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闻言,淡淡瞥了严方一眼,并没有多作言语,严方此人他认识,本是李信提拔的强弩营副官,后来李信出海,此人顺带接替了李信的军职,上一次的玄菟郡大战,此人在步兵拔营作战中表现不凡。
转过头,仔细瞧了眼面前的头颅,白色的脑浆与头发结合,黏糊糊的结成块,因为头骨变形而错位的五官看起来分外瘆人,同时昭示着其人凄惨的死因。
“来人,将此头颅送与主公处报功。”
想到这颗首级代表的军功,张辽还是露出了笑容,招手让兵卒将其打包送与公孙度。
“严司马之功,某必然如实禀报。”他打量了下严方,出言保证道。
“哈哈,”严方见到张辽许诺,立即作憨厚状,摸着后脑仿若不好意思。
张辽对严方的战果相当诧异,这次针对高句丽骑兵大队的追杀,为了减少伤亡同时保证最大限度的消灭敌骑有生力量,张辽为此布置了多层防线,严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路口防线罢了,他们的职责是阻截,是对高句丽主力骑兵进行迟滞、消耗。
没想到严方给了他一个惊喜,在这么一个小路口,竟然团灭了高句丽的残余主力,着实出乎了张辽预料。
“哈..”
想到严方身后那些布置防线的将领表情,张辽忍不住发笑,这厮不知抢了多少人的军功!
“严司马是如何赢得此战的?”
发笑之余他还不忘询问严方关于此战的细节,这也正是张辽感兴趣的地方,一支并不算强悍的步兵,竟然歼灭了与己人数相差无几的骑兵,即便对方是溃军,战意不坚,战力不强,但是能做到全歼,也算是相当罕见了。
“啊哈哈,”
严方还是那一副憨笑表情,比划着给张辽介绍起此战的布置,有道路上弩兵结阵,有山坡上的驴骡骑兵冲阵,还有就是老兵带头对骑兵的反冲锋,种种方略让张辽都感到诧异,忍不住多看了严方几眼,暗道这厮还是个战术鬼才,就是太过冒险了!
听着严方讲述,张辽的神色慢慢恢复严肃,从严方这一次短促厮杀中,他猛然意识到骑兵的战力或许远没有达到不可制的地步,有精锐步兵凭借地利,照样能与骑兵分庭抗礼,遇到胆大的还能伺机反杀。
“严司马,对于此战,应当做好记录,主公要在襄平办武学,汝等此战,足以作为战力宣讲了。说不定严司马就要去学堂当先生了。”
过了许久,严方的滔滔不绝结束,张辽对其笑着开口道。
公孙度想着办武学,并非是是要培养什么绝世名将,而是专门培养中低层武官,这些人不太需要学习所谓兵法,具体的战例、战术反而更有价值,这也是张辽推荐严方的重要原因。
“我?当老师?都尉莫开玩笑,我有啥学问,何以当老师!”
严方闻言,连连摆手,想要推辞此事。
“无妨的,你当得了,都是些大头兵,又不是给文人讲课。”
张辽微笑摇头,抬起手连忙安慰道。
“踏踏踏”
就在二人笑谈之时,远处的烟尘漫起,一名骑兵打马赶来,马儿尚未止步那骑兵就跳下马背,在地上一个翻滚卸力,朝着张辽奉上情报,口中道:“禀报将军,高句丽大军有异动!”
“哦?”
张辽接过情报,阅览起来,慢慢眉头皱起来,高句丽大军并不是待宰羔羊,在骑兵大队灭亡后意识到自己陷入绝境的他们定然是要寻找出路的,所以高句丽大军异动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看着斥候对于高句丽大军情报描述,充满了不确定性,开战以来,他少见的在斥候传递的情报文字中看到许多不明、不清、不知的字眼。这就说明了斥候体系碾压的汉军在情报刺探与传递上出现了问题。
意识到严重性的张辽没有迟疑,收起文书后立即上马,挥手道:“回营!”
.....
秦仲看着手里的情报,眉头直跳,脸色铁青,前军大胜的消息刚刚传来,准备参与到对高句丽大军围剿的他就收到了南方汉军斥候传来的情报:南方的斥候交锋中汉军首次吃了亏,还让高句丽斥候撕破了汉军的斥候网络。
“将军,昨日高句丽大军大举向着四方派遣骑兵探查,弟兄们按照方略行事,却没想到那些高句丽骑兵滑得很,根本不上钩,某些弟兄追得急了些,还遭遇了高句丽的反包围,损失了不少人手。”
秦仲身前,前来传令的斥候头目跪地禀报道。
“起来,对方具体是何作战的,你给我细细道来!”
秦仲看了地上跪地的斥候一眼,深吸一口气,咽下斥责的话语,下马扶起那人,放缓了语气问道。
“喏!”
传令兵抹了一把额头细汗,恭敬领命后给秦仲讲起这几日作战的经过。
“刚开始,高句丽向着南方、西南、东南各方向派遣斥候出击,人数不多。我军本已做好了诱捕,截杀的准备。可是不知为何,那些新出的高句丽骑兵,就像是多长了双眼睛,不仅不吃诱饵,也不深入,滑头得很!”
“几次短暂的冲突后,我军没有占多少便宜,高句丽却是神出鬼没起来,反而朝着我军薄弱点突击,那些地方因为兵力调动处于虚弱期,恰逢袭击,只能按照操典撤退,让高句丽拉扯出了一条口子。”
一张不大的地图上,标识着当前两军的态势,正是秦仲军中斥候新近绘制的地图,传令兵指着上边的线条,讲述起这几日的作战情况,语气里满是不服。
听着传令兵的讲述,秦仲的眉头越发深皱,高句丽的动作在他看来,就像是水中的鱼儿在试探网眼的大小,通过不断的拉扯,来测试汉军的反应速度、网眼的大小。
再根据测试的数据,进行下一步的反击,敌人的头脑相当清晰,动作也是相当果断。
汉军斥候先进是建立在消息传递速度远超同代的前提下的,在局部的兵力调动、骑兵速度、兵力规模上并不占据优势。
这在从前汉军斥候战节节胜利时,很容易被战果蒙蔽,没想到敌人却能在蛛丝马迹中察觉出汉军的弱点,这也是秦仲预料不及的事情。
“兵力还是太少了啊!”
看着地图上两军骑兵的交锋区域,再看着高句丽大军的方位,秦仲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道。高句丽此举正是拿定了他手中骑兵数量吃紧的现实,一旦他手中的骑兵数量宽裕,随时都可以对高句丽进行抵近侦察,哪还用管高句丽不多骑兵斥候?
“将军,中军传令,命我等合兵!”
就在秦仲面对现状有些束手无策的时候,有传令兵前来,传递张辽的军令,命令骑兵合营。
“理当如此!”
秦仲闻言,不自觉的点头,赞同张辽的决断,此刻高句丽大军骑兵大部皆亡,他们不必继续保持分散状态,是时候进行合兵了。
.....
汉军中军
“这么说?尔等在南北两方的斥候,都遭遇了高句丽拉扯突击?”
张辽召集各军合兵,听取张敞与秦仲的汇报后,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确认般问道。
“正是!”
张敞、秦仲二人低头颔首称是,两人的目光交错,皆颇为感慨。
“唔...”
张辽沉吟不语,仔细翻看起两人递交的斥候交战报告,报告的文字简练,平铺直叙着交战细节。
很快,张辽停下翻动的手指,看了眼面有愧色的二人道:“无妨,二位不用自责,即便高句丽与后方打通通讯,也无法改变战局,公孙贺将军已然占据了山道,退路已断,他们跑不掉!”
“什么?山道被断?”
在场众将闻声望了过来,脸上的喜色根本遮掩不住,这消息若是属实,高句丽的退路被断,必败的结局已定。
“正是,刚刚收到公孙贺将军的传信,他部前两日渡过小辽水,强袭隘口奋战两日,终于击溃山道的高句丽守军,现如今正在修筑营垒工事,加紧固守。”
张辽嘴角翘起,点头笑道。
说完山道战事,张辽的笑容收敛,继续思索刚才斥候挫败缘由,他看着手上的纸张,反思起自己的错误。
“以我观之,之所以斥候会被敌军寻到破绽,乃是因为斥候节点的命令不够明确所致。”
“主公设计的斥候体系,本就是为情报传递所制,而今被我等用于对骑兵的袭杀,而忽略了其最大的职责——情报传递,这样的挫败也很正常。”
听到张辽的话语,张敞、秦仲二人皆眼前一亮,算是明白了此次斥候挫败的缘由了。他们早前发布的对敌军骑兵的绞杀命令,给自己套上了镣铐,让汉军早前颇为灵活的斥候体系陷入泥沼,变得迟钝。
正是那些追击、截杀的骑兵调动,才使得斥候网络产生了漏洞。
而这些漏洞的产生,还是源于初期为了战术灵活而下发的基层自决令,即各节点有权在本区域操典预定的突发情况下,动用区域兵力进行围剿、截杀。
这条命令在初期针对高句丽骑兵截杀起了极为关键的作用,正是基层的迅速动作,才能使得前期斥候战优势凸显。但是基层毕竟是基层,没有指挥中央那样的大局视野,所以说这种灵活,在某种程度上讲,是以牺牲大局观的前提实现的。
基层节点自决区域正是高句丽最为熟悉的十里-十五里战区,这一点被高句丽将领识破,立即针对性的布置,使得汉军斥候遭遇挫败。
“不过....现如今时移事易,剪灭了高句丽大部骑兵后,我军可以直抵营前,看他如何应对!”
张辽环顾一周,看到众将脸上的激动表情,对着舆图上代表高句丽营盘的标识狠狠一拍道。
.....
“轰隆隆”
汉军骑兵万余,以怒涛拍岸的气势抵近了高句丽大军。
循着汉军破绽挪动营垒到小辽水岸边的高句丽大军被彻底困住了,然人为了避免被四面合击选择的临河扎营,使得汉骑以更少的兵力对高句丽大军完成了合围。
“杀!”
营垒中高句丽步兵出营,列成严整的阵型,依靠地势向着营外推进,试图将眼前的汉军驱离。
“嗖嗖嗖”
箭矢破空声不绝,如雨的箭矢遮蔽了天空,却纷纷扎入空地。灵活的汉骑早已退到了一箭之地外,对着那些苦逼步行的高句丽步兵耀武扬威。
“咚咚咚”
营中鼓声再起,又是一支步兵出营,走出一条弧线,向着那一支汉军骑兵合围而去。
“呜呜”
草原的号角声响起,那些耀武扬威的骑兵掉转马头,以更快的速度越过了兵锋,灵活的跳出了包围圈。
“快!该我等上阵了。”
严方看着中军的旗帜挥舞,连忙指挥起手下行动起来。
只见他的坐骑终于换成了骏马,坐在更为高大的战马背上,严方只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想要大喊几声。
“啊——呃——啊”
熟悉的驴叫声再度响起,他无语的看了眼背后牵着的怎么也甩不掉的青驴,没好气道:“就你话多!”
原来严方统领的还是强弩兵,只是张辽给他分配了许多有骑术底子的步兵,变成了一支可以骑马机动的兵种。兵卒骑马,而步兵的器械、物资皆由驴骡驮运。
至于战力,颇为可疑?张辽对他们也不抱太大期望,严方还是干着老本行,强弩营司马。
“随我来,跟上!”
而随着中军指令,严方带着他们这一支另类的骑兵上前,很快便就机动到高句丽侧翼突出部。
“下马,”
严方眯起眼睛,估计好两军距离,呼喊着己方士兵下马。
随着大队的兵卒下马,他们极为熟练的将驴骡背上的武器卸下,驴骡背上的军资还是以强弩、弩矢为主。
“列阵,抵近一百步。”
在马背上站起身,瞥见他们的正面上高句丽步兵并没有弓箭手,严方露出得意笑容,径直下令道。
后方刚刚列阵步兵得令,手持强弩,正对着那些不知所措的高句丽军阵压了过去。
“来啊!”
正面突出部的高句丽兵卒脸色狰狞,兵刃不停拍打着前排的盾牌叫嚣着,绝境下的他们迫切想要与汉军一战,若不是有汉军骑兵在侧,他们此刻已然裂阵朝着前方那支狂妄的汉军冲杀而去了。
“哚哚哚”
还未等这些高句丽步兵反应过来,对方汉军阵中就冒出一丛密集的弩矢。
击打在盾牌上的声音连绵不断,飞蝗的弩矢压过来,让高句丽人放弃叫嚣压低了身形,防止被汉军弩矢所伤。
“啊!”“哼”
少数倒霉之人被窜过缝隙的弩矢所伤,发出受伤的闷哼,为了不影响军阵,其立马被后面的兵卒补上。
“前进二十步,换重箭,抛射!”
眼见着对方盾牌遮护严实,严方立即下令军阵前移,为了针对敌军防护,他下令更换箭头,上一次在玄菟郡城外,就是依靠弩矢的抛射,才惊得高发歧溃逃,此次正好故技重施。
“嗖嗖嗖”
更加沉闷的声音响起,换装重箭的弩矢发出别样的呼啸。
前排的高句丽士卒眼睁睁看着那些威力强劲的弩矢越过自己的头顶,扎入向着后方兵卒丛中。
“啊”“啊”“啊”
一朵朵血花绽开,这一回弩矢覆盖效果明显,换装重箭的弩矢能够轻易破开那些简陋的铠甲,不少人的头盔被直接洞穿,径直死在当场,更多的人是被弩矢斜着落下的弩矢洞穿躯干,突出部的高句丽兵卒兵甲最为犀利,却还是敌不过汉军的针对性杀伤,当即军阵中就倒下了一大片,像是被收割的庄稼。
“哈哈!”
立在马背上的严方大笑,刀锋前指命令道:“继续,三轮速射!”
“嗖嗖嗖”
连绵的弩矢落下,箭头的锋刃刺破空气,割破兵卒的四肢、血肉,洞穿躯干,制造出一具又一具尸体。
“杀啊!跟他们拼了!”
终于,军阵中的高句丽兵卒受不了这种单方面挨打的处境,撤掉了前排的防护,举着手里的兵器朝着那些射弩的汉军冲杀而去。
“轰隆隆”
虎视眈眈的汉军骑兵瞅准时机,在这些高句丽步兵裂阵的一瞬间就对他们发动了冲击。
马蹄卷动风雷,将散开的高句丽步兵彻底冲散,长矛携带巨力,将那些面容扭曲的高句丽步兵洞穿,长刀划破空气,将与马匹等高的高句丽步兵枭首。
刚刚还不动如山的高句丽步兵军阵,在汉军骑步兵简单配合下,不到一刻钟便就遭到了覆灭。
眼见着正面高句丽步兵崩溃,溃兵席卷着后退,却在更为严酷的高句丽军阵下被击得粉碎,但凡冲击军阵的溃兵都被残酷的高句丽兵卒在阵前斩杀,毫不留情。
试图撬动军阵的骑兵遭遇了步兵的坚决反击,最后还是不甘心的退下,将战场交予了步兵。
“上马!随我来。”
严方脸露得意,招呼手下上马,向着下一个当倒霉蛋的高句丽军阵前进。
高句丽营寨中,目睹出击的高句丽步兵溃败全过程的高伊夷模叹口气,摆手道:“命令大军回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