厌瞳孔一缩,猛然回头!
但他的身后,什么都没有。
下一瞬,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被塞进了他手中。
吴厌一惊,四下扭头张望一圈,却依然没有人……从始至终,他都没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甚至连一阵风都没有感知到!
这是何等的高手?!
他猛然低下头,看了一张手中纸条。
纸上,只有一个小字,字迹周正得不行,仿佛是刻上去的一般。
“等。”
吴厌心中一阵疑惑,抬起头来。
只见自己盯了许久的那个算命瞎子不知何时也趴在了摊桌上,一抹鲜血正缓缓从他身下淌出。
而方才那中年书生、丑陋老头,仍然躺在地上,身下也开始淌血。
天桥上不少人发出了惊呼,渐渐变得有些混乱起来……却从头到尾,没有人瞧吴厌这边看上一眼。
与此同时,那股令吴厌感到温暖、困顿的气息,也渐渐消散不见。
他揉紧了手中那张纸条,抿着嘴唇。
跟踪自己的高手已死,要现在就去找星云商会么?
可是……这莫名出现、帮助自己的高人,却留下字条,让自己“等”?
是要去,还是要等?
思索了很久之后,吴厌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重新瘫坐回去,拾起了地上的破碗,冲过路人无力地抖了抖……认真扮起了天桥上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