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谨跟着高应美往工作台这边走，心里还是挺愉快的。

心里头还琢磨着，回头等出去了，查一查这个年代，可能跟高应美认识的人有哪些……

他其实，大概也猜得出来，这人应该，是和竹刻有关的。

不然的话，高应美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人叫来。

想来是之前他俩一起做竹刻，勾起了高应美心中的回忆吧。

陆怀谨心里头想着，手上却是毫不马虎。

该做的事，他可一点都不含糊的。

跟着高应美干活，别的不说，心是半点不用操的。

基本上，高应美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只需要陆怀谨跟着干活就行。

也因着这个，陆怀谨跟着他又扎实把木格门的雕花，学得更透了一些。

尤其是窗棂这些的雕花，陆怀谨以前不大习惯把它们也当成木格门来做，总是感觉太过轻薄，做不到三五层。

但是这些东西，在高应美这里都不是问题。

“万物皆可镂，是木雕也好，竹刻也罢，木格门或者窗棂，都是没有关系的。”高应美看着陆怀谨震惊的样子，愉快地笑了：“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当你觉得它们是木格门的时候，就算它是窗棂，它也是木格门。”

不要拘泥于外形，要透过表相，看它的本质。

当然，这期间，陆怀谨也去后边看过了。

之前那主家，墙塌了之后，水一退，立刻就把竹丛给拔了。

连根拔起，还拿了锄头，沿着根一直挖掘。

恨不能将那竹根掘地三尺，生怕还有残根存余。

附近的人家，也都跟着一起挖，竹子确实好看，但是却是再不敢种在家附近了。

还是远观罢，不想靠太近了。

毕竟，他俩这是血淋淋的案例啊！

陆怀谨看了看，发现他们确实是下了真功夫的。

挖了好些大坑出来，回头还得重新填埋。

他们看到陆怀谨，笑着跟他打招呼。

如今陆怀谨和高应美，在附近算是出了名了。

好些人家都想要请他俩去干活。

“你们那木格门，做得是真真好看啊！”

实在是太精致了，哪怕高应美收费的方式略奇葩了些，大家也还是愿意接受的。

陆怀谨笑了笑，跟着他们看了看这边截断的竹子：“这些竹子，你们会怎么处理呢？”

“扔掉呗，这竹子年份不够，又太小了，啥都干不了啊。”

听说他们要扔掉这些竹子，陆怀谨觉得有些可惜：“要不卖我吧？我想拿来，练练手。”

他留青做得不是很好，需要多多练习一下才行。

“哦？陆师傅你需要啊？直接拿去呗！这需要你给什么钱，不要钱的。”

大家伙儿很是热情地笑了起来，还帮着他一道把这些竹子全给送到了屋里头。

陆怀谨推辞几次，主家都不肯要钱，他只得作罢了。

“陆师傅你需要竹子的话，回头我找人给你送一些过来，不过那个，就是要钱的了。”

听了这话，陆怀谨大喜：“可以的呀，多谢多谢了，当然得给钱，必须给钱的……”

也就是这些，前主家死活不肯收钱。

“嗐！我这又不是啥好竹子，自己种着玩的，不值几个钱。”

不过，人家那专门弄的竹材，就跟他这个不一样了，那都可值钱的。

这说得陆怀谨都有些激动了。

他还真没想到，无意中的闲聊，居然还能有这意外之喜。

当场掏了钱，跟人定了下来，确定要的，并且很乐意给钱！

等他回去之后，就看到高应美做完手里的活，正在低头看人送来的这些竹材。

“你这哪弄的。”高应美眉头微皱，有些不能理解：“这明显泡过水，青皮都不甚好了，还不够干，你弄回来有什么用？”

“哈哈，就是后边那丛竹子啊。”陆怀谨笑了起来，给他说着：“这个其实就是拿来练手的。”

纯粹是为了练习如何正确又完美地留青，所以无所谓竹材如何。

而且，过后会有人送好竹材过来，到时候利用这些竹材，把留青技艺练好了，再去用新竹材做好的，这不就正正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高应美才哦了一声：“那还可以，我还以为……”

以为陆怀谨抠到这个地步，准备拿这次等竹材去糊弄别人呢。

“那哪能呢？”陆怀谨笑了起来。

“是说不可能咯。”高应美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你工钱也没少赚，怎么从来不花。”

这倒是他误会了，陆怀谨真的只是，找不到地方花钱。

吃住都在主家，材料都不需要他出钱，金粉也是高应美自己出，他纯粹干活拿工钱，没地儿花。

“现在好了，我终于想到要怎么花钱了，哈哈。”陆怀谨愉快地笑了起来。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期间，陆怀谨把前主家的竹子，好好地利用了起来。

只是比较可惜的是，这竹子到底是泡过水了，又没经好好处理过，不够干。

雕刻起来，轻松得很，简直跟刻豆腐似的。

也因此，陆怀谨感到有些可惜：“就算练了，也感觉效果不大好，作用不大，唉。”

这青皮一点都不难刻了，完全没有劲竹的阻力，轻松得很。

陆怀谨禀着来都来了，用都用了的想法，好歹拿它们练了练画面精致度。

至于练习留青技艺，到底还是如高应美说的这般，用的好竹材。

倒是方便了高应美了，因为陆怀谨很是大方，买回来的竹材，直接两人一起用。

陆怀谨的工钱是真的不少，买些竹材绰绰有余。

趁着这时机，两人做了不少好东西。

高应美甚至在琢磨着，能不能用竹材，雕琢一扇木格门……

要不是他约的胡镂过来了，他还真打算进行一番尝试的。

胡镂来的时候，正好陆怀谨和高应美都在做竹刻笔筒。

两人风格不一样，做的笔筒也完全不一样。

“这……挺不错的呀。”胡镂看到之后，还挺惊讶的。

他原本以为，高应美给他说在研究竹刻，不过闲来无事说笑罢了。

没成想，这一趟过来，还真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和高应美很久未见了，见面自然是好一番寒暄闲谈。

陆怀谨没有贸然参与其中，而是仔细地回忆了一番。

他之前查过，竹刻名家相当多，甚至还有很多仅留下作品，没能留下名姓的。

实在是太多了，他一时之间，竟是想不起，胡镂……

莫不是，什么隐世的大家？

结果，他一问起胡镂的流派，胡镂爽朗地笑了：“无所谓流派，我只是出自喜爱。”

像这类人，皆根基深厚，造诣全面，善博诸家之长，技法和语言混用随心所欲不逾矩。

同时，正因为他们随心所欲，所以反而能有更精深的研究。

真正博采众家之长，化为己用。

陆怀谨略一沉思，立刻明白，为什么胡镂和高应美能成为好友了。

因为，高应美也是这样的。

甚至他陆怀谨，也是这样子做的……

想到这里，陆怀谨都不禁微微地笑了。

“其实我自己的话，倒是无所谓的。”高应美正在给胡镂展示着陆怀谨做的这些作品，与有荣焉地道：“只我这位小友，当真有惊世绝艳之大才，不忍其宝珠蒙尘……”

跟着他学学这木雕，倒还没什么。

毕竟高应美对自己技艺心里头有数，不说能教陆怀谨多少，至少不至于误人子弟。

可是，这竹刻，他却是半桶水晃荡晃荡。

听了他的话，胡镂都忍不住笑了：“得了，啊，打住。”

不就是想要他帮忙带徒弟，直接说就行了呗，拐这么大弯，当真没必要的。

毕竟，倘若说高应美技艺不精，那他就不是不精，而是压根没学了。

“哈哈哈，你引我发笑作甚……”高应美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闲聊一番，最终胡镂倒是没拒绝。

只是，他比较意外，也比较好奇，陆怀谨看着挺年轻的，哪里像高应美说的这般夸张。

真让他教，他便从基础教起。

“竹刻工艺，从初始设计到成品，涉及多个方面，需经过选材、材料处理、制坯、制造工具、设计题材、器型、起稿设计、技法、风格、粗刻、精刻、加工修理、打磨、后期养护等多种制作工序。”

其中呢，刻竹选材主要以南方的毛竹为主，小件器或圆雕视需雕刻的内容也部分使用湘妃竹（斑竹）、墨竹、罗汉竹、棕竹等，还有利用竹根、竹簧等竹子的不同部位。利用不同竹子材料的质地、密度、厚度、纹理、色彩，雕刻的艺术表现也迥异各异。

据史料记载和竹人介绍，大型竹器雕刻一般选材毛竹。

嘉定地区属于平原，不产毛竹。

毛竹盛产于湖州等丘陵山区密林之中，交通不便。

好竹难得，需深入山间竹林之中，仔细搜求。

古人曾写到“取材幽篁体，搜掘同参荟”。

“伐竹需审竹龄，嫩着质地未坚，疏松不堪用，老者文理粗疏，不耐精雕，故以三年至竹为最佳”。

伐竹需于腊月，秋后竹肉丰满，纤维粗壮，竹子不易断裂、生虫。

古人在没有干燥的设备和条件，竹子砍伐后，需精心选择，保护运输，防护水浸、磨损。

经过煮沸处理后再阴干存放数载才能使用。一般雕刻竹筒取靠近竹子底部的部分，一根竹子只有二三节适宜雕刻，用料选择十分讲究苛刻。

竹料处理具有严格的程序，雕刻中也需要采用众多的技巧和方法兼顾。

如固定雕件：以纸包裹竹坯为隔离手与雕件接触以免出汗污染；采用羊肝石、水草或自制的水砂纸等不同材料打磨；为竹器防裂及美观，上下底边用硬木或金属封口包套等等。

这些知识，陆怀谨当真是头回听说。

听说之前陆怀谨居然拿泡过水的嫩竹去雕竹刻，胡镂眉头皱得死紧，简直能夹死一只蚊子：“这如何使得？简直糟蹋刻刀。”

陆怀谨讪讪地笑了，这，之前他确实不知道……

待用了之后，才明白其中的差别。

当然，胡镂也仔细地看了看，他们现在使用的这些竹材。

“勉强能用……但也还是不够好……”

而且，最让胡镂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你只做笔筒？”

虽然《竹笔尊铭》中曾记载：“纵横笔阵，崭垛管城，就我范围，文从心生”，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做笔筒。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只能做笔筒啊！

“比如说臂搁，你就可以做呀！《秘阁铭》有云，【其心虚，其节直，切切磋磋，君子是式】，因此，臂搁为竹刻最具代表性的大宗制品。”

其他如砚屏、镇尺（厚能镇薄，尺寸青肤，重山岳）、香筒、香炉、书架、文具箱盒、竹杖（何者扶我老，竹为好，剔中园，以为宝）、印章、墨床、烟壶、水浴、笔舔、纸裁文房、挂件及人物、飞禽走兽、羽翎虫鱼、花草山石等圆雕玩赏件、仿古畲器诸金石的供摆件、茗具、佛砻、折扇、拂尘、虫罐、鸟笼、饰物等等，琳琅满目。

“疁以竹刻名，器则为酒觚，为诗筒，为书尺，为楸奁……”

“因竹肖撰，恍惚海上鬼工矣”，器型种类数十种之多。

或使用，或摆放，或装饰，或把玩，或馈赠亲朋好友，都是可以的。

也正因为竹刻运用广泛，才使得其成为人们文化和情感交流的载体，也是宅居文化的宠儿。

所以，这么多东西可以做，为什么要局限于区区笔筒？

陆怀谨想想，也确实感觉有些无语：是啊，他为什么要死磕笔筒呢？

有胡镂的指点，陆怀谨也终于开始尝试新的物件。

比如说臂搁和镇尺，甚至是折扇，陆怀谨全身心沉浸了进去，做得数件，并且越做越起劲。

这期间，高应美揽下了所有的活计，根本不用陆怀谨操心，也没让任何人去打扰陆怀谨。

这个时候，胡镂也发现了，高应美说的话，竟真无半分夸张。

他说陆怀谨于木雕，于竹刻，均有大才，不忍明珠蒙尘，才请他来指点一二。

之前胡镂还不以为然，现在看着陆怀谨进步极大，顿时都心生危机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