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劝主公一定要争取拿到洛阳武库中的弩,吾在并州与鲜卑交锋,骑战不提,步战、守御都以弩弓为首要兵器。而且洛阳弩的质量也最好,我在边郡听说烽燧那边有将作监监制的大黄弩,设专用射台,能够狙杀五百步外游骑!”张辽劝道。
“五百步?而且是狙杀?”公孙度真的惊讶了,他自己就是会玩弓弩的,步弓百步射准,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弩的精度高一点,一般也就是二百步以内追求精准,以外就只能覆盖射击了。
张辽见到公孙度一脸的不可置信,于是解释道:“大兄有所不知,并州烽燧弩机不仅仅是洛阳将作监精品,强弩上的望山刻有高精度的标尺,而且使用强弩的军士都要修习一本叫做金目诀的秘法,用来远视以及瞄准。”
“呵!”公孙度一拍大腿,为张辽描述的精弩叫绝,同时也为辽东叫屈。
与并州相比,辽东就像个小婢生的,什么好东西都往并州送,这样的军器自己在辽东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细细一想也能理解,并州就是洛阳的北大门,自然是比边远的辽东更受重视。
“那金目诀,你知道有谁会吗?”公孙度来了兴趣,好奇问道。
“当时边境上战况激烈,后来也就忘了这事,吾亦忘记询问这诀窍了。不过,后来我曾问过丁刺史,他说这金目诀出自《望远连弩射法具》,上面有射表及弓弩的射击条例。听其说此书仍旧在不断更新,与《汉书》中记载的方法大有不同了。”
张辽凝眉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回道,“其实大兄找洛阳禁军中的射声营,应当能够找到会使精弩的人。只是这书,可就不好说了,或许会失传吧!”
公孙度闻言也是叹息。
早在战国时期,墨子就提出了强弩的射表概念,在西汉对强弩的参数进行了汇总编辑,也就是刚刚张辽说的《望远连弩射法具》,这就相当于一本狙击作战教材。
其实古代对于弩的狙击作战,屡见不鲜。例如:
《史记-高祖本纪》:项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
《史记-李将军列传》: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
《汉书-李广苏建传》: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
可惜,时过境迁,这种技艺竟然面临失传的风险。
“嗯,此事我记下了。”想到这些,公孙度凝重点头道。
其实公孙度不知道的是,这时代弓弩玩的最好的是陈王刘宠,历史记载中汉陈王宠善弩射,十发十中,中皆同处。其法以“天覆地载,参连为奇,三微三小,三微为经,三小为纬,要在机牙”。
其实就是用丝弦绷成一个‘田’字,同时安设在弩的头尾,再经过专业人员的调试,从而可以做到十发十中,这种精度,已经不低于后来的来复枪了。
二人谈完弓弩,又谈起对大汉边境的胡人的了解,谈起鲜卑,张辽的脸色一脸凝重,他的家乡是在马邑,是经历过鲜卑檀石槐鼎盛时期的抄掠的,当年鲜卑的气象,让所有边境的汉家子都回忆起了匈奴这种万胡之王的梦魇。
但是幸运的是,自檀石槐死后,鲜卑不久便陷入了分裂,这其中汉朝官员或多或少有所参与的,檀石槐的儿子和连继位后在攻击北地时,就被北地郡善用弓弩的弩手精准狙击而死。
然后和连的兄弟魁头即位,经典戏码来了,叔叔与侄子争位,将大汗最后一点权威都给消耗了,三部鲜卑再也无法形成合力,而且争斗不断,这才让并州这些年的压力骤减,有了带兵入洛的闲暇。
一场酒喝得尽兴,二人正要离开,却见张辽突然转回屋子。
“咔嚓!”连续的几声斫击的声音从室内传来,片刻后,公孙度就看到张辽提着个案板从酒肆出来。
看到公孙度一脸惊愕表情,张辽摸头不好意思道:“我见大兄这图画得真不错,放这儿可惜了,我带回去收藏。”
“啊?哈哈哈!”公孙度大笑,连连拍打张辽手臂道:“改天我送你一个三维立体的。”
张辽并没有立即脱离董卓军的意思,他与公孙度商量过,趁公孙度滞留洛阳这段时间拉拢一些他自河北招募的士卒,这些都是骑兵,良家子出身,武艺素质极佳,公孙度自无不可,这种挖动董卓墙角的事情,干一次少一次,得抓紧!
却没想到二人骑上马背往城内走去的时候,不远处就起了一束束黑烟,隐隐还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公孙度自战马上起身,站在马背上向远处望去,他的瞳孔一缩,与他预料的没错,是乱兵在祸害良家,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乱兵冲击竟然会发生在洛阳大市。
洛阳大市可能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市集了,这里的正常秩序对于洛阳的稳定运行有着重要意义,这里稳定了,才会有连绵不断的商人将货物运往洛阳,保证洛阳人民生活物资的供给,董卓这样做,是在自掘坟墓,发生了什么?公孙度在心底不断的搜索相关情报,却毫无收获。
然而,事情并没有让公孙度思索多久,一行骑兵就从雍门而入,提着刀闯入了附近的良家,男人求饶声,女人哀嚎声,幼儿短促乍停的哭声接二连三的传过来。
公孙度有些不忍,即便这具身体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他来自后世的灵魂却不愿意面对这一切。
正想要命令亲兵绕路的公孙度,却发觉张辽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张辽呼吸变得粗重,策马来到一处被破开的民宿,一脚踢开歪歪倒倒的木门,大声喝道:
“张休,汝在干些什么事?你对得起北地郡父老,对得起你那死去的家人吗?”
正在民房中一个妇女身上上下耸动的身影闻声一颤,霎时瘫了下去。
待看到张辽的身影,口中支支吾吾着“张大哥,你,你怎会在此处?我..我”接着羞愧掩面,跪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公孙度在后面赶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人是张辽的旧相识。
张辽看样子是怒极了,他拎起马鞭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一边打一边骂道:“当年你家中遭遇胡人掳掠,我收你入军伍,你说你最厌恶劫掠良善之人,可今日的你,与那些劫掠欺侮你的阿娘你的姊妹的胡人,有何区别?”
周围的并州兵看样子都认识张辽,无人敢于上前阻拦,加上张辽的喝骂,在场的并州军士脸上发热,都停下了兵刃,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嗖!”箭矢破空声传来,比那声音更快的,是空中的箭矢,它射中了张辽高高举起的马鞭,将其死死钉在了门框之上。
一个更加洪亮的声音伴随着踢踏马蹄声传过来:“张文远!我的兵,还轮不到你来管!”
一个骑着匹神俊赤色马匹的将领缓缓靠近,其身后是大群的并州骑兵,一个个气质凶悍,面容冷冽,丝毫不啻于凉州兵。
那将领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背上,面容俊朗,两道剑眉插额入鬟,猿臂蜂腰,单手提了把制作精巧的雕弓。
与后世那些看演艺的人一般,公孙度先注意到那匹赤色马,才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骑都尉吕布吕奉先是也!
吕布的到来,让那些在场的并州兵一下子有了底气,不再当一个雕塑搁哪儿站着了,纷纷退出民房,就连张辽手下乖乖挨揍的张休也连滚带爬的站到了吕布的身后。
一时间,场面竟然短暂的对峙起来,全副武装的并州骑兵,对阵公孙度、张辽和他们的亲兵,无论是数量和质量这两者根本没有比较的必要。
张辽自从吕布出现时就盯住了其面目,与之前的彷徨不同,答应了加入公孙度之后的张辽不再纠结自己在并州军的处境,对于吕布也不用曲意讨好,丁原的死就是一根深深的刺,扎在二人之间。
吕布再见到张辽,兴致寥寥,他与张辽的关系其实不错,战场上互相救过几次命,只不过到了洛阳,各自为了前途,有些分道扬镳了,本来以为以张辽的性子会回转并州军的,看今日他的态度,有些不妙啊。
想到这些吕布有些烦躁,甩了下马鞭,对左右喝道:“我们走!”
“吕奉先,你这样纵兵劫掠,不怕太尉怪罪于你吗?”张辽立在院中朝着马背上的吕布大喊。
“嗬?张辽啊,张辽!你怎知不是太尉下的军令?”吕布并没有大声回答,只是在马背上摇头轻声道,骑兵距离公孙度不远,他听得字句分明。
就在吕布经过公孙度一行附近的一刻,吕布忽地转头看了眼马背上拱手示意的公孙度,再低头看向他胯下的白马,留下句:“马不错!”就施施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