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嫣红魔女」咬紧嘴唇，声嘶力竭地高喊。

“我不要！我不要什么神性！我不要成为魔王！请让我留在您身边！”

“您这么聪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次也是，一定有办法的吧！求您带我去您的时代！让我继续侍奉您！”

“你……果然察觉到了吗。”尤利叹了口气。

经过如此声势浩大而又诡异莫名的降魔仪式，机敏的「嫣红魔女」隐约察觉到了——

自己并非真实存在。

不过是梦境之海的一颗砂砾，不过是现实历史的一束投影。

真实的她其实早已经死去。

但是「魔女之夜」的降临，让现实和梦境的边界变得模糊。

尤利和她这一个月来建立的主从羁绊，在邪树之影的照耀下形成了新的因果律。

然后。

尤利决定将所有人共同努力的战利品……将圣杯交给自己的继承者「嫣红魔女」手中。

如此一来，「嫣红魔女」就不再是梦境碎片，而是会成为超越时空与因果的邪神之手。

“傻啊你……只要当上魔王，就等于拥有了永远的时间，今后再想见到我还不容易吗？”尤利揉着她的头说。

“！”

「嫣红魔女」睁大了双眼，蔚蓝美眸闪过一丝强烈的动摇。

事到如今，“让魔女再次伟大”的理想也好，升天成神的诱惑也好，都远远比不上跟尤利再次重逢更吸引她。

尤利其实说了谎：邪神之手哪是那么容易降临地表、干涉现世的，否则人类世界早就被怪物们玩坏了。

但是，现在的「嫣红魔女」已经因为过度悲伤而没办法好好思考。

她端丽的美貌显露决绝之色，看来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服从尤利的命令，成为最后一柱的邪神之手。

“我的主人永远都只有您。”

「嫣红魔女」轻声呢喃后，带着毅然表情起身，向「黄金之杯」的方向走去。

“…………唔。”

告别了嫣红，尤利痛苦地转动脖颈，看向另一位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魔女。

“……谢谢。”

尤利说出对她说出内心最直接的感想。

如果不是「恶毒魔女」收留了自己，尤利也不可能会成功通关特异点。

“哈啊？白痴吗你！事到如今说些什么啊！”

「恶毒魔女」咬牙切齿，茫然地高喊。

“不许死！你是我的眷属！以后还要成为我的主人！我不允许你消失！带我走！”

她没有「嫣红魔女」那么聪明的脑袋，自始至终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对少女而言，一直以来她只要听从尤利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好起来。

遇到了烦心的事，尤利会安慰自己。

遇到了麻烦的事，尤利会帮她处理。

到了晚上，尤利会跟她说未来的有趣见闻。

这名人类少年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做得到——

就连那些傲慢讨厌的魔女们，也在尤利面前抬不起头。

他轻而易举接管了灰堡的权力。

他打败了不可一世的魔王。

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为什么……

“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去你的时代吗！骗子！大骗子！我就说过不应该相信人类！！”

尤利抬起不断崩裂的左手，覆住了她的脸庞。

虽然这么做了，但他却感觉不到来自魔女的温度。

“对不起，恶毒……”

尤利认真地坦白道：“其实我欺骗了你——在我的时代，魔女依然被人类讨厌着。

在2000年后，魔女也只能躲藏在森林里、黑夜里，隐姓埋名地生活。

我为了利用你，才编出那种谎……”

“那种事！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啊！”

「恶毒魔女」打断了少年的忏悔。

尤利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只见红发少女气愤道。

“尤利总是把我当做笨蛋！明明是个臭杂鱼还敢瞧不起我！说慌也特别离谱，我怎么可能没察觉到！

在你的时代，魔女也依然被人类厌恶着、憎恨着、畏惧着……这一点我早就意识到了啊！”

尤利一愣，随后苦笑：“我还以为你没发现呢，毕竟「说谎」是我唯一擅长的事啊……”

“人家早就发现了啊，臭杂鱼。”「恶毒魔女」幽怨道，“但是……但是，尤利你并不讨厌我吧？”

尤利坚决道：“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所有人之中，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恶毒魔女」。

如果说尤利对「嫣红魔女」的态度是“欣赏”，那么对「恶毒魔女」的感情就是“牵挂”，尤利内心希望她能够过上普通女孩子的生活。

“我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会喜欢恶毒的人了。”尤利一脸自豪。

“抖M？”

“才不是！”

“所以你快点想想办法啊，尤利。”

红发少女用撒娇的语气说：“用你无敌的脑袋想想办法嘛，让我跟你一起走！人家想跟你一起！尤利！”

“……抱歉。”尤利摇了摇头。

“是吗，没办法啊……”

「恶毒魔女」的闹腾戛然而止，眼中满是失望。

其实，尤利并不是没有任何准备。

自从听说「恶毒魔女」的权能跟诅咒有关，他就一直在暗地里做一些准备。

趁恶毒不在家的时候，偷偷从少女床上搜刮毛发。

又或是，隔三差五从她的衣柜里取走一件贴身内衣。

这些都是和诅咒魔法息息相关的重要材料。

在嫣红的帮助下，尤利进行了黑魔法仪式，成功帮「恶毒魔女」诅咒了自己，永久性的那种。

对了还有，在离开灰堡前一夜，恶毒帮忙“排解压力”的时候，尤利还低声下气拜托她咽了下去……这个也可以算。

等回去以后，尤利只要整点黑魔法仪式，就能通过“反向诅咒”让「恶毒魔女」的转生体每晚都做噩梦！让她每晚梦见的都是自己！

……因为做的实在太过分了，所以他可不敢说出实情。

“如果你愿意再相信我一回的话，我们再来做个约定吧？”尤利说。

“什么约定？”

尤利望向被圣女贯穿了一个大洞的乌云天空，静静地、认真地说：“等我回去以后，我会找到我那个时代的「恶毒魔女」……也就是你的转生体。

然后……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以做我的魔女吗？这次是真正的签订契约，我会把你培养成最棒的魔女。”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尤利……你的脑子也被邪神侵蚀了吗？”

「恶毒魔女」低垂着脑袋，沮丧道：“2000年后的「恶毒魔女」，已经不再是现在的我了。

不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都跟现在的我不一样了……包括跟尤利共同生活过的，最重要的记忆也……”

闻言，黑发少年挤出一个笑容：“放心吧，我觉得2000年后的你也不可能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不管那时候的你多么任性、多么凶暴、多么恶毒，我都会与你缔结契约的，好不？”

红发少女眼角噙泪，依偎着他的肩膀：“你找不到我的啦。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尤利其实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吧……那群邪神管你叫‘预言之子’？

跟尤利不同，我可能只是个隐居在森林里的小魔女而已，为了不被人类发现而张开了很多很多结界……我们没办法相遇的。”

“会相遇的。”

面对「恶毒魔女」投来的困惑目光，尤利坚定道。

“毕竟魔女使和魔女是灵魂契合、命中注定的伴侣啊。”

“所以身为杂鱼的我，肯定会和同样是笨蛋的你再度相遇，我们就是这样……命中注定的伴侣嘛。”

“…………”

「恶毒魔女」半张嘴巴，久久无言，最后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嗯！绝对要找到我喔……否则我就咒死你，臭杂鱼！”

尤利连忙点头：“当然的，当然的，我们还会相遇的。

对了……我把圣杯送给了嫣红，还没有给你饯别礼呢。”

“我才不要。”红发少女哼了一声。

“高兴吧！给恶毒的礼物就是我自己！”少年一脸兴奋地宣布。

“哈啊？”

「恶毒魔女」露出“真下头”的嫌弃表情：“不用了。”

尤利并不在意，厚颜无耻地吻上了少女额头。

“一起迎接世界的终结吧。”

“……嗯。”

二人依偎着，静静等待最后的时刻降临。

结束了啊……

尤利心想：到头来也没能面见这个时代的圣女，算是唯一的遗憾。

尤利之所以认定她是个不识字的正义圣女，并将决战逆转的关键寄托在她身上，靠的是对斯黛拉的刻板印象，以及缇娅对她的超高评价。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尤利所知晓、所相信的那位，2000年后的现代圣女大人。

结果算是赌对了，可「灰烬圣女」跟「灰烬魔女」的关系究竟？

对了，还有「灯火魔女」，那家伙太可疑了……

现在复盘的话，我跟罗莎莉亚的行动可说是被她牵着走的。

她背叛灰堡、放跑了缇娅，才导致决斗大会召开，让我有了开启降魔仪式的千载良机。

说不定缇娅会想到去联合罗莎莉亚，本身也是中了她的暗示魔法！

「灯火魔女」，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阵轻风吹拂。

少年和少女的身影从漆黑手掌上消失不见。

……

……

……

寂静的、已经死亡的世界里。

「嫣红魔女」茫然地伫立在漆黑手掌之上，璀璨耀眼、满溢魔性的「黄金之杯」就漂浮在她面前。

这是一万年以来，所有魔女都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终极梦想——

当然，也包括「嫣红魔女」本人在内。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在如今的她看来，这可笑圣杯的价值和路边的小石子没什么分别。

「嫣红魔女」最珍视之物，永远只有那位唯一理解了自己、支持着自己的少年。

想到这圣杯是敬爱的主人献上生命等价交换而来之物，她就心生憎恶，恨不得将圣杯摔得粉碎。

但是……主人的命令必须完成。

和即便再怎么吵闹也会被他疼爱的「恶毒魔女」不同，自己唯一的优点就只有听话了。

如果连“听话”都做不到……

「嫣红魔女」双手捧起了黄金杯皿。

“唔……！”

在将内容物的深红酒液一饮而尽以后，她作为生命的构造开始剧变。

数秒后。

最后的邪神之手，「嫣红之王」就这样平淡地诞生于世了。

“这样就获得神一般的力量了呀，感想如何？”

魅魔的女王摇晃着?型尾巴，妖艳地笑着询问。

毫无感想。

“欢迎你，新的同胞。”

天使的女王紧闭双眼，静静地开口：“实在是值得庆贺、令人感动的瞬间。”

毫无感动。

对新生的女王而言，有的只是无尽的孤独与寒冷。

「嫣红之王」的双眸从此不再拥有热度，只剩下了绝对零度。

凛冬将会持续，直到永远。

直到魔性女王与她敬爱的王再次重逢的那一天为止——

……

……

……

深冬的街道，今夜下起了大雪。

少女赤脚通红，狂奔在彻骨的地面上。

“哈啊……哈啊……哈啊……”

稍微回头，能看见有几个男人正在后面追赶着她。

脚底已经失去了知觉，她的腿每迈出一步就会传出难以忍受的剧痛，可即便如此少女也疯狂地奔跑着。

“喂！臭丫头！不准跑！再跑我就杀了你！”

少女无法思考。

她的脑中只有“逃跑”这一个本能念头，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若是被抓住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奔跑、奔跑、奔跑，拼尽全力地奔跑。

能看见了，巷子的尽头。

再往前面一点，就是人满为患的大街，能得救了——

耳畔传来了空气被撕开的爆响。

下一个瞬间，少女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在地上。

“浪费我的灵力，都说了让你不要逃了。”

男人快步来到少女面前，朝倒地不起的她肚子猛踢一脚。

“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发出痛苦的哀嚎。

一群男人将她包围起来，议论纷纷。

“就是这个小鬼吗？”

“不知道，总之随便抓一个交差吧，就她了。”

“千万不要可怜她哦，听说她经常在街上偷东西呢！”

男人观察着地上捂着肚子翻滚的少女，笑道：“这么有活力，就算说她是魔女，主教大人应该也会相信的吧，哈哈！”

接着，他用皮鞋鞋尖对准少女额头来了一记足球踢：“老子让你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凄惨的悲鸣在巷子里响起。

其中一个男人蹲下身，拽着少女糊满鲜血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要怪就怪你那个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跑了的老妈，给你生了这么漂亮的脸蛋吧，小姑娘。”

他扬起手，一耳光扇醒了昏死过去的少女。

“听说啊，魔女婊子们全都是些美人呢。”

又是一耳光。

“所以为了应付教会的指标，我们不得不到处寻找长得好看的小姑娘！”

再来一耳光。

“真是的，麻烦死了！随便找一些孤儿，把她们当做魔女交上去不就行了吗！”

“喂，别说了，让那些牧师听到我们就完蛋了！谁让教会有钱呢，给教会抓魔女就是最赚钱的生意啦！还有别打了，伤了脸蛋怎么办！”

少女早已无力发出惨叫，她睁开双眼，右边已经看不见东西。

尽管如此──

也不想放弃。

不想死、不想被抓、不想挨打、不想受苦……！

少女朝男人们缓缓抬起了手。

就像是刻印在血脉中的本能一般，她这么做了。

然后，少女的五根手指上浮现出跳动的黑色火焰——

“喂！这是！”

男人们全都震惊了。

“这、这小姑娘真的是魔女……！”

提着少女的男人吓得赶紧松开了手，小小身体掉在地上，射出去的黑炎也落了空。

男人们心有余悸地对视了一眼，随后露出了会心笑容。

这小鬼不是拿来冒充的假货！而是真正的魔女！

“这下发大财了！哈哈哈哈哈！”

男人们各个面露喜色。

七八岁就能使用魔法的女孩，献给教会究竟能换多少钱啊？下半辈子住在娼馆街都不是问题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暗巷。

“咦……？”

在狂喜乱舞的男人面前悄然现身的——是一袭绯红长裙的美艳女子。

饱含光泽的金色长发挽在脑后，蔚蓝的双眸清澄而又深邃。

在将那超越人类的美丽五官收入眼中的瞬间，男人们的思考中止了。

这一秒，仿若永恒。

字面意思上的，美的窒息。

男人们的大脑因为瞬间摄入过量信息而烧毁，永久性失去了一部分机能。

“……”

红衣之女越过表情痴呆的男人们，来到破破烂烂的少女身边。

“找到你了。”

她的语调冰冷而严酷，洋溢着不容置疑的女王风格：“你今后就跟我一起生活吧。”

“……”

少女喉咙被血堵住，很难发出声音。

于是，美丽的红衣之女抱起了少女遍体鳞伤的幼小身躯。

下个瞬间，遍布幼女浑身的伤势就都像变魔术一样消失不见。

“从今天起，我会负责你的抚养和教育。”

红衣之女完全没有询问少女意见的念头。

可奇怪的是，明明她浑身都散发出非常可怕的冰冷气场，却又让少女感到莫名安心。

因为她身上传来了某种令少女非常怀念的感觉。

这感觉并不源于眼前的美貌女子，而是来自更加久远的……像是男孩子的感觉。

少女点了点头，然后勉强发出声音。

“妈……妈……？”

“很好，没错……我是你的母亲。”

红衣之女将少女抱在胸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代，距离我们伟大的王出生还有300年。”

“300年后，我会在地上建立一座只属于魔女的国度，阳光下的乐园之国。”

“待到那时，我们母女二人再一起侍奉主人吧……就像过去那样。”

「嫣红之王」冰冷地说出幼小少女无法理解的话语。

“不过在这之前，我会把你培养成这世上最任性、最刁蛮、最凶暴……最恶毒的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