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这么一说,罗朝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顿时收敛了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样……那我应该怎么办?”
“走两条路线啊。”陆怀谨笑了,挑了挑眉梢:“一呢,是放任他错下去,等他错了几处雕花之后,叫领导们一起过去视察,然后把他们给揪出去。”
这个法子可以啊,罗朝兴也跟着直乐:“可以可以,我也这么想着……但我刚还有些担心,你会不同意呢……”
毕竟这个法子,有点儿损……
“我为什么会不同意?”陆怀谨奇了。
“呃……毕竟这个,会对木桥有损伤嘛……”
而且陆怀谨对古建筑特别在意,他原以为,陆怀谨一看到这人破坏了古桥就会非常愤怒然后立刻让他停止的。
这倒也合理,陆怀谨笑了:“我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好歹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的。”
他不至于拖自己人后腿。
罗朝兴长吁一口气,倒是对陆怀谨刚才说的两条路线来了点兴致:“那第二个法子呢?”
“第二个啊,就是你直接去让他停下来,然后让他一比一地还原做。”
按照陆怀谨给的木雕,一点点地比对。
“啊!?”罗朝兴一听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有些迟疑地:“那不就是……”
白白地将陆怀谨的经验,送给了罗震元吗?
那到时候,人真做出来了,而且完全按照陆怀谨的木雕来做的,错了罗震元大可两手一摊,把责任全推给陆怀谨和罗朝兴,要是对的,罗震元肯定压根都不会提他俩的名字,直接把功劳全给揽自己身上了。
那他们何必趟这混水呢?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儿。
陆怀谨笑了,咳了一声道:“因为我有把握……他做不出来。”
“诶?”
见他不解,陆怀谨现在心情不错,便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番。
“首先,从木雕功底来说,这人技艺还是可以的,但是他在一些细节的处理上,比较粗糙……”
比如平刀块面法,平口凿的雕刻是最利落明快、棱角分明的。
可是这人平刀动作不够快速,因此,他总是需要过后再补上一两刀,以作修饰。
外行当然看不出来,但是陆怀谨一看图片,就知道他基础还不够好。
又比如说,这玉婉刀斜刀刀法。
以陆怀谨的功底,当初练这玉婉刀斜刀刀法也是练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得以成功的。
它对雕刻的作品中的角、关节、逆手的地方能发挥独特效果。
而目前来说,这人雕琢的木桥上的花纹,但凡需要用玉婉刀斜刀刀法的地方,都有些小瑕疵。
“因为他用的,根本就不是玉婉刀斜刀刀法,而是用的普通的斜刀刀法,辅以三角刀刀法,进行的调整。”
然后,陆怀谨再根据这些雕花的细节,叶脉的角度……
非常专业地点评了一番。
要说技艺,这人肯定是有点东西的。
但是论刀法……他这东西,如果被赵立书看到了,那他肯定是会拍着大腿喊暴殄天物的。
当初哪怕是陆怀谨,那也是被赵立书摁着狠狠练了好久的刀法的呢。
“……”这些专业术语,罗朝兴听不大懂。
他听得一愣一愣儿的,半晌才茫茫然道:“那这个……听你这么一说,感觉好多问题啊……”
这,他天天派了人盯着呢,他自己也经常过去看,但硬是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啊。
“呃,如果不是做这一行的,确实是比较难以看出来的。”陆怀谨想了想,翻回第四张图片:“不过这个地方,有一处稍微明显一点点,你凑近些,我指给你看。”
罗朝兴立刻来了精神,认真地跟着看。
果然,还真被他给找着了。
这一处很隐蔽,甚至是在一片花瓣的侧面。
但是陆怀谨的雕花却非常清晰,而这照片上的花瓣侧面则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凸起。
“他没有用玉婉刀斜刀刀法,但普通的斜刀刀法在雕琢花瓣的时候,会容易出现这种小瑕疵。”
以至于原本是凹陷的花瓣,莫名地出现了一小点凸起。
这是非常反常,也非常难看的。
“但是确实不明显,他别的花瓣都修饰过了,所以看不出来,但是这一片,估计是太不明显了,所以连他自己都给忽略了。”
罗朝兴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犹豫着点了点头:“那这……确实是,你要不说,我也看不出来呢……”
“嗯,就是因为太不明显,所以才会被忽略的。”陆怀谨笑了起来,愉快地道:“但是,管中窥豹,你看,他连这种细节都能忽略……又怎么可能整体这么大的木桥,不出别的差错呢?”
更何况,罗震元为了节省开支,都没给他请个助手的。
刚开始都这样,后面只会越来越差。
“哦……那我懂了。”罗朝兴点点头,也得意地笑了:“然后我们天天盯着他,让他必须按照正确的来,他肯定会崩得更快。”
心态根本稳不住,如果稳得住的话,罗震元也不会过来跟他吵了。
“对嘛,你还顺便可以踩他痛脚——他不是不会玉婉刀斜刀刀法吗?你就天天指他这个错处出来,让他改。”陆怀谨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到时他做好了做差了,会来找我们的事。”
就让他照着这个节奏下去,最后肯定会崩的,并且很可能是大崩。
到时候,这木桥难道就不要了?
那肯定还是会要的。
“然后我再出面,请你过来救场。”
救场如救火,不仅能顺便抬价,也能让领导们知道,一分钱一分货。
那人比人,就是能比死人的。
两人通了气之后,罗朝兴心下大定。
他挂了电话,雄纠纠气昂昂地出去了。
罗震元原以为,谈话过后,罗朝兴就不会再去盯着了。
没成想,罗朝兴居然还变本加厉。
他不仅请了人去,他还亲自去。
亲自去也就罢了,他还打印了正确的图纸,一点点地盯着做。
但凡有一点点小瑕疵,都会立刻指出来,让改。
不改还不行,罗震元也怕罗朝兴把这个项目再给抢回去。
他知道,目前来说,就这个项目,倘若再压一分价,都会亏本了。
但是,罗朝兴盯得这么紧,罗震元哪怕有些想打退堂鼓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
反正罗朝兴想要的,肯定就是好东西!
不赚钱就不赚钱,反正他不能把吃到嘴的肥肉再给吐出去。
两边拉锯,最痛苦的就是他请来的木匠。
他真的不擅长玉婉刀斜刀刀法啊……
当初学艺的时候,他师傅就不擅长这个刀法。
以至于到了他的时候,他基本都是尽量跳过这个刀法,大不了用别的刀法来弥补。
但是他没想到,这罗朝兴好像知道他的这个问题似的,天天盯着他这一点,往死里抓。
刚开始还好,毕竟改就改,大不了就是返个工。
不用玉婉刀斜刀刀法,总归还是能把效果给做出来的。
并且,罗朝兴也故意跳过了一些雕错的花纹和图案,让他也得以喘口气。
只是天天这么盯,各种返工,这日子,可真难熬。
相比于他,陆怀谨的日子过得不知道多潇洒。
他可是有两个助手的,甚至韩正平发现他确实需要助手以后,还时不时叫了自己其他徒弟过来,上去打打下手。
哪怕是搬搬东西呢!?好歹能有个近身观看陆怀谨技艺的好机会。
陆怀谨也无所谓,来者不拒。
反正他早都被人看习惯了,那么多游客跟着看他都不在意,更何况是这几个熟人呢?
因此,他的速度远比之前快多了。
跟着他做了两堂门后,宋晔甚至还学会刷清漆了。
“你这手法确实不错啊。”宋晔自己都感觉,他的进步相当大:“我之前刷清漆,都是刷得略厚一些,反正它是透明的……”
毕竟,如果刷得太薄的话,容易裂不说,还保存不了太久。
但是陆怀谨的刷漆手法就大不相同,刷出来的漆,又薄又轻透,关键是非常容易干。
干了之后,也不像别的清漆一样容易出现垂悬滴液,真的就是非常贴合的。
陆怀谨正在刷大漆,闻言挑眉一笑:“手法只是一方面,重要的是,我这漆,也和别人不一样。”
调漆的手法,加入的料,都是有讲究的。
宋晔一边帮他拌匀桶里的大漆,一边试图辨析:“你这大漆,也和普通的大漆大不一样呢……”
在这阳光下,搅拌起来,甚至感觉偶尔有金光闪过。
就好像,那阳光都摔碎了,掉进了这桶中,和大漆融在了一起。
“这个说法还挺有意思啊,哈哈哈。”陆怀谨笑了起来。
不过,宋晔又不做木格门的,他也没把高应美的绝技往外说了。
倘若要说,那也得是等若干年后,他自己收一位徒弟拜在高应美名下,才能将其技艺往下传。
毕竟,当时他在学徒空间学完之后,可是问了高应美的。
宋晔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太多:“是啊,我觉得挺美的。”
随着陆怀谨在通海修复的木雕越来越多,他的名头也逐渐传出去了。
甚至这天,还连着上了两次通海当地某音的热门搜索。
隔壁的领导们彻底坐不住了,索性派了人过来,跟佟贵堂联系。
不能把陆怀谨请过去,他们过来行不行?
他们把木雕送过来,请陆怀谨帮着看一看!
反正他们这边的不是木格门,也不全都是大型的。
他们弄个车,一趟一趟地往这边运呗!
陆怀谨听着都笑了,不过他还挺感兴趣的:“嗯……但我这边大概就一个星期左右,会全部结束了。”
等漆干的时候,是可以弄点别的东西来修复一下的。
正好,陆怀谨如今竹刻感觉还不够熟练呢。
“哎那正好,他们那边就有好些竹刻的作品。”佟贵堂眼睛一亮,兴奋地道:“那我这就跟他们联系去!啊对了,陆大师,你放心,他们的,你完全可以凭你心意来。”
想做多少就做多少,不想做就不做。
反正对方姿态摆得极低,就是只求合作,没有任何要求的这种。
哪怕陆怀谨压根没做,只是摸了摸看了看呢!?
他们好歹也能跟着蹭一蹭热度嘛。
实在是,通海这边现在的客流量已经到达了巅峰,他们瞅着眼红得紧呐!
于是,在陆怀谨的默许下,双方都达成了友好的合作。
让陆怀谨都震惊的是,他们的效率高得出奇。
中午才点的头,下午陆怀谨收工,东西就已经运到了他的工作间这边。
看到摆在客厅里的,好几个大箱子,陆怀谨都懵了:“这么快的吗……哈哈……”
“是啊,隔得近嘛!”佟贵堂轻描淡写,悄悄抹了把汗。
他不会说,对方一听说陆怀谨只会在通海留七天了,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当场就拍板,立刻组织人手,把东西往这边运。
也没什么好挑的好选的,只要尺寸合适,能弄过来的通通弄过来。
用人家的原话就是:“让陆大师自己去挑嘛!他喜欢哪个就做哪个呗!”
他们甚至还留下了四个人,一脸喜气洋洋地看着陆怀谨:“陆大师,我们就是来帮您搬东西的!”
这让葛超的两位师兄弟如临大敌,紧张兮兮地:“不需要啊,我们有人搬的!”
开玩笑,最近几天他们都跟着陆怀谨。
美其名曰做助手,其实他俩技艺不过关,韩正平压根不让他们沾手和木雕相关的事宜。
他们能做的,可不就是搬搬东西,干干苦力活嘛!?
这四个人来了,那他们干什么?这是来抢他们饭碗的吧?
“啊?”四人有点儿懵,迟疑了片刻道:“那,那我们留在这里,帮着拆这些箱子可以不?”
这倒是可以的。
他们甚至还搬了一个架子进来,都是两米高,分四层的。
已经拆了一部分出来,拆出来的物件,就这样摆在了架子上,琳琅满目。
陆怀谨也来了些兴致,走上前去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