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东莱郡
闫信近日愁得头发都要白了,自北海郡乱起,大批的流民涌入东莱以来,原本丰足的粮食也开始变得捉襟见肘起来,要不是辽东郡支援了一些,又通过糜家的关系,自那些海商手里用缴获的豪强财货收购了一批粮食,怕是东莱早就出现了人相食的场面了。
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东莱郡的地图,上边的掖国、曲成、弦国、黄县、牟平、东牟皆已投降,按照提前商定的,有辽东郡府官员出面作保,各城池的官员、富商在辽东兵马护送之下,坐船出海离开东莱。
所以说,糜竺手中股票飞涨,其中也有他闫信的功劳。
“东莱郡城还不投降?”只是图上那一处显著的黑点,分外惹眼,闫信盯着看了许久,扔下毛笔,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睛,向一旁的柳毅问道。
“没有,还在顽抗,哼!要不是顾及弟兄们的伤亡,我早就下令攻城了。”柳毅拳头往案几上一砸,恨声道。
“算了,还是别打了。”闫信举手道,“有探子自城中发出情报,城内的粮食也不多,咱们打下城池又如何?你还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饿死在跟前?”
“别提此事了,往辽东运送的流民有多少了?”柳毅也有些无奈,摆摆手,微微叹口气后询问起流民迁出的问题,这也能变相的减少他们的负担。
“哎,即便蓬莱港整日帆影不绝,如今也就运出去5万多而已。于我等处境而言,杯水车薪罢了!”闫信摇摇头,运送流民去辽东本来是他们留在东莱的初衷,没想到此刻却成了解围的良策。
“冬小麦种的如何了?”柳毅也感受到了局势的严峻,搓着满是死茧的大手询问道。
“胶东丘陵一直到海边平原,豪强留下的田亩都给种上了,要是来年没有灾祸,我东莱上下一定是温饱无虞的。”闫信闻言,略有自得的笑着道。
这些日子闫信什么也没干,专注于种地去了,从辽东郡传来的公孙度分地消息,给了他很大启发,他将豪强那里缴获的铁器、农具、耕牛一一下发到普通小民手里。
这时候已经不管什么田亩产权归属了,一切都是为了自救,闫信已经对治下的百姓明言,积存的粮食不足,要想在乱世活命,唯有生产自救。
对饥荒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各县的百姓刚刚经历了一场从上到下的混乱,高官、富商都已经跑路,剩余的只有那些衣食无着的流民,闫信的告示让那些惶恐的百姓安了心,说明东莱黄巾不会抛弃他们,并且打算承担起统治责任。
惶恐的小民领取了往日里不敢奢望的精铁农具,给黄牛套上了挽具,用上了从未听说过的耧车,迸发出了别样的生产热情。
闫信没有那么多的基层吏员,但是百姓自己是有组织的,有威望的三老集合众人,指点布置各村社的耕作,杂草被清除,沟渠被清理,犁刀碾过纵横的沟壑,望着入眼不见边际的田野,东莱老农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
想起那些热情高涨的贫苦百姓,闫信有些感慨,那颗冰冷的心也感到些许温暖,只觉得这一生所学,用在此处才算合适。
柳毅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但幻想随即被闫信无情打破。
“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青黄不接时最为难熬!咱们就得趁现在有余力,想出解决办法来!”
忽然,闫信转过头目光炯炯,看向对面的渠帅,正色道:“此事真正的要点不在我们东莱,而是在青州其他郡府,只要北海、乐安民乱不休,入境的流民就不会停歇。真要釜底抽薪解决此事,重点只能在外郡。”
“外郡?难道真要答应那管亥,去和他们泰山贼合兵?”柳毅也没办法了,摊开手道,他从前也就一军汉,这些日子昼夜不停处理政务,要不是公孙度不停给他写信提点,柳毅早就想要撂挑子了。
管亥是前些日子入境的黄巾首领,来了东莱就跟个小孩一样,这里问问,那里瞧瞧,整个一探子似的,要不是众人看其同为黄巾的面子上,早被值守的斥候砍了脑袋来领军功了。
“事到如今,可能只得如此了!”闫信肃然点头,随即劝道:“再说,这几日收到主公来信,也建议我们在巩固东莱根据地的同时,趁着诸侯内战,与青徐黄巾联手建立外部防御圈。依主公的意思,将来我等与黄巾的关系应当是盟友,这个天下,能够容忍黄巾军的势力,可是没有几个,咱们辽东郡府率先伸出援手,趁机建立起沟通渠道,也好为将来铺路。”
闫信说着对公孙度也越发佩服起来,东莱本身是个辽东郡势力的桥头堡,公孙度却放心让他们往外扩张,难道就不怕他们尾大不掉吗?这份胸襟,着实是个做大事的!
其实公孙度对青州的态度就是,青州在诸侯手里不如在黄巾手里,在黄巾手里不如在柳毅手里,在无能力干涉的时候,只要保证不是敌人,就是最好的局面。
听到公孙度的来信,柳毅点头,他也清楚如今的局面不能长久,焦和的大军,始终是一把悬在众黄巾脖颈上方的大刀,必须得先将此人消灭,才能再做其他。
计议已定,柳毅站起身道:“走,去见见这位管大统领。”
......
管亥自从进入东莱郡之后,就对一切充满了好奇,无论是那些在旷野里耕田的耧车,还是小民几乎人手一辆的手推车,都让他感到惊奇。
跟随大贤良师以来,多年经历的都是战场兵戈,再一次看到百姓耕田的场景,让管亥十分唏嘘。
他少时家贫,北海老家又是个消息闭塞的地方,所以他连外地豪强经常使用的大型农具都未曾见过。
眼睛看着密密麻麻的小民耕作的场面,管亥这个粗汉感受到了别样的震撼,他想起了那个军师闫信所言:“农民军的未来,不在于破坏,而在于建设!”
“建设?”管亥想起了泰山里那些吃肉喝酒的大小头领们,有多少人还存有大贤良师的理想?还有多少人是在为黄天之世而奋斗?
一时间,管亥有些丧气,他以前觉得,兵卒精锐的泰山黄巾,总是缺少一点什么。在这片东莱的田野间,他忽地想明白了,那些所谓的泰山群贼,已经没有了当初黄巾举事时掀翻一切不平事的气概了。
“哼!”管亥有些惶恐,一拳击打在田边的老桑树上,打熬多年的气力,让那颗老桑树差点折腰。
“你这后生,打这老树作甚?有这力气不如下地干活去!”身后传来一个头裹黄巾的老者训斥之声。
管亥身居高位多年,面对常人的斥责,本欲发怒,可看到老者头上的黄巾,他忽地鼻子一酸,想起了那位死在广宗城的老者,顿时收敛了身上气势,躬身致歉:“是某孟浪了,还请老丈见谅。”
吴信被这大汉刚刚微露的凶悍吓了一跳,不过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并没有过多在意,反而是递给眼前大汉一个木碗:“给,喝口水!消消火,年轻人啊,就是火气大。”
管亥接过木碗,径直灌了一口,接着他砸吧几下嘴,这,是浆水?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吴信继续给大汉满上,笑着问道。
“嗯,味道不错,老丈手艺甚好。”管亥一连喝了几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老丈,某也不能白白饮水,只是空有一把子力气,某来帮你们耕地吧。”
“善!”吴信并没有阻拦,让管亥帮他耕地。
耕地使用的是从糜家那里仿制的七脚耧车,体型大,操作难,移动需要些技巧,一般人还真上不了手。
可是遇到管亥这种一身蛮力的,竟然直接将耧车抬起来,就像个巨人把弄玩具。
把吴信看得眼皮直跳,“这厮这么大的力气,不去当兵可惜了。”
只是看到管亥的笨拙,他还是上前指导道:“后生,不是这么做的,让我来教你,这样,走两步敲击一下,种子的间隙才刚刚好。”
没过多久,吴信看着管亥熟练的操作耧车在田野里纵横,心中很是欣慰,只是不免想起那个二儿子,同样的膀大腰圆,怎么就喜欢上厮杀了呢?老四也是入了黄巾。
哎!吴信扶了扶头上的黄巾,他东莱墨者的黑衣,不免裹上了黄色头巾!
这边,管亥上手之后,年轻时的记忆涌上心头,操作也愈发熟练起来。还有闲暇与同行的农夫说闲话。
“这便是那书上所说的什么,黄老无为吧。”有人耕地间隙,扶着犁具赞叹道。
“是啊,某就觉得,没有官府,过得还要自在些!你看没有人管,咱们也耕作了这么多的地。”有人附和,还因此萌生了些无政府主义思想。
“哼,尔等也不想想今日的田土、农具、耕牛都是从何而来?不联合在一起组成新的官府,恐怕连大汉的一个小吏都能肆意发落尔等!”有人看不惯,大声斥责道。
“新的官府?还不是一样要奴役我等,不过是再来一遍!”有人反驳道,语气中满是对小农遭遇的绝望。
“你们说?渠帅会不会给大家分地?我可听说了对面的辽东郡,那太守可是个狠角色,杀了好多豪强,并且将豪强的地分给治下百姓!”
“有这事?你不会唬人吧?”有人质疑道。
“嘿,这段时间渠帅运流民到辽东,我有亲戚就是第一批,他去了沓氏,听说分到了百亩的水浇地,还是可以传诸子孙的地。”那人信誓旦旦保证道,接着叹口气道:“现如今辽东郡啊,想为那那公孙太守效死的小民,多不胜数!渠帅要是给大家分地,某也能为他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