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真人的目光平淡而没有一丝波动,从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好奇、没有怀疑、没有期待、没有失望。
仿佛像是在望着两团虚无的空气。
谢凡微微沉吟了片刻,如实说了事情的始末,但隐去了自己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的交流。
只说是发现了一篇功法,然后根据方士对穹顶星空的观测和石像下的记录,能参悟这篇功法才能离开遗迹。
而自己运气不错,似乎是达到了标准,于是便获得了离开遗迹。
遗迹中所发生的一切白宁宁、吴莹,还有秦州府的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显然是无法隐瞒的。
青玉真人看着谢凡,心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
道门对神魂亦有研究,到她这般境界,低境界的人物在她面前可谓一眼就能看透。
尤其她悟的还是太上忘情的大道,对于人的各种情绪更加的敏锐。
可是此时眼前这个小弟子她却看不透。
既看不透他心中所思所想,亦看不透其修为几何。
这便是先天道体吗?
青玉真人只是在心中这么淡淡的感慨了一句,便也就放到一边了。
别人是不是先天道体和她追寻大道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在乎。
“你从遗迹中获得的东西呢。”青玉真人淡淡问道。
谢凡还未回话,一旁的红玉上前一步,拦在他的身前。
对着自己的姐姐不满道:“弟子的奇遇收获,什么时候有向宗门上缴的义务了?”
青阳宗弟子自己下山历练也好,还是去完成功禄堂的委托任务也好。
过程中有什么奇遇或是收获,一般宗门都是不干预的。
毕竟那是你自己获得的,那便是你的缘法。
青玉真人淡淡道:“我不要其他的,只要其中的功法。”
她看向谢凡,“将功法抄录下来交给我,你可以提交换要求。”
既然青玉真人这么说了,红玉也不好阻拦,他看向谢凡,“你可以不答应,随你。”
谢凡想了想,还是应下了。
反正只是抄录出去而已,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还能从掌教那里换来好处,何乐而不为?
白宁宁忽然说道:“那块镂刻着功法的玉简在和徐峰的打斗中碎裂了。”
那篇功法无疑是整个遗迹之中最为特殊的一篇,此时却已经被毁了。
青玉真人看着谢凡,“你既然参悟了,应该记得。”
谢凡点点头,“记得大致是记得……但不敢保证每字每句都和原先一样。”
毕竟他只是参悟理解了,并没有一字一句不变的背诵下来。
其他大部分修士都是得熟读甚至背诵功法许多遍之后才能开始理解。
但谢凡不一样,他边看边理解。
理解之后,自然也就没有死记硬背了。
所以如果现在让他将功法重新复写出来,他也只能按着自己的理解将其重写一遍。
哪怕他理解的是对的,但也定然会跟原本有所出入。
更何况,原本之中,还有些此世的人们并不认识的字句,谢凡当时都是靠着自己的推测和猜测理解的。
现在复写显然也是无法还原了。
青玉真人的秀眉微微蹙了一下,看向白宁宁。
“你可记得?”
白宁宁摇了摇头,“弟子当时为他们护法,并未仔细研读功法。”
青玉真人沉吟片刻,重新看向谢凡,还是说道:“无妨,就按你所理解的写下。”
谢凡点头应下之后,青玉真人便没再说什么,御剑离开了此地。
白宁宁看着自己师父远遁的身影,眸光微微黯了黯。
冲着红玉和谢凡拱了拱手,也离开了此处。
“走吧,回琼花峰。”红玉说道。
谢凡看了看一旁竖在山谷中的玉壁。
“这个就丢在这里不管了?”
红玉看了那玉壁一眼,“那是掌教该操心的事情。”
谢凡点点头,没再多说。
红玉大袖一卷,带着谢凡飞回了琼花峰,落在了红玉居住的院落里。
“你可要休息一番?”红玉问道。
谢凡摇头,“不用。”
“那就说说。”红玉大喇喇的往院子里的石凳旁一坐,“这次下山,有何收获?我指的是除了遗迹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外。”
谢凡沉吟片刻,道:“师父,我突破三境了。”
“嗯,不错,还有什——你说什么?”
红玉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一双美目瞪的老大,盯着谢凡,语调都不自觉的提高了。
“你突破三境了?”
谢凡点点头,“是的,在遗迹之中参悟那份功法,然后破了三境。”
红玉如遭雷击,呆呆的立在原地。
破三境了……破三境了……
之前自己还跟他说二境之后不要急着修炼,多走走多看看,可以开始尝试找寻自己的道了。
甚至自己连从二境修到三境的根本法都还没传授给他。
结果下山几天,这小子就突破三境了!
别人这个过程都是要按年来算的!
白宁宁当时都用了两年!
结果你小子按天算?
红玉身子微微一晃,重新坐到了石凳上,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挫败感。
对于谢凡来说,自己这个师父,好像真的挺没用的啊。
指导也只能教那么一点经验之谈而已,修炼人家自己蹭蹭的修。
保护……更是没做到。
这次弟子被困险境,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最后还是靠着弟子自己脱困。
什么六境巅峰,什么掌教之下第二人。
在作为谢凡的师父这方面,真是相当失败啊。
姐姐的话忽然又窜进了脑海中。
‘你不说一辈子就这般也无所谓吗?’
红玉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拎起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
“既然已经破了三境,倒是可以安心修炼了,早日修到三境圆满,而后努力突破四境。
“一旦破了四境之后……”
红玉的话头止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一般来说,青阳宗的弟子们在突破四境之后,师父给予的直接指导就很少了。
能破四境,已经算是登堂入室,后续基本上可以靠着自己前进了,师父只是起到一定的辅助作用。
但对于谢凡来说,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将谢凡收入门下不过才两个多月的时间,红玉竟然生出了一种教无可教的感觉。
毕竟基本上谢凡想学什么,将功法丢给他,然后过段时间他自己就学会了。
正不知该说什么好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梁玲梦的身影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
“谢凡!你回来啦!”
小姑娘满面笑容,喜色藏匿不住。
甚至都等不及谢凡说话,她就噼里啪啦的说道:“谢凡!我入境了!只用了三个月多一点!厉不厉害!听师父说白师姐当年都用了四个来月呢!这岂不是说我以后会比白师姐还厉害!”
谢凡点点头,“只是入境而已,后面还有好几层境界,你要戒骄戒躁。”
梁玲梦撇了撇嘴,“你这简直就是家里讨厌的长辈口吻!不行,你又不是我的长辈,我现在就要你来夸夸我!”
“好好好。”谢凡说道:“你真棒,简直就是青阳宗千年未有之绝世天才!”
“嘿嘿,倒也没有那么夸张了。”梁玲梦心情大好,拍着谢凡的肩膀,“现在你二境,我一境,四舍五入咱俩差不多了!”
“不。”谢凡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我已经三境了。”
“什么!”
梁玲梦怪叫一声,看向一旁的红玉。
见红玉点了点头,她满脸震惊的看着谢凡,小嘴张成了圆形。
半晌之后,忽然肩膀一垮,在石凳上坐下,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本姑娘不和你这种怪物比较了,以后还是你练你的我练我的吧。”
红玉笑了一声,灌了口酒,“确实不必比较,谢凡他确实特殊些。”
又寒暄了几句,谢凡便跟红玉告辞了。
“师父,那我就先回去尝试复写出遗迹中的那份功法了。”
红玉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
眼看着谢凡转身离去,她忽然又出声叫住了他。
“等等。”
“师父?”
红玉抿了抿嘴唇,道:“多写一份,我也看看。”
谢凡微微一愣,“师父,我未必能完整的复写出来。”
“我知道。”红玉说道,“我就看看。”
谢凡点了点头,没在说什么,回房间凭着记忆复写功法去了。
……
……
第二日清晨,大炎京城。
大炎京城被誉为‘天下第一雄城’,其规模之大,千年来未曾有过。
京城当中,是一条纵贯南北的主干道,这条主干道是京城的中轴线,连接着城北的皇城,和城南最大的城门。
道路宽近二十丈,足以容纳二十余辆马车并行。
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的大路之上,一辆低调的马车缓缓前行。
马车旁跟着几个身着便衣的看似家丁一般的人物。
可是若仔细看,其健壮的身形、衣物都包裹不住的虬结肌肉,又不像是普通的家丁。
马车前,除了赶车的车夫之外还坐着一个身着布衣,样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怀中抱着一把剑,闭目不语。
这么一辆马车并没有引起大街上的什么人注意,就这么默默的驶向了京城中最高的那栋建筑——天衍阁。
车轮粼粼,在楼阁前停下,有身着玄青色长袍的方士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车帘掀开,一个器宇不凡的男人走下了马车,身上穿着的黑色华服上绣着暗金色的龙纹。
在那位怀中抱剑的中年男人的陪同下,昂首走进了天衍阁。
一路向上,没有受到半分阻碍的来到了天衍阁的最高层,观星台。
这里,一张案几之后,那位天下唯一的八境方士已经端坐在后面,正亲手给对面的茶杯里斟茶。
“阁主果然已经算到朕会来了。”
男人大笑一声,大步走到老方士的对面坐下。
“想必朕今日为何而来,阁主也都算到了?”
来者正是大炎当朝皇帝,年号庆隆!
面对皇帝的笑问,老方士轻轻笑了笑,道:“陛下说笑了,方士占吉凶、观天象,可并非万能。
“尤其是如陛下这般集天下气运与身的存在,更非老朽所能观衍。”
庆隆帝的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四周打量了一下,仿佛不经意一般说道:“说起来,朕也是许久不曾来此与阁主品茶交谈了,天衍阁可还缺些什么?若需要什么,阁主可一定要开口,朕也不年轻了,有时难免疏忽,阁主勿怪。”
“陛下说的哪里的话。”老方士笑道:“陛下春秋鼎盛,乃是一国之君,关系天下黎民百姓,日理万机,天衍阁岂敢随意叨扰陛下。
“天衍阁的运转一切良好,多谢陛下关心。”
庆隆帝点了点头,又寒暄了一番,这才切入了正题。
“说起来,宁州边境的乱象阁主应当也注意到了吧。”
老方士点了点头,“自然是注意到了,宁州边境之乱,气于佛国,佛国气数乱,从而波及我大炎。”
“不错。”庆隆帝点头,“关于此事,朕也收到了天衍阁的上书,不知阁主可知晓,佛国是因何而乱?”
老方士摇了摇头,“气数本就难以看清分毫处,更何况是一国之气数?
“而且佛国信奉佛法,供奉佛祖,天然排斥方士的望气之数。”
庆隆帝点了点头,也不意外,“那阁主可能看清,这次祸端会终于何时、何处?”
老方士微微沉默了片刻,道:“老朽以为陛下不必过多担忧,佛国所为的目的,想必无需老朽,陛下也能看的清楚。”
庆隆帝冷笑一声,“不过是想弄些事情出来,缓解他们内部的矛盾罢了,佛国也没胆子与我大炎正面交锋。”
“陛下圣明。”老方士说道:“所以,老朽以为,宁州之患,以陛下的智慧,不足为虑。”
然而庆隆帝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满意的表情,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盯着老方士的双眼。
“所以在阁主看来,宁州的异变,不过是小范围的摩擦而已,不会扩大,也不会影响到整个大炎的气数?”
老方士神情不变,“陛下,大炎的气数,可都在您的身上啊。”
庆隆帝没再开口,两人间陷入了一段诡异的寂静。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老方士,而老方士则依旧面色如常,有条不紊的整理着桌案上的茶具。
半晌之后,庆隆帝忽然笑了一声。
“好!有阁主的话,朕便安心许多了!”他站起身,“朕回宫了,阁主留步。”
说罢,在那怀中抱剑的中年那人的陪同下,离开了天衍阁。
老方士依旧有条不紊的给自己沏上来一壶茶,抿了一口,发出舒畅的叹息声。
“老师。”
一旁那个年轻的六境方士走上前来,站在老方士的身边,看着庆隆帝离去的方向。
“昨天您推演天象时,跟您今天和皇帝所说的可不一样。
“您明明都看到了,自宁州边境起,天下气数都开始搅动了。”
“气数并非绝对。”老方士淡淡说道,“天下气数如何,龙椅上的那位可有不小的影响。”
一旁的年轻方士恍然,“您是说,气数到底如何,还要看这位皇帝如何抉择?”
老方士不言,只是垂目喝茶。
他没有说的是,对天下气数的影响,皇帝只占了其中一部分。
还有一部分,他却怎么也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