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前,公孙度还需要做些安排:“杜老,襄平的官造冶铁所我可全部交到你手上了,就一个要求,城外的铁矿加大力度开采,还有就是最大程度贮存煤炭,我希望一直到明年开春,这襄平城的冶炼炉火不熄。”
“放心吧,主公,老朽我去城外看了,那真是一座露天大铁山啊!恐怕老朽两辈子都挖不完。”杜期笑呵呵回道,看得出来他对襄平这地方很满意
而且,与其他匠人在听说了公孙度的血腥镇压豪强之后,面对公孙度就瑟瑟发抖不同,在杜期这老反贼眼里,公孙度这种人与豪强的矛盾,属于贵人之间的窝里斗!自从在南阳从了黄巾,老杜的心思早就不在这大汉朝廷身上了。
倒是公孙度偶尔的奇思妙想,让杜期对其的兴趣更大些,所以公孙度让他负责整个襄平的铁冶时,他既不推辞,也不感恩,纯当自己重操旧业了。
“就是煤炭,这个,老朽倒是听闻城中贫苦百姓有从野外捡拾煤炭用于过冬的,只是这玩意不仅烟大,而且有毒,一般人都不用的。主公若是需要,可以向百姓收购,也算是给了那些小老百姓一点收入了。”似乎是想起了何为煤炭,杜期接着提议道。
“野外拾取?襄平煤炭很多吗?”公孙度来了兴趣,他知道襄平在后世是位于辽阳地区,而辽阳是东北有名的煤铁重镇,煤炭应当是不缺的,却不料到了野外拾取的地步。
“老朽听冶铁匠人说,在大梁水对岸,有处地方煤炭储量惊人,一锄头下去全是黑石头。”杜期想了想,点头道。
“嗯,既然如此,杜老的提议我同意了,我给你写个条子,你自去库房支取钱财,由你们冶铁所收购煤炭。”公孙度颔首,当即写了份支取钱粮的公文递给杜期道。
此刻他也想明白了,这时候辽东周围的森林密布,根本不缺木炭的,还没有到使用煤炭炼铁的地步,而煤炭则因为烟大、碳毒等原因被民众鄙夷,沦为了底层人群冬日的燃料来源。
...
另一边,糜竺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先从襄平城周围的田亩入手,不断有计吏将豪强庄园的账簿、田亩统计表格送到他的案上。
事实证明,官方田亩账册就是个笑话,光是目前送到他案上的豪强账册统计,襄平就有高达1万余顷的田亩,这还没有加上还未递送过来田亩账册上的数量。
不过糜竺只要闭眼想想城外那一望无际的田亩,也能理解眼前的数字可能比真正的田亩数量还要小得多。
“等等..不对!”看着统计数据的糜竺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头,他可是在襄平郡府里的文牍中看过了辽东郡的户口数的,上面清晰记着户口8万余口的。
可若是田亩果真如此的话,依照上面的数据,光是襄平的田亩需要耕作的劳动力人数就不止8万,若是按照糜竺与公孙度计算过的最优化配置看,100亩需要一户劳动力,按一户五口计算,光是眼下的田亩就需要5万口人来耕作,这还是最优化配置,实际情况是,土地紧缺的情况下,不少户口的耕作面积是远小于100亩的。
这还是在不计城市人口,田亩尚未统计完全情况下的计算结果。
而就襄平城的繁华程度,少说也有4万城市人口,难道说辽东郡的户口人数,仅仅统计了襄平?
而就糜竺来时的观察来看,襄平南方的新昌、安市的地理条件不输襄平,那边合计至少也有5万口人,这还不算其他县,就糜竺的估计,辽东郡治下11县,至少有20万口人,第一次接触政务的糜竺短时间就发现了朝廷在户册上的猫腻。
当他找到公孙度告知他此事时,公孙度却是一点不意外。
公孙度笑着道:“某早有预料,某早年在玄菟郡做小吏时,就曾看过玄菟郡的户口账册,上边只有不足5万口。且不说我这等常与小民打交道的小吏所认知的玄菟郡人口,光是史料《汉书·地理志》载,玄菟郡领属高句丽、西盖马和上殷台三县,有“户四万五千六,口二十二万一千八百四十五
即便新莽时玄菟郡最初在高句丽身上吃了点亏,可是后来又打了回来,且这些年还在不断地掠夺其人口,人口只会多不会少。所以那时起,我就知道朝廷户册上的口数,是万万不能信的。”
“唔,比起户策上边的人口数量,我倒觉得前汉时统计的辽东郡人口更加合理些,当年就计有汉儿27万口。”公孙度指着糜竺带来的官方府库上的户口册,嗤笑道。
“其实啊,我等近日所为之事,类似当年光武皇帝未完之事,度田。一旦我们将这辽东的田亩理清了,那么人口就会自然冒出来的,哈哈,还是豪强的田亩账册清楚啊,豪强总不能自己骗自己吧?”公孙度翻着糜竺的工作成果感慨道。
“怎么样?襄平的授田亩数多少合宜?”公孙度放下册子看向糜竺问道。
“回主公,按照主公的意思,为追求最大的结构收益,以属下的计算,以七脚耧车播种效率200亩/日,一处农庄配以2架耧车,减去施肥、准备等花费时间,真正播种时间计15日,那么一处农庄的所需田亩约为6000亩。”
“那么以属下的预计,以我等在襄平目前拥有的田亩数量,可以建立约200个农庄。若是襄平无地小农、奴仆、少地农民的数量有8000户人计5-6万口人的话,那么户均150亩正好合适。”糜竺显然是经过缜密的计算的,一个个数据从他的口中报出,最后得出150亩的数据。
“这么多?襄平的田亩够吗?莫要闹出事端。”公孙度有些吃惊,想不到襄平的豪强不声不响就兼并了这么大规模的土地,但还是担心的问道。
“呵呵,其实分予农庄的土地也不尽是种地的田亩的,其他的例如林地,草地、荒地,都是农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有了这些土地作为补充,分地是肯定足够的。”糜竺解释道。
公孙度点头,只有真正接触到了这时的百姓,才会知道何为普通小民,即便是有了几亩薄田的自耕农,生活也难以为继,概因田地周围的林地、荒地、草地都是有主的,而地主是不会允许小农无偿地前往林地砍伐,去往草地割草。
光是日常的柴米油盐中柴之一字就能难倒多少小民?所以小民只能前往距离较远的深山中捡拾柴火,这无疑是给了小民本就繁重的农业生产又一重击。
这早就不是诗经里所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时代了,自管仲提出官山海理论为国家获利以来,山林川泽产权就慢慢由天子之手,转移到了朝廷、官僚手中。就比如公孙度,他就在名义上掌控了辽东大部分的山林川泽产权。
为什么灵帝那么贪财?概因那位小皇帝年纪轻轻就意识到了皇帝虽然名义上富有四海,但真的也只是名义上的拥有,没有威望的皇帝根本无法动用那些国有资产,因为它们被各层官僚,各地诸侯所牢牢把控着,且绝不可能退让。
而东汉日益发展的经济,也让灵帝意识到了钱财的妙处,比起他手中那份不能马上提现的权力,钱财的作用显然更大、也更直接。因为名义上属于他的那些产权,此时大部分已经进入了市场流通,他只要有了钱,那么就可以在市场上轻易买到。
皇帝自己的主张必须通过朝臣的漫长的反复争论,乃至残酷的政治斗争之后才能实现,而当有一天他发现不用朝堂斗争,用钱也能解决问题,那么灵帝干脆换个赛道——专注捞钱,既然也能实现自己的想法,何乐而不为?
这还只是山林川泽产权转变对上层的影响,其对下层呢?在漫长的时光流转下,这些土地的产权,由于对荒地的开发,山林的砍伐,一部分向普通百姓转移,但是更多的则是被豪强们通过购买,权钱交易等手段捞到自己怀中,后果就是,公地彻底变成了私地。
糜竺的建议其实就是将目前掌控在公孙度手中的那些山林产权,再次下放至农民手中,实现其本来作用。
“可!不过这些地只能属于农庄集体的,不能进入市场。”公孙度答应了,不过也提出了要求,这也是他们一早商量的政策,原则上农庄土地是不能交易的,一户百五亩只是文书上的数字,真正的产权主体只能是农庄,也就是说他们的真正目的,是用政策来逼迫小农组成农庄进行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