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郡,襄平
公孙度入城之后,立即召集了襄平城大小商社、以及各行业的主事人,前往辽东郡府开会。
多亏了先前公孙度出面的强力整合,现如今的辽东商业版图出现了好几个以商社形式存在的庞然大物,少了许多无谓内耗争斗的同时也方便了公孙度调动郡内资源。
前来议事的商社头人也是激动万分,进入郡府后便抬眼四望,这处官府一向只是对士人官员开放的,身为末流的商徒,即便家财万贯,也没有登堂入室的资格,此次公孙度的盛情相邀,着实让某些受邀之人受宠若惊。
而在这群受邀的商人丛中,有些人却是格外的显眼,那是去年襄平以家族政变上位的少壮派商徒,他们汇集在一起,身着郡府新发的从事官袍,尽管逢人依旧拱手作揖,可在官袍的衬托下,其人自带一份傲气,看得那些局外之人十分眼热。
当然也少不了对这些不讲道理,不成体统的少壮派不满的群体,可如今明眼人都知道,这些少壮派的商徒背后之人,正是辽东郡的掌控者公孙度,与这些少壮派翻脸,便是摆明了与此时在辽东郡如日中天的公孙度作对,实为智者所不取耳!
故而无论心中如何腹诽,这些商徒见面仍旧是面带笑容、礼仪周道,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现场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停,直到门前士卒矛杆拄地朗声道:“太守到!”
随着士卒的唱喏,公孙度自屏风后行出,龙行虎步不带一丝踌躇,宽袍大袖甩得飞起。
“见过府君!”一时间在场商徒纷纷起身,俯身恭敬行礼道。
公孙度行到中央座位,大袖子扫了扫上边褶皱,端坐后伸手道:“诸位免礼!”
他望望下边代表着襄平乃至整个辽东【不包括沓氏这个怪胎】商业生产组织的头头脑脑们,心中满是感慨:没有国企,只有好生调教下本土私企了,好在这些懵懂的资本家尚未觉醒,仍旧有他公孙度施展手段的空间。
随着公孙度的示意,在场商徒尽皆落座,与上一次公孙度捏合商社一般,此次人就是以行业排序落座,商徒们见面点头示意的同时也明白了公孙度的用意,心中也松了口气:这不是个鸿门宴!
公孙度先是环顾一周,众商徒拘谨着端坐在座位上,面对府君的视线,也都是回以讨好的微笑,这哪里是公孙度印象中的资本凶兽驱使者?纯纯是驯化过的良犬啊!
摇摇头将那些杂念甩开,他明白此刻商徒的表现都不过是自保而已,当前的他占据了太大的优势,在权力面前,这些金钱的拥有者只是暂时屈服而已,时间长了,一旦他露出疲态,这些人可能就会让他见识见识商徒的另一副嘴脸了。
他干咳一声,朗声道:“诸位,此次请诸位来,是有一事相求!”
此言一出,近四成的商徒霎时间皱了下眉头,都暗自点头:果然!要钱来了!
在东汉商徒的简单概念里,官员相邀,必然是为了财货钱物,上位者付出了体面,他们商徒自然是要奉献些钱粮以示诚意的,这是惯例,故而商徒们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公孙度一开口,还是让那些对公孙度抱有幻想认为其不落俗套的商徒有些失望。
商徒从事的代表崔玮像个狗腿子似的,公孙度话音还未落地,此人便就起身应道:“府君与我等商徒有再造之恩,府君有何要求,只要叫人知会一声,我等定会办理,何须亲自言语?”
其人语气诚挚恳切,面容感动,仿佛在为公孙度的折节下交感到痛心,眼角都要滴落泪花,看得上首的公孙度一阵感动,后续的言辞都差点忘了。
“是极!府君有何要求,我等定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旁人看到崔玮表态,当即就皱起眉头,立即毫不示弱站起身保证道。
“府君尽管言语,即便舍了我老黄全部身家也在所不辞...”在场年纪最大的商徒黄老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表态.
“是极...”
“俺也一样...”
....
上首的公孙度一时间愣在当场,这是?赶着给他送钱的意思?
此时的公孙度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些商徒面前的威慑力,手握大军,随时能掀桌子,身居太守,有汉室给予的大义名分,玄菟郡一战大胜三方联军,展示了他的军事能力,襄平城的豪商家族易主,也显示了公孙度的政治手腕,并不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
辽东郡的上下,已对他心服口服了。
“坐,都坐下!”公孙度嘴角止不住的翘起连连压手道,他心中有些感动,尽管知道下边小半是托,小半是被迫随大流,但也意味着其中小半是打心底认可他公孙度的,这就足够了!
“此次召集大家,并不是向各位要钱,而是要与诸位合作来的。”
在众商徒疑惑的眼神中,公孙度朗声说道,接着他一拍手,便有士卒抬着一副沙盘进入厅堂。
沙盘做得栩栩如生,将辽东郡的山川河流表现的淋漓尽致,这是张辽在襄平这些时日的工作成果,他依照公孙度提供的辽东形势图,加上郡府的地理图册参考,同时与军队里来自各地的士卒对山川的口述,相互对照,最终汇总修编而成的。
按道理说,这是份极其重要的军事用具,可公孙度却还是前脚看完沙盘,后脚就将其抬到这群商徒的跟前,原因也正是因为这沙盘做得太好,讲事情也更加的形象生动。
“这是什么东西?一堆土?”有商徒看着士卒抬来的沙盘一脸不解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此乃地图,当年马伏波聚米为山的故事听过没?通过堆砌米来讲解山川形势,此物以土石堆砌山川,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有商徒眼前一亮,被眼前这物件夺去了心神,眼睛离不开般嘴里嘟囔着对左右解释道。
下方商徒窃窃私语不停,公孙度只做不理,施施然站起身,一边自侍立亲兵手中取来一根长杆,一边朗声对在场之人道:
“诸位想必已然知道前些时日郡府发布的关于农庄借贷、提前订货等政策了吧?”木杆在地板上划过,公孙度一边感受着其上传来的轻微颤动,一边对在场商徒道。
“府君宅心仁厚,智计百出,既为我等商徒着想,免去了来年材料的购买成本,还为农庄庄户增添了收入,真乃一举两得之策也!”
作为此政策最坚定的拥护者方平以最快速度站起身,当着公孙度面拍马屁道,其人弓着身子,还说着挑挑眉头,得意的望了望刚才出风头的崔玮。
方家作为木材加工行业的领头羊,自从使用了器械加工之后,立刻意识到了原材料方面的制约,在得到了郡府政策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响应,向那些大梁水、小辽水、室伪水上游的农庄下了来年的木材订单,并且支付了相应的定金,算是下了血本,故而方平第一个站起身那是理直气壮。
“你干的很不错!”公孙度微笑,轻轻拍了拍眼前年轻人肩头笑道。
就这一下,方平只觉得肩头都要酥了,心中就一个念头:府君亲自夸我了?府君亲手拍我啦?
公孙氏到是没有注意眼前年轻人的心理活动,单看着对方一直愣在原地,面容变化不停,像是缓不过神来一般,心中叹息一声:“大好的儿郎啊,就是反射弧长了点!”
“还有辽东纺织商社的王老,某也看到了王家在农庄组织生产上边的成绩,某很欣慰!”公孙度略过方平,看向在场的王姓中年人,对其点头道。
王存目光与公孙度善意的眼神对上,立时连连拱手,口称应当的。
其实他暗地里抹了好几把汗水,他可不知道自己贪图便宜的举动会遭受公孙度的表扬,本以为襄平城那些不满的妇人会去郡府告他王家的黑状,此刻听闻太守,他也算是大松一口气了。
见到公孙度只表扬了那几位认真贯彻了郡府政策的商徒,在场的商徒顿时了然,这便是与公孙度步伐一致的好处了,同时也心中疑惑:公孙度的所求到底是为何?还有就是这面奇怪地图又是作何用处?
“府君,非是我等不响应郡府号召,组织农庄百姓进行生产,实在是此次商社新立,百废待兴,组建商社,新建厂房、仓库,购置器械,雇佣匠人,我等新立的商社今年,少有银钱剩余的!”作为公孙度的托儿的崔玮见状,立即起身叫苦道。
“是极!府君,今年冬日,辽东郡明显银钱不够用啦!购买器械、购置材料、雇佣人手,钱财流水一般花用出去,商社账上着实是没有多少钱了!”
顿时,崔玮的话语引起了在场商徒的共鸣,纷纷叫起苦来。
“是极!那些小民此次拿到了钱财,一个个都将其藏得严实,完全不拿出来花用,钱白白被浪费了!”有善于观察的商徒指出了其中的症结,向公孙度抱怨道。
“哦?”公孙度顿时来了兴趣,将他的想法暂时隐藏,抬手示意道:“王兄有何良策?”
其实公孙度自己是清楚这番光景的缘由的,百姓今年由于公孙度的干预,极少人陷于饥寒交迫的处境,得了财货也就没有了从前将其消费购买粮食、布匹、燃料的愿望,故而眼前这些商徒也就暂时没有了回笼资金的渠道,陷入了尴尬境地。
名为王善的年轻人拱手道:“在下不才,刚才正是这几日在襄平城中观察所得!百姓手中多了财货,却将其藏于家中,财货只有用于流通才能实现其作用,财货就像是商事交易中的水,多了会泛滥,少了会大旱,市场上必须要有适量的财货用于商业交易!”
公孙度眼前一亮,这位仁兄算是勘破了钱财的本质了,同时也看出了襄平城的困境正是通货紧缩造成的。
王善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斟酌言辞,又像是整理思路,最后道:“在下有上中下三策!”
公孙度看着对方伸出的三根手指,差点笑出声,真就像演义中一般,这时代的文人谋士就喜欢上中下三策啊!
“王兄大才,今日正好施展,尽可速速道来!”公孙度给足了面子,状似急迫,拱手回礼道。
“上策!如同郡府此次向农庄借贷财货一般,由郡府出面对我等商徒进行大规模的借贷,用来盘活如今襄平的钱财紧缺的困境!”王善的嘴唇有些颤抖,头一次在大庭广众讲出自己的想法,他既兴奋又激动,只觉得从上到下没有一处肌肉不在抖动。
公孙度眉头微蹙,旋即恢复正常:这小子有些胆识!这是明目张胆在骂他是辽东郡最大的守财奴啊!
那些百姓将钱财藏在家中还能理解,他公孙度杀了那么多的豪强,缴获了那么多的财货,就算犒赏士卒,赏赐有功之人,剩余的财货仍旧是个天文数字。
不过他却不得不为其想法点头,郡府的几大仓库中的财货,是足以盘活襄平乃至整个辽东商业的。
其人之想法,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中央银行增发货币,向市场注入流动性一般。只不过公孙度注入的是真金白银,而不是纸片一样的钞票。这也让公孙度确定,其人是真正察觉到何为通货紧缩的一类人的。
“还有呢?”公孙氏面无表情,很是淡然的追问道。
“中策嘛!请府君开放铜冶铸币,辽东盛产铜铁,开采人数众多,只要府君一声令下,有利可图之商徒、百姓定然会加快铜矿的开采力度,并且将之铸造成币,以补充当前市场钱币不足之局面!然其见效较慢,且仍旧有钱币流通不速之缺点!”
王善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开始侃侃而谈起来。
公孙度暗自点头又摇头,点头是为其思路正确点赞:还是注入流动性,只不过是民间自发的铸币行为来注入,这在后世的朝代屡见不鲜,私铸铜币与官造铜币并行,有效的补充了市场上的货币需求。
摇头则是因为他说的弊端可远胜其所言,一旦开放了铸币权限,那么辽东郡府相当于是丧失了货币主权,这是公孙度所不能容忍的。
“继续!下策是什么?”公孙度不置可否,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伸手示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