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金带之间,一条船出现了。
这条平时用来运送瓜果的船也并不小,此刻如同梁自强脚下的凤尾船一样,船身也是系着红布,悬挂着灯笼,把一路的山山水水,都点染出几缕喜气。
梁自强眼中迸出一阵欢喜,只见那送亲船迎着他的目光,一路行驶而来。
穿过了两岸村民张望的目光,穿过了柳梢头吟唱的晨风,直到穿出花谷河的出口,进入了海面,向着他徐徐靠近过来。
梁自强已经看清了灯笼下伫立着的那道高挑、窈窕的身影。
一身红彤彤的嫁衣,映衬着陈香贝白嫩的瓜子脸,双颊如同漾起两朵红云。
她今天的头发一反往日的打扮,已经请了她们村里夫妻双全、儿女众多的中年女人给梳起了发髻,发髻梳得又长又高,寓意长命富贵。
手握着团扇与一面圆圆的镜子,整个人亭亭玉立,说不尽的娇美。
陈香贝身旁,两名年轻姑娘替她撑着一把鲜红的娘伞,脸上笑盈盈又带着些许兴奋。
双方船只靠近了。
陈香贝第一眼就向他看了过来,而且还对着他瞅了好一会儿。看那流连的眼神,似乎对他今天这副卖相,也是满意到家了。
梁自强这边的“好命妈”已经高高举起了一只米筛,走上船头,对着那条送亲的渔船唱起了《麻船歌》:
“气苍苍,亲家大舅船成鬃。
亲家大舅撑好澜,
给宛麻船娶新人!”
陈香贝的两个哥哥在那船上送嫁,这会儿听到歌声里似乎在点着名唱着他们俩。
两人东张西望,显然是对答不上来。
好在这个不用他俩着急,送亲船上另外也有提前请来的“好命妈”。
这时候迅速接招,也毫不示弱地对着梁自强这边的船儿,唱起了渔歌。
歌声中,梁自强船上的鞭炮也热烈地响了起来。
两船挨到了一起。那两名同伴姐妹高高地举着娘伞,陪着陈香贝跨前一步,从那条船,跨到了这条迎亲船上来。
梁自强早已站在最前头,一把搀住了陈香贝。陈香贝毕竟没太在船上行走过,这会子有些紧张,差不多是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满脸羞红。
紧随其后,作为娘家过来的送嫁人,她的两位哥哥这时充当起了搬运工,抬着随嫁的妆奁,新柜子、米袋、木梳、面盆之类,也来到了这条新船上。
“好命妈”立即拥上前,围住陈香贝,开始“做四句”,念着一些吉祥的好词。
那条送嫁的船,则由船主开着,慢慢回往花谷河。
这时,周围那些游弋在水面的渔船,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吼了一嗓子,顿时,渔歌声炸了一样,飘荡开来。
普通的渔歌也就算了,一些人唱着忘了形,开始捏着嗓子,装出姑娘家的腔调,反串着唱了起来:
“目睇兄船着头前,妹绣荷包有一个。
送科阿兄腰边带,祝兄捕鱼万万千!”
马上便有人同样捏着嗓子尖细地唱:
“好花一苞贡贡香,好酒一杯面就红。
阿妹配有好情郎,海水煮饭也会香!”
陈香贝听懂了那些渔歌里的歌词,倚住梁自强的胳膊,羞得都不敢抬头往外乱看……
原本安安静静的一片海域,大上午的,就跟煮起来一般,整个都沸腾了!
海鸥都被惊得往远处飞了出去……
直到不知谁一声惊呼,硬是扰得所有的歌声都齐整整地停了下来:
“快看,海水都红了!不得了,好大的一片!”
更多的人把目光从梁自强的花船上移了开去,只见附近的海面,海水的颜色就跟迎亲船上的红绸带一般,红艳艳的,好不绚丽!
人们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
“还发什么呆!鱼啊!这么一大片的鱼潮,看谁手脚快啦!”
“等等我看看,这么通红通红的鱼,这是红娘鱼啊!阿强这个新娘子是不是也太旺了?成亲头一天,给我们招来这么多的红娘鱼?!”
“可不是,红娘鱼平时喜欢在水里,偶尔才一起浮出来。今天这是特意给阿强送贺礼来了?”
“给阿强送什么贺礼?他忙着呢,又没空出来捞。这是他小两口给全村送大礼啦!”
梁自强跟陈香贝听到动静,往海面望去,这时也惊呆了。
只见所有的渔船都行动起来,向着那片“红海”围拢过去。颇感意外的叫声、议论声,一时间在身边此起彼伏。
虽然渔歌唱着唱着停下了,但场面反而还更加的热火朝天了!
看着那么多村民从海面捞起一网又一网的红娘鱼,梁自强的眼睛都发直了,手也暗暗在痒痒。
还真如村民们所说,大家都在发着这笔红娘鱼的财,唯有他,眼睁睁的干看着。
平时都是村里渔民们羡慕他,今天调了个,轮到他羡慕起村民们来了。
一来,迎亲的船上就没带网。二来,这么多年,谁听说过新郎倌成着成着亲,突然就下手去捞鱼的?
这时,有人一边收网,一边叫道:
“捉红娘喽,活捉红娘喽!”
还是故意把脸别过来,对着陆红玉这边喊。
一时间,更多人又纷纷起哄,对着陆红玉大叫:
“活捉红娘喽!”
“活捉陆红玉喽!”
陆红玉气得直哼哼。
别人结婚是闹新郎新娘,或者闹伴娘,到这里倒是开了先例,居然闹起媒人来了!
渔民们仍在忙着大丰收,梁自强的船已经渐渐驶出这片海,向着鲳旺村开回去。
到了村里的码头,下船登岸,梁自强陪着陈香贝,一同走往家里。
快到家,早已有人又准备了鞭炮连绵地燃放起来。
梁父梁母,提前邀请的远近亲戚,都迎了过来。
接着,便是在众人的围观下,向梁父梁母敬茶,然后夫妻喝交杯酒。
随嫁的新柜子、水架、面盆,都一一搬进了小两口的婚房里。
所谓的婚房,其实就是以前梁自强与弟弟梁子丰两人睡觉的房间。
现在因为要腾出来做婚房,家里房间便都相应地调整了一下。梁子丰改为跟梁父睡一个房间,梁母睡进了梁丽芝的房间。
没办法,租的房屋总共就只有这么几间。新人成家,房间不够睡,就只能腾挪了。
好在,房间虽然不大,又旧,但还是刻意装扮了一番的。这会儿,里面倒是张灯结彩,新床新被子,喜庆味是足了。
忙碌了一天,夜幕终于渐渐降临。
新床上的两个人,也是越靠越紧了……
(附:如今这边“水上婚嫁”的渔家习俗,已经是非遗文化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