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菟郡，西盖马

从前作为边地重镇的玄菟郡，今年显得格外安宁，在外，高句丽元气大伤，扶余人自顾不暇，鲜卑人忙着内斗。在内，经过公孙度的铁腕改革，以郡兵为骨干的农庄体系逐渐完善，各类大型商社开始参与到郡内的各项经济活动，整体一片欣欣向荣。

可以说，今年玄菟郡的内外环境，算是百年少有。

嗖！

尖锐的破空声咋的响起，正在奔逃的野狼眼中黑光一闪，继而翻滚着跌倒。

噗噗！

戴着宽大木靴的马蹄落下，却并未陷入积雪中，战马竟然在厚厚的积雪上如履平地，马背上的骑士弯腰一抄，将地上毙命的野狼收进怀里，待看清了猎物情状，禁不住举手喝彩：

“彩！将军神射！”

远处，公孙贺收回长弓，嘴角挂着满意微笑，刚刚那一箭，距离五十步开外，从野狼的眼球入脑，一箭毙命，没有破坏掉野狼的整体皮毛，勉强担得起神射之赞。

“吼！”

“吼！”

就在这时，林间传来一阵低沉的嘶吼，枝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声波蔓延开来，让在场军士皆心生警惕，面露骇然，那是属于丛林之王的啸叫。

胯下马匹开始不安的扭动身躯，公孙贺抬眼，一边安抚战马，一边向着丛林深处打量。

以白色为底色的丛林之中，闪过了几缕有着淡黄花纹的身影。

“将军！是老虎，还不止一只。今年那一仗打得太惨，从西盖马到高句丽的大那州，全是人马尸体，不知道养肥了多少猛虎。”

身侧的亲兵侧耳细听，待看清了那丛林中的身影，当即抱拳对着公孙贺说道。

“嗯，这些畜生人肉吃多了，对咱们没了敬畏。今年郡府收到了不少猛虎下山伤人的报告。这样，你带着几人前去附近农庄，让彼辈带好装备武器，随我进山，好生教训下这些畜生。”

公孙贺颔首，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环首刀，以随时应对意外，待这嘶吼声平息，林间再无动静后，他才缓缓侧身，对着亲兵命令道。

亲兵闻言，在马背上一个抱拳，便就带着几名骑兵向着远处疾驰。

望着远处淡淡的飞雪，公孙贺目光空洞，略微失神，作为玄菟郡的镇守，这段日子他过得实在过于悠闲。

刚刚被分配田亩的玄菟郡大头兵与民众，自然而然的以农庄为主体，进行组织和生产。

战争中虏获的驱口奴隶，在寒光闪闪的兵刃威胁下，积极参与到了玄菟郡的农业生产之中，这极大缓解了玄菟郡因为战争动乱带来的人口缺乏的窘迫境况。

在蛮荒的东北边境，人们敬服强者，奴隶们在得知可以军功获取自由后，也渐渐熄了抵抗之心，开始与主家一起，参与到农庄的粮食生产、熟悉军备，训练技艺，好不热闹。

奴隶们咬着牙，一边埋头干活，一边熟悉手中的家伙，希望有朝一日重获自由，乃至挣脱阶级枷锁。

府兵们脸上满是憧憬，一边使用着南方运来的农业器械耕作，一边打磨自己的技艺，不时为而今的兵甲价格下降而感到惊奇。

秋收毫无波澜的完成了，玄菟郡哪怕经历了战争洗礼，仍旧取得了少见的丰收。

人人脸上挂着笑，因为今年的他们，第一次拥有足以果腹，乃至将农庄内新建的谷仓填满的粮食。

玄菟郡的民众只有吃到了新打的粮食，尝到了谷物淀粉的甜味后，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手中的田亩是真的，粮食是真的，整套府兵体系也是真的，公孙度并未说笑，郡府的官吏这次并未食言。

居于辽东的公孙度，对玄菟郡秋收完成的意义感受并不明显，辽东民众对他的拥护，早就随着一项项的政策颁布，一场场对外战争的胜利，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起初分到田亩的小民心中还约有疑虑，担心自己成了他公孙家的私奴，但到了公孙度开始严格实行农庄制度，各种政策条目开始实行后，民众的疑虑渐渐放下，到了纸票的施行，庄户可以通过劳作获取货币，并且以此到官库换取物资时，民众已经彻底摆脱了对公孙度的怀疑，开始放心参与到公孙度各种宏大规划中来。

如果说物资的充足供给，缓解了民众现实疑虑。那么公孙度发动的多次战争，且取得大胜，则是在心理层面上，给予了他治下民众无比重要的安全感。

这在战乱不休的边地州郡尤为难得，无论是本地的土著居民，还是刚刚迁居的中原难民，都对这种辽东郡府表现出来的兵锋感到欣慰而安心。

玄菟郡与辽东大有不同，在辽东生活过的公孙贺感受更为明显，这里虽然被视为公孙家的大本营，但是民间资本并不活跃，维持郡府运转的，是官僚自带的行政惯性，以及全体郡兵对公孙氏的向心力。

也就是说，玄菟郡的经济基础仍旧是农业。

公孙贺沿途所见，各地农庄的器械使用并不普及，哪怕有郡府的推广，拥有驱口的府兵仍旧倾向于使用奴隶。

至于原因，一则是府兵对农业成本的考虑，二则是因为这种体系下，奴隶与主家本就是天然对立与统一的，主家必然要压迫奴隶，剥削他们的劳力，让他们没有精力与体力与主家对抗。

公孙贺看在眼里，心中自有计较，同时感慨两地的不同，不同于南边辽东肉眼可见的繁荣，玄菟郡是一种内敛的稳定强大。

这种强大源于府兵的素质，以及这种体系带来的好战之心。

公孙贺巡视玄菟郡全境，他目中所见，人们眼中流露的是对战争的渴望，他们渴望战功，渴望奴隶，渴望更多的土地。

“嘶...”

发呆的公孙贺忽地回过神来，打了个寒战的同时他深吸口气，口中喃喃：“这府兵，怎么有点像秦朝的军功爵？”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公孙贺就难以压下，玄菟郡的土地一开始是按照人头均分。

但是府兵制度建立后，今后多余的土地只能是建立军功的庄户才能分到，这对于习惯了多子多福的民众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他们要么迁居，要么就只能让家中的府兵子弟多立军功，以军功获得的土地来冲抵人口激增带来的土地压力。

而且，公孙贺经手的郡府文书不在少数，透过那些数字图表，他也渐渐意识到了，辽东郡的大型商社其实已经渗透到了玄菟郡各地。

源自襄平的铁器，沓氏的海货，大型商社的手工业产品，农庄种地所需的耧车、耕牛、铁犁，各种让庄户们眼花缭乱的新式耕作器械，充斥在玄菟郡的市场之上。

更不用说府兵服役必备的铠甲、兵刃、强弩，种种军器也大多源自辽东。

面对市场上各类让人眼热的商品，玄菟郡民众能够拿出来用于支付的东西少的可怜，除了本地特产的药物、矿产、粮食外，就只有府兵本身。

他们只有上战场，才能获取战功，获得赏赐。

整个玄菟郡，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天下间最为好战的地方。

回想起上个月公孙度征发府兵南下时，各处农庄府兵踊跃报名的场景，让公孙贺摇头失笑。

“这哪是汉地州郡啊！简直就是处人人喊杀的大兵营。”

“报！”

远处山道上驰来一骑，远远的叫出声来：“将军，北方边境来信！”

等待农庄出兵前来狩猎的公孙贺还未等到庄户抵达，就收到了来自北方边境的求援信函。

“什么？扶余国被鲜卑人冒雪侵袭，损失惨重，国都扶余城，险遭攻破？”

公孙贺看着刚刚送到手中的信函，一度失语，他可是在公孙度那里看到过扶余国的国境地图，堪称大国的它竟然被鲜卑人打到了国都城下，还险些被攻破？

这是，扶余人太弱？还是鲜卑人太强？

公孙贺不清楚，让他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是，收到这消息的第一瞬间，他想的是：终于有仗打了！