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你可知道，你过去帮过的那些人，怎样了？”

听见这句话，慧心分明一怔。

“来看一看吧。”

慧觉笑着，对着慧心伸出一根手指，慢慢点向了他的眉心。

慧心目光沉凝，身上泛起了浓浓的金光，显然是想要抵抗，但慧觉分明比他强大太多，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阻止慧觉的手指靠近。

很快，那根手指便点在了慧觉眉心。

刹那间，这片记忆空间中，赫然出现了无数闪烁的画面！

一旁旁观的傅青舟哇了一声，瞪大了眼。

他当然知道，这些画面并不是真实出现在了记忆中，而是对于慧心来说，是他当时脑海中闪现过了这一帧又一帧的画面。

画面中的一切，多是此前傅青舟在慧心记忆中见过的、那些受过帮助的人。

接受了赈灾的灾民、瘟疫时受到救治的村民、从山贼寨子里被救出的女子、因小事想要投河自尽的男人……许许多多、一个接一个，全都是慧心帮助过的人。

但是，此时画面中所展现的，是慧心离开后，他们接下来的故事。

那些接受赈灾的灾民，原本以为能靠着那些粮食挺过难关，然而随着灾荒的持续，粮食短缺日益严重……他们面容憔悴，衣衫褴褛，很快重新陷入绝望，有的人为了争抢残存的食物而大打出手，有的人则在饥饿中慢慢死去。

而那些在瘟疫中幸存的村民，他们的命运也并未好转。

慧心离开后，瘟疫却并未消失，短短数月后便再次爆发，由于缺医少药，许多人病情复发，画面中他们痛苦地挣扎，身体溃烂，最终在病痛和无助中一个个离世……村落变得寂静无声，只剩下几间破败的茅屋和凄凉的风声。

那名被慧心从山贼寨子中救出的女子，原本希望重获自由后能有个新的开始。

然而，世俗的偏见如同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她，她受人指点、无依无靠，处处受人排挤，最终在生活的压力下被迫沦为娼妓，画面中，她满脸泪痕，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屈辱和绝望，最终在烛光中举起了发簪，刺向自己。

这样的故事有太多太多。

慧心帮助过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走向了悲剧，但大多的人，却并不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在慧心震惊莫名的目光中，慧觉轻声道：“他们之所以身陷泥沼，并非一时时运不济，而是因为人间本就是一片苦海，你一叶小舟，又能渡得几人？”

“今日你渡一人，但却无法让他永远随你前行，待他下船之日，便只得再入苦海。”

“若你修为通天、可施云布雨，天下焉能有灾荒？无灾无荒，自然再无灾民。”

“若你神通万变、究法溯源，一切瘟病皆可拔除殆尽，世人便再无病痛，自不必为病苦所折磨。”

“若你立身万世、佛法广布，世人的偏见、枷锁，只因你一言而销，那么天下间可还有为了偏见而死的人么？”

“师弟……”

他温柔地注视着慧心双眼，柔声道：“你可知错？”

慧心目光剧震：“这、这是真的么……”

“当然是。”慧觉轻声道：“若师弟不信，尽可前去调查……师兄我所言所载有半分虚妄，便叫我永生不入轮回、百世不得佛眷。”

慧心沉默了。

但傅青舟却死死握住了拳头。

慧心在方才那些画面中大受震撼、心神俱震，有些细节，并未注意到。

可始终旁观着一切的傅青舟……却听得十分清晰！

方才慧觉在往慧心脑海中灌注画面之时，一阵极快、极细、极有穿透力的经文，同时也在慧心脑海中响彻。

“观自在百厄难佛，行深百世轮回，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血肉皮囊，轮回所依，百世替换，痛苦不息。然百厄难佛，无我无相，以苦痛为修行，以轮回为涅槃；每一世生，每一世死，不住生死，不念轮回。于生死中，观生死空，于轮回中，照轮回寂……”

这些经文念得极快，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就像是一连串细密的怪音。

但傅青舟听清了……因为他对这段经文再熟悉不过！

那正是他在梵音寺里，颂念了月余的百厄难经。

慧觉……在给慧心洗脑？！

“师弟，你想明白了么？”

慧觉微笑道：“唯有得证无我神境，才是渡世救人唯一大道。”

“……”

慧心的神色再难以保护平静，目光不断闪烁着，分明在脑海中经历着剧烈挣扎。

那一边，慧明身上的光芒已然渐渐熄弱。

他松开了手，佛衣与血蝉都回到了圆悟手中。

“慧明师叔。”

圆悟轻声道：“如何？”

“神妙无比，神妙无比！”慧明双目大亮：“天下间竟有如此神妙之法！此等功法，必能补全金蝉神壳功之不足，助我等得证无我大道！”

“但……”

说着，他目光又晦暗了下来：“我周身窍穴已毁、经络尽断，即使身着佛衣，也不过是一瓶不断漏水的破罐……纵得此神功，此生亦无望大道矣……”

直到这时，圆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勾起嘴角，轻声道：“师叔，还有机会的。”

慧明怔了怔，抬起头，与自己这位是师侄对视着。

下一瞬，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眼神渐渐清亮起来，眼底闪烁起浓烈的兴奋！

“对……对对！有机会的！”

慧明大喜道：“只要我成为了你修行的一部分，待你得道无我，我也能窥见大道之中的景致！”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撕掉了自己身上衣物，随后伸出双手，狠狠插入自己头顶！

“慧明师弟？！”

正在一旁天人交战的慧心见状如此，猛地清醒了过来，大惊失色，就要动身阻拦。

但下一瞬，慧觉的手便搭在了他肩头。

“观自在百厄难佛，行深百世轮回，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百厄难经从慧觉口中缓缓淌出，慧心瞳孔一震、身体一僵，几经挣扎后，他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双手慢慢合十、低下了头。

另一边，慧明……他撕开了自己的头皮！

他虽然修为尽失，但修行中总要锻体修身，肉身力量总是不差，加上此时死志已明，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所有力量来做这件事！

他在大笑中狠狠撕开了自己的头皮，并顺着往下撕扯，像脱衣服一样，撕掉了自己全身的皮！

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整个过程中，圆悟只是平静微笑地看着。

“嚯，嚯呵呵……”

慧明将自己身上的皮叠好、摆在了面前，他自己则已然变成了一个渗人的血葫芦，哑声笑着。

“师叔大义。”圆悟双手合十，对着他深深一拜：“师侄圆悟，谢过师叔。”

说罢，他弓下身，拾起了地上的人皮。

随后，他在慧觉、慧心，还有幽灵一般的傅青舟注视下，慢慢脱下了自己的袈裟，将这块人皮小心且认真地覆盖在了自己皮肤之上。

随着血光流转，那人皮一点点地与圆悟皮肤相融，最终完全浸入。

这人皮并未改变圆悟的身形模样，却似乎令他的皮肤看上去更加明亮了几分，身上的气息，亦强大了一分。

“慧心。”

慧觉轻声道：“你，明白了么？”

“师兄，我明白了。”慧心低眉含笑，轻声应道：“此道，乃吾寺得证无我神境之大道。”

“助我。”慧觉又道：“助我完成此事，助圆悟证明他的猜想，助我佛之愿、广布世间。”

与此同时，这片记忆空间中，忽然涌出大片夹杂着血色的雾气。

傅青舟悚然一惊。

他能够感应到那些血色中的腥气、煞气，更重要的是，这股气息……正在一点点腐蚀记忆！

与此前金色云雾覆盖后、场景转换不同，此时这些血色雾气却令整片空间开始崩溃、坍塌！

“糟糕！”

傅青舟恍然：“他被洗脑后，意识中出现了不是自己的部分！”

“等等……”

他瞳孔一缩：“如此一来，慧心之后所做的事，以他自己的记忆，又能记住多少？！还是说，因为我入侵太久、看到了关键记忆，它自行开始抵抗了？”

这段记忆中，慧觉还在微笑着道：“师弟，如今你随师兄办事，必事事谨慎小心，接下来，师兄将会传你佛门至高护魂之术，菩提神光印……”

傅青舟却无法再听了。

他拧过身，猛然冲入不远处的金色云雾之中。

要是慧心之后那些记忆没了，自己就白来这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