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色的日光照进了木屋内。
映照在脸上的阳光,其自带的温暖让睡梦中的胡器揉了揉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
“唔,天亮了?”
胡器皱眉,眯缝着眼睛看向窗外被染成金色的世界,口中嘀咕道,掀开身上的被子,望着港口升起的太阳,他长长伸了个懒腰。
“船队进港了!”
码头有人在呼喊,胡器笑了下并不在意船队的事情,那与他无关,用手掌挡住刺眼阳光看向海边,那里正有长长的船队入港,波光粼粼下,庞大的海船身子,就像他曾在海上见过的大鱼。
“征韩船队回来了!”
底下又有人在喊,似乎是那一支船队的来历。
“征韩?海贼股?”
本不在意的胡器一下子回过神来,这不就是交易所里,那一支不被人所期望的垃圾股背后的船队吗?
想到此处他三两下给自己套上外套衣衫,匆忙下楼,并且大声招呼道:“老齐、老金快点,来活了,今日有大活!”
“大哥,啥活?”
“我衣服呢?”
“啊.....”
房间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还有女人的惊叫声,胡器下楼的同时也在摇头:“老金又在找女人,那点钱怎么也不够他花的。”
砰!
楼梯口的房间打开,老齐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好了,看到下楼的胡器立即追问道。
“不是说最近没活计吗?”
“征韩的船队回来了,商机来了,赶快,咱们快去交易所。”胡器没有管还在穿衣服的老金,拉扯着老齐上了门口的一辆马车入城而去。
........
“十五金!”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姗姗来迟的胡器出了一个让在场商徒惊呼的价格。
老齐死命想要拉住胡器举起的手,试图挽救他们最后的那点资金:“你疯了!你十五金买入,人家要获利三倍你才能保本!现在谁知道马韩那边什么情况!”
“放心,我自有安排。”胡器给了伙伴一个安心的眼神后,坚持举手道:“十五金,买入海贼股,有多少我收多少!”
在众商徒看傻子般的眼神中,胡器大把大把的往外掏钱,购买那些明显被高估的海贼股。
“嘿嘿,这不是叱咤股市的胡少吗?今日怎么干出如此不智之事!”有人嘲讽胡器道,显然,胡器等人也算是这交易所里的常客了。
不一会儿,胡器便将他自己的钱花了个干净,最终收获的只是一百枚小小的铜牌以及相关的买卖票据而已。
“你将大伙的钱全投入进去了!要是挣不回来,你就等着变成渤海洋上的浮尸吧!”怒气冲冲的老齐一把推开胡器的伸过来的手,指着胡器的鼻子骂道,浑然忘记了这些钱都是经由胡器的手赚回来的。
“钱嘛,都是小事,这股票,里面藏着钱都买不到的东西。”胡器丝毫不在意同伴的恼怒,指着自己的手里的铜牌笑道。
老齐本来还要再骂,可是想到胡器这些日子的手段,又放下了手,冷眼看着胡器如何操作。
胡器今年二十多岁,乐浪郡人,家中排行老七,自幼父亲失踪、母亲改嫁,他被哥哥姐姐拉扯长大,年轻时做了几年的佣工,后来遭遇匪乱便就当了土匪,再后来胡器在一次火拼中活了过来,带着钱财以及几个过命兄弟逃离乐浪郡,海上行船遇难,幸好遇上了返航的沓氏海船被救。
海船上,好心的船主并没有太在意几人的来历,只是匆忙的指挥水手赶紧上路,隐约间胡器等人从水手口中听说了打仗、海贼等字眼,顿时心生警惕,船到了沓氏后,无路可去的土匪们匆忙离开,委婉的拒绝了船主让几个小伙当水手的邀请。
到了沓氏的胡器很快发现,沓氏真是一处神奇的地方,这里的码头崭新,这里人都很富足,衣服总是新的,人们的脸上没有菜色,人们谈论的不是天子,不是乱世,也不是史书,只有一个字——钱。这里不会有人盘问你的过往,不在意你的户籍,也不太在乎你的出身,他们唯一看重的只有钱。
而说到赚钱的方式,沓氏城中人们说的最多的便是股票。
当胡器第一次走入交易所时,他就被这种前所未有的金钱游戏所吸引了,并且聪慧的他很快就察觉出了股市上的猫腻。
在胡器登陆沓氏的时候,那时正是沓氏金融界混乱的日子,公孙度与糜竺的故意放任,使得股票交易所简直是群魔乱舞。
那是这个东汉金融行业的石器时代,商徒们在不断摸索着融资、股票、产业之间的关系、玩法。
有人自行凭空发行股票,完全没有产业、没有生意作为支持的一只股票,明明没有任何价值,却在市场上有心人的驱动下,慢慢提升,人人疯狂购买持有,所有人都知道会暴雷,但是没有人相信会在自己的手上暴雷。
结果并不意外,股票一瞬间一落千丈,变得一文不值,那时候沓氏跳海的人数不胜数,每一日都会有人发现渤海上的浮尸。
胡器就是这个时候入的场,他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很快就熟悉了股票的各种规律,其最大的秘诀不过是操纵人心罢了。
这些土匪团伙很快将带出来的财货——二百金交给了胡器,他用这笔钱入场,凭借出色的嗅觉,以及他们团伙统一沓氏黑道后的武力,走街串巷的伙计、街边的乞丐、卖杂货的货郎都是他们的眼线和传声筒,有这种巧妙的情报以及新闻传播系统相助,让胡器在沓氏短短时间就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一千金,真正成为了沓氏的有名号的人物。
然而,金融的乱象也是会有波动的,输钱的人退场后,渐渐所有人都知道了,股市上真正有价值的股票,都是那些背后有产业支撑的行业:
如大楼真正的顶梁柱:辽东盐业商社
以及沓氏最大的制造业:沓氏造船厂
还有最近被人追捧的:沓氏建筑商社
沓氏最大的地主成立的:沓氏粮行
这些股票会有波动,但是都不会太大,获利的空间也就不多,对胡器这种投机客来说,股市的黄金时代眼见就要退场了。
当然,沓氏商徒心中都有一个想法:中原彻底乱起来,外地商徒再一次的大规模迁入,才会造就一场新的资本盛宴。
散场之后,胡器拉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老齐悄声道:“你看过海贼股的招股书了吗?”
老齐点头:“看过啊,没啥特别的,这不就是只一次性股票吗?用完作废,获利多少完全看海贼的战力以及劫掠马韩的收获。”
胡器摇头:“不不,你只是看到了表面,你还没有看到更为深处的东西。”他一脸的高深莫测,摇摇手上的盒子,顿时里面的铜牌在摇晃下叮当作响。
“股市发行了五百股,发行价为五金,一共筹集了两千五百金的资金,用于对马韩的征战【劫掠】。我去看过股票公布的费用账簿,里面的账目很清楚,而且里面还有三百金的盈余,可以说这只股票在财务上很健康。”
胡器一边走,一边对老齐解释道。
“但实际上,这一支股票的数量远远不止五百,我猜总数应当在一千左右,我等来沓氏乘坐的海船你还记得不?”
老齐点头,那个船主似乎很看重他们这些敢打敢杀的小伙子,一门心思招揽他们到手下:“记得,当时就听他们说有仗打,没想到的是,乘船千里去攻打马韩。”
“错了,不是千里,只有几百里而已。算了...”本想要纠正老齐的错误的胡器摆摆手,他知道这些兄弟一个个不甚聪慧,也就懒得解释,继续道:“船主走之前与我喝过一次酒,酒桌上他就拿出了这铜牌。”胡器说着从盒子里拿出一枚铜牌,用手指弹了弹,发出金属脆响后道。
“要知道那时候海贼股尚未发行,市场上根本没有铜牌,所以船主口中的收益分红,其凭据应当就是这物件。这股票不只是发给了商徒,还发给了船主、发给了辽东郡府,发给了作战的将军。”胡器用手指摩挲着铜牌上边的纹路,意味深长道。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这不是一场劫掠那么简单,我觉得这是太守进行的一场实验,他在试着将官府、商徒、船主、将军、兵卒所有人团结起来,再用于对外作战的一种形式。而这种形式,一旦出现了,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遗弃的,哪怕是这场马韩之战打败了,损失惨重,用股票团结的那些利益共同体们也不会轻易解散的。
老齐,这不是张股票,这是张入场券啊!我等能在短短时间赚到了以往不敢想象的财富,可那又如何?不还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可是呢,老齐,我们只要再大胆一点,何不再更进一步,试着向上攀爬一尺?抓住这张权力场的入场券?”胡器双拳握紧,脸色激动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老齐一脸的惊愕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过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伸出手想要拍拍胡器的肩膀,可是又被他忍住了,缓缓将手收了回去,老齐摇摇头,用着极为陌生的眼神看了胡器一眼,随后便转身快步走开,只留下了句:“你想要干什么就去干吧,只是要记住,不要牵连兄弟们。钱就当作我等兄弟存你那了,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胡器想要去追,却在踏步之时犹豫了,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站在阳光下,那他就要先与黑暗做个了断。
港口卸货工作持续了两天,才算将船队这一趟的货物全部卸完。
傍晚,在糜竺的带领下,所有的股票持有者前往码头仓库参观了他们的投资回报,当看到仓库内塞得满满当当的粮食,层层叠叠的绢布,以及满仓库的铜块之时,所有人脸上都挂上了笑容。
这让做出冒险举动的胡器也大大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至少不用跳海了。
“啪啪啪”
一旁将算盘划拉作响的股票掌柜很快将货物价值做了估算,唰唰在帐簿上记录几笔后,精干的掌柜指着上边的数字道:“按照这一回的船队货物市场价值,股票账目已经平了,也就是说余下的海船运输回的货物将是纯利润。”
“啪啪”在场的人皆鼓起掌来,这些人都从糜竺以及海船的水手那里得知了马韩情况,船队即便是达到了运输上限,也只能运回积存物资的三成而已,剩余的物资可都还堆放在马韩外的岛屿上呢。
也就是说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一次的投资,至少是有三倍获利空间的。
“诸位,现在的情况是,船队的运力不够,马韩的局势未定,获利的空间很足...”作为官员,糜竺仿佛没有派头,在商言商般将海贼股的情况一一道出,并且表示关于后续的投入将会听取所有股东的意见。
最后股东们一致同意追加投入,不过却是以征韩后续收益的三成为本,向沓氏的市场发行股票进行融资,这也是股东们觉得最为保险、利益受损最小的一种方式。
当天夜里,关于海贼股即将增发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几日码头卸船的盛况,在羡慕那些第一批上船的股东的同时,各自也都在心里评估征马韩的最终收益会如何。
夜里,糜府
“家主,有人拜访。”糜竺正在书房看书时,管家敲门送来一封拜帖。
“胡器?那个花重金买海贼股的家伙?”糜竺瞥了眼上边的名字,放下书本,有些惊异道。
管家赶紧点头,低头笑道:“家主英明,正是此人,此刻他正在门前恭候呢!家主的意思?”
“让他进来吧!”糜竺挥挥手,让管家把人带进来。
“草民胡器,拜见长史!”胡器跟着管家进门一直低着头,不敢乱瞅,直到用余光看到糜竺的身影后,立即躬身行礼道,他行礼相当到位,两衣袖都快拖到地上了。
“免礼,胡兄请坐,深夜来访,所求为何啊?”糜竺摆摆手,让胡器免礼的同时也让管家退下,并且招呼胡器坐在并排的榻上,一点没有官员的盛气凌人,这种做派让胡器对糜竺的好感顿生。
“草民来此,是为长史献策的!”胡器出口就是这句话,倒是让糜竺想起了自己与公孙度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哈哈哈”想到这里,精通游说的糜竺哈哈大笑,不过他还是很给胡器面子的,抬手道:“胡兄请讲,有何妙策?”
胡器对糜竺的反应早有预料,只见他不慌不忙,很有条理道:“长史可知道,海贼股的收入远远达不到账目说的那么高?”
糜竺一下子神情严肃起来,盯住了对面年轻人的眼睛,没有说话,而是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胡器被糜竺的眼神吓了一跳,他对面怎么说也都是一方大员,豪商家族之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整了整思路继续道:“马韩的缴获中,以粮食、布匹为主,这两种都是大宗货物,量多必然会导致价格下降,即便按照股书所说,以实物交付。然而这种大宗物资的存储也要算作成本的,物资价格上涨速度若是跟不上存储成本累积,那么股东的收益就会大为缩水!并且大部分的股东都不过是在投机完全没有长期生意的打算,他们是一定会甩卖物资的,到时沓氏粮食布匹价格,可能会低到令小民无法容忍的地步。”
“哦?”糜竺来了兴趣,挑了挑眉道:“说下去!”
“草民想要请长史不要将海贼股废除,因为这一次的征马韩的价值远远不是那些物资可以衡量的,海船的调度、航路的熟悉、沿途占据的海岛,还有在马韩的俘虏,一旦废除股票,这些东西都会随着商社的解散而变得没有任何价值。
草民想要承办此次征韩收益的运营,我会将征韩的粮食、缴获的布匹、俘虏的驱口、海边的孤岛、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通过商社的运营,让其发挥它应当有的价值。并且,草民会承担起这一次征韩形式所需的日常运行成本。”
此言一出,糜竺一下坐直了身子,终于正眼向了对面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