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船已经在很远的海面了。
不仅离岸已经很远,就算离平时村民们捕鱼最多的那片海域,都有了较大的距离。
至少目前,放眼望去,海面简直跟头上的天空一样——干干净净的,连半条渔船的影都没有。
除了他们自己这一条渔船孤零零地漂着。
两人都太清楚了,在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一片汪洋中,渔船方向失控意味着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它随波逐流地漂着,会被海水带到哪里去。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肯定不会被带回到村里的岸边。
就连被带到其他出海的渔民附近,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原因很简单,村里同时有几十条渔船在出海,乍一听似乎还挺多的,但大海多广阔?
这些船分散到海面上,就成了沧海一粟。
在离岸很近的海域,渔船扎堆的情况还比较正常。
到了远一点的海域,渔船相遇,就纯属偶然了。
这就意味着,哪怕想向外传递个求救的信号,都几乎没什么可能!
“怎么样?你试了也不行吗?”
林百贤已经急得在船尾转来转去。
梁自强同样心突突跳得厉害,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种渔船,根本就没有备用的第二套应急操舵装置,这点就不用想了。
唯一的一线希望,是看能不能找出舵盘失灵的原因。
梁自强开始一点一点地排查。
首先,柴油机的运转依然正常,要不然船也不至于还在以正常速度行驶。
舵柄、上舵承,以及舵承与舵杆的连接部位,虽然磨损,但也还在正常运转。
不会吧?
梁自强想到了最棘手的那一种可能,连忙把头探到船尾的后头一看。
日!还真是!
不知什么时候,整个舵叶已经脱落。
没有了舵叶,当然无论怎么转舵盘,都不会产生反应了!
“马戈壁!舵叶怎么会掉了?这下完了!”
林百贤都带哭腔了。
不只他哭,梁自强都想哭了。
舵叶掉进了海底,是肯定不可能失而复得了。
船上又根本没有备用的舵叶。虽说就算有,其实也没法装上去。
“出发时我问你,你不说你已经仔细检查过渔船了吗?”
明知责怪无用,梁自强还是忍不住问道。
“确实从头到尾检查过一遍啊!谁能想到舵叶能掉?老子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
林百贤也很绝望,既无力又委屈。
也是,平时大海上出事,要么是因为风浪翻船,要么是没油了,要么是站在船边撒网时,自个被网绳绊倒,掉落海里。
由于舵叶脱落而造成出事的,真的只是小概率。
但小概率,不等于没概率呀!
现在这情况,连梁自强都没招了。
他想到要把柴油机关掉,但其实照样阻止不了船体随着洋流漂远。与此同时,关掉动力后,还会有一定的“打横”危险。
走到船头,他提起铁锚来。
要是铁锚够长,可以一直沉到海底,那么把船停在一个地方暂时不动,至少能够避免漂得更远。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上一只偶然经过附近的渔船,到时有机会向对方求救。
然而,他再次失望了。
船小锚也小,那锚的长度,压根就不可能延伸到海底,都不用想。
差不多一刻来钟之后,梁自强、林百贤两个人干坐在船舱,已经麻了。
一切可能的自救方式都寻找过后。
现在,他们能选择的最明智的自救行动,就是傻坐着,不采取任何自救行动。
这里边也没啥高深的道理。
主要是,坐在舱里,少晒太阳,不说话,别乱动,能够节约点汗水,少喝一口水。
奇迹降临的话,或许在他俩渴死之前,能够碰见一条别的渔船啥的。
“我特么……”
林百贤本想开口说,特么宁愿翻船,死在大风大浪里,来个痛快,也绝对比这样一点点渴死强多了。
可才蹦出三个字,意识到如果话太多,必将会渴死得更快,硬是生生地闭上了嘴。
梁自强只当啥也没听见,干脆耷拉着眼皮,老僧入定一般。
只是每过分把钟,就会抬起眼皮,扫一眼船舱外,那浩瀚无边的碧波。
确定没有渔船的身影,就又无声地耷拉下眼皮。
不过,他此刻的心里边,远没有看起来这么安静。
思绪有些不可抑制。
他在想,上一世是父亲与哥哥弟弟乘船出海,然后就消失在海面的风暴中,再也没有回村。
这一世,竟变成了他自己,重复相似的命运。
难道有些东西是注定的?
正因为他偷偷放跑了家里那条小旧船,强行改变了命运的走向,让三个至亲能够幸免于海难。
所以,他自己就成了代替至亲去遇难的那颗棋子?
如果真是这样,林百贤这个可怜的家伙,倒是无辜被他牵连进来了,想想还怪惭愧的。
他又想到了母亲和小妹梁丽芝。
这一世,至少父亲、大哥、小弟三个男人都还活着,母亲和荔枝总算不会像上一世那么凄苦无助。
然后再想到陈香贝。
上一世陈香贝等了他两年,等到他放出来后,跟着他天南地北过尽了苦日子。
这一世,竟是连跟他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好遗憾啊。就连做梦,他都想着这一世要好好待她的,想让她幸福多多的,小酒窝里的笑意多多的,去冲淡上一世的苦。
干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原本偏东的太阳,渐渐升到头顶最上方,再到现在一点点往下坠,变成了西下的斜阳。
虽然一言不发,饥饿与焦渴仍然会在身体里乱蹿。
梁自强一次次看向那包馒头、烤红薯,还有两只香瓜,一壶山泉水。
上船出发前,林百贤还吐槽,嫌他带那么多吃的,够累赘的。
现在,那点吃的喝的,却将会是他俩接下去不知多少天唯一保命的资源。
吃的或许还能想办法从海里弄点鱼上来,喝的,却除了从家里带来的那壶淡水就再没别的办法了。
梁自强特意拿的家中最大的水壶,相对能撑久点。林百贤随便带的一只小水壶,够呛……
这会儿实在忍无可忍了,梁自强拧开水壶,没敢大口喝,只是抿了一小口,滋润一下火辣辣的喉咙。
然后,他从袋子里掏出其中一只馒头,用手掰了一半,递给林百贤。
林百贤因为想到船是自己借的,临行前又没能仔细检查好,此时正陷入自责的煎熬中。
面对馒头,他响亮地吞了一把口水,却满脸罪过,推开了梁自强的手。
“你吃不吃?”梁自强拉下脸,“不吃的话,一会动都动不了,到时就算真有了办法活着回去,你还得连累老子背着你!”
这话一说,林百贤才委屈巴巴地接过馒头,跟个小媳妇似的,愁苦之极,吃着馒头。
两人一边吃,一边习惯性地望向船舱外。
“靠!快看快看!”
两人几乎同时指向前方的海面,然后不顾嗓子焦渴,叫喊起来。
前方海面上,几只海鸥盘旋,有的伸展于碧空,有的凌波于海面。
几只高低错落的海鸥之间,却是有一道灰影,渐渐显现于浩瀚的海平面。
是岛屿!
关键是,洋流推动他们俩的渔船飘移着,所奔向的方位,正是前头那座一点点清晰起来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